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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还情(1) ...

  •   宋衍死后的第二年冬天,左萌再婚了,跟一个相识不过一周的男人在民政局里领了证。 而在此前的一周里,她只在照片上见过他一面,还是一张一寸的证件照。证件照里的男人,一个鼻子两个眼,五官透出股子正直劲儿,再加上神情肃穆,用长相完美地诠释了七个字:“爱国爱党爱人民。”

      照片的背面用行揩写了男人的名字,下面外加一组十一位数的电话号码。

      说媒的人显然是清楚左萌底细的,她只絮叨了几句对方的基本情况后,随手将照片丢在了她床头柜上。

      媒人本身也没报太大的希望,结果没成想,却用这么一个简略到蛋疼的方式,促成了一对“好事”。

      左萌今年27岁,她25岁那年,第一次领证登记结婚,也是第一次品尝了丧偶的滋味,而她领证跟丧偶之间仅仅相差两天,比起小说话本上结婚当天成寡妇的姑娘,似乎还好上了那么一点点。

      只不过,寡妇也是会被逼婚的,左萌父母思想虽不至于保守顽固,却还是希望他们这唯一的女儿能有个完整的家庭。

      虽然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是希望有人能将左萌拯救一下,宋衍的死给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左萌当然明白怎么回事,逼急了却也会嫌烦。

      她在墨尔本夏天的早上一觉醒来,眨巴着眼睛临时起意,顺着地板一路朝床底下摸,终是摸出了一手的灰跟一张证件照。

      她拿手机照着背后那一串数字,加了0086之后拨了出去,简明扼要地跟对方交代了三要素:时间地点什么事。

      之后,便谁也没告诉,踩着晨光从墨尔本飞回了霖城。

      她的户口在霖城,没成想那男人也是。

      霖城正是冬天,她下了飞机就差点儿冻成一个傻逼,便就近搁免税店里置办了一身冬装。

      左萌蹬着一双可爱漂亮的棉靴,踩着雪,于第二日早晨,跟照片上的男人领完了证后,便将新郎遗忘在了民政局门口,自己打车去宋衍墓前,坐了整整一天。

      不是想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左萌只是觉得,不结婚不能给家里二老一个交代,而她又凑巧在这个时间点上,想宋衍了......

      其实她想念宋衍,是不分时间的,不过四个字——时时刻刻罢了。

      宋衍的墓碑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束半枯败的香水百合遮挡住了黑白照片里宋衍的方下巴。

      歪斜着半边脸的花朵,有点儿像宋衍以前哄她逗她发笑时,做出的鬼脸。

      左萌脱下手套,光着手指头忍不住蹭了蹭宋衍的脸颊,那么凉,凉得刺骨,这便是阴阳两隔的温度吧,她这样想着,也不顾地上还有积雪,抱着膝盖不讲究地坐了下来。

      看来是乔朗来过了,左萌把鼻子埋进臂弯里,盯着那束花猜测,除了他,谁又会这么不拘一格,祭拜人的时候送香水百合?

      再香,宋衍在下面也闻不到,左萌腹诽。她挪了挪压得麻木的臀尖,改为盘腿坐在了墓碑前。

      这就一年半了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左萌瞪着照片上笑得干净温柔的宋衍,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视线渐渐开始模糊不清,左萌迷茫地拿手背狠狠蹭了几下眼睛,来来回回几次后,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抬头,乌云悄无声息间已经在她头顶聚集成了万马奔腾的模样,在往下掉雨滴。

      啧,又不是清明节下什么雨?她只来得及感慨这么一句话,大雨就瓢泼一般劈头盖脸地
      砸了下来,左萌甚至还没分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流出来眼泪,就让雨整个泼花了脸。

      该是没有哭的吧,直到她慢慢悠悠走下了墓地旁长长的石梯,扭头透过白茫茫的雨幕,远远望上去的时候,猛然忆起了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话:

      他的死亡给我带来的不止痛苦,而是随着时间恍然察觉,我正在一点一点无意识地将他忘却,而带来的恐慌。左萌茫然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将惶恐强压在眼底,下意识地开口低声自言自语:“这次来,我已经没有哭了。宋衍,是不是等下次再来,我就连难过的情绪,也要失去了。”

      近乎低喃的私语,让噼啪的雨声瞬间盖了过去。

      宋衍在那方小小的照片中,微笑着目送他的爱人行走在滂沱大雨之间,形单影只。

      天黑的时候,季重安在飞机场大厅里隔着麦当劳的外玻璃墙,逮住了他刚结婚就跑了个没影儿的新婚妻子。

      他名义上的媳妇儿身上披着件新外套,湿发散在脑后,滴答滴答往下掉水珠,他媳妇儿也不管后背濡湿了一片,兀自捧着陶瓷杯一口一口抿着热咖啡,眼神空茫。

      季重安叹了口气,他转了个身,背虚虚靠着麦当劳的玻璃墙,手从外套兜里摸出根烟来,叼在嘴上也不点着,含了一会儿又取了下来,摇头啧了声道:“这哪儿是娶媳妇儿,这简直是迎了好大一尊佛!”

