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之后》二拾一

6、你像是闪电，刹那的光芒，世界被点亮

　　01
　　半年后，江城女子监狱
　　瘦弱的小女孩走进了这个刷着蓝漆的充满阴森气氛的地方。
　　“妈妈，我来看你了。”女孩纤长的手指情不自禁的伸出，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她却好像仍能感受到妈妈手心的温度。
　　自那件事后，启母就被关进了女子监狱，原定的死刑，在律师的激励辩护下，变成无期。当然高昂的律师费也彻底拖垮了风雨飘摇的启家。但让启诺最痛的并不是这，而是她无力再拿出一分钱给爸爸下葬，是借了安家人的钱才得以将尸体火化，而不是任其腐烂生蛆。但再多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爸爸的最终结局是随风而去。
　　那天启诺站在过江大桥上，轻轻打开骨灰盒，强劲的江风将骨灰一点不剩地带走，启诺心想，如果爸爸的骨灰能去到英国，去到那个阿姨身边，他应该也会很高兴的吧。
　　深吸一口气，爸爸，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顺便说一句，下辈子，我不要再认识你了。

　　“启诺今天分班考啊，你紧不紧张？”上学的路上，安溢这么问道。“我是紧张死了，我们会不会被分开啊？”
　　初中二年，安溢的学霸天分一下子就展露出来，不仅每次考试都是年级前十。几个月前，省里举办的大型青少年英语口语比赛上，他还捧了个冠军奖杯回来。
　　而启诺，处境着实危险，原本不错的成绩在半年前那场事故后便出现了波动，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火箭班，估计是待不住了。
　　见启诺不说话，安溢有些尴尬。“是不是……”
　　“不会！”启诺突然发声，眼神笃定“安叔叔、安阿姨给我交学费，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我只是前几次考试因为