      他的佛,出了民政局走得突然,他只是低头挨个估测了一下哪个衣兜装结婚证比较妥帖,再抬头她便不见了踪影,连带着她还将墨尔本号码的手机也关了。

      兴许是下了飞机就忘了开吧,季重安焦急的同时还在开导自己。

      结果,让他担心了一天一夜的人,如今正施施然地在吃快餐。

      他手下一个没轻重,香烟直接断在了手里,缕缕烟丝漏出来,无辜又可怜。
      季重安默默地劝慰自己了一刻钟,正打算进去主动跟左萌打个招呼说说话,结果扭头却发现,他媳妇儿只留下了一地的水渍,人却已经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不见了。

      季重安目瞪口呆,他紧走了几步进了check-in的范围,顺着柜台一路搜寻无果后,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看来,迎佛之路迢迢。

      季重安大手握拳敲了敲额头,待手放下来的时候,换上了一副略带笑容的表情,宽容大度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来,拨通了左萌的号码,结果,电话那头依旧自动循环播放的“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彻底将他的笑打上了苦逼的标签。

      目测他媳妇儿可能把他......给忘了......

      还真让他料中了,左萌直到登上了前往墨尔本的航班还在思索: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可到底是什么呢?

      她抿着唇思来想去,终是没有记起来。

      算了,她心道,想都想不起来的东西,又能有多么重要呢?

      第二天中午,左萌照旧回了她父母家,她将大衣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抹了把满头被热出来的汗。不过十多个小时的航程,就跨越了两个季节的感觉,真心不好。

      左母从厨房出来,见她杵在玄关扶着墙脱棉靴,诧异地问:“你去哪儿了?”

      “回国了。”左萌随口回了一句,回完这才囧囧有神地想起来,她回去结了一趟婚,结果把新郎给落下了。

      新郎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抿着嘴苦思冥想:季同安?季重寒?还是季同寒?

      左母闻言惊讶地将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见左萌深锁着眉头,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只道临近年关,左萌是想念宋衍了。

      去年那一次,她也是悄无声息就走了,隔了一天又回来,窝进房间里就发起了烧,模模糊糊喊了一晚上的“宋衍”。

      “哎,”左母叹了口气,掩了眼中的情绪,挥手招呼她道,“过来吃饭吧,你爸已经把饭做好了。”

      左萌点头应了,背身从大衣兜里摸出来大红皮儿的结婚证,偷偷摸摸打开瞧了一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新郎叫“季重安”。

      Chong安还是zhong安?左萌又纠结了,她这个新媳妇儿当得渣!真特么渣!连丈夫名字都不会念......

      她蛋疼地皱着一张脸坐在了饭桌前,筷子才握在手上,左父就问了句:“上次你钟姨给你介绍的那个男人,怎么样?你见了么?”

      左母紧张地瞥了左萌一眼,手腕转了转,拿筷子背戳了戳左父的手,瞪眼警告他不要多提。

      左父心知肚明,却还是不肯退让。

      “哪个?”左萌茫然抬头,神色不见明显悲伤,左母察言观色舒了口气,斜了左父一眼,柔声回她:“就是那个姓季的,35岁,做外贸的,人长得挺精神。你钟姨说,他好就好在经常在几个国家来回跑,在澳洲停留的时间也很长,以后到了年岁可以自己选常驻的地方。”

      “季chong安?还是季zhong安那个?”左萌厚颜无耻地套话。

      “对对!”左母笑答,“季chong安!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左萌把揣在宽松袖口里的结婚证推在了二老面前,佯装淡定地宣布说,“我跟他昨天已经把证领过了。”

      语气力求平稳无波,咬字力求清晰不心虚。

      左母呆愣愣地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茫然无措地盯着翻开的结婚证上,左萌那张让摄影师劝了半天也没堆起来笑颜的脸,以及旁边跟她头靠头,笑得僵硬却带着几分真诚的季先生。

      半晌后,左母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左母失声痛哭,哭得直倒气,像是刚扯证就死了老公,再二婚就丢了新郎的苦逼人物是她自己一样的难过。

      左萌出神地眼瞅着她母亲哭,心想,宋衍死的那天,她是不是哭得也这般的伤心、难看?

      左萌心中始终是有气的,宋衍出殡那天,她母亲一针安眠药让她直接睡了过去,待她醒来,宋衍已经让烧成了一捧灰。

      风吹过后,当真是,连渣渣都不剩了。

      她想当做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吃她的饭,手刚抬起来准备夹菜,左父一巴掌扇在她手腕上,将她筷子也扇落了地。

      左萌眼瞅着两双筷子蹦跶着在地板上终于团聚,这才抬头瞅左父,左父狠狠瞪了她一眼,搂着左母不住哄慰。

      左萌怔怔地又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揣着她的结婚证,蹬着她的棉靴,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又出了门。

      她坐在院子外的秋千上,一坐就是一天,自打宋衍死了之后,她一身的本事都扔了,只有枯坐着发呆这项技能练得登峰造极。左父垂首立在落地窗前担忧地望着她,一陪亦是一天。

      晚上,左父拧着眉头,抱着一床轻薄的毛毯,轻手轻脚地开门去院子里,给睡了过去的左萌仔细盖上了。

      星光点点,院子里的左萌眼角还挂着一颗泪,左父就着光亮给她把眼泪抹掉了,抄着手在她身边站了半晌,眉头拧得更紧。宋衍的突然离世,带给左萌的打击与日俱增,她抛弃了与宋衍相同的律师职业,抛弃了自己的往昔,连性情都变得让人不能忍受。

      她不是不会悲伤了,而是放纵自己沉在悲伤里,筑起了一座城,不想自救也不愿被人救,浑浑噩噩度日,竖起一身的刺,伤人伤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还情(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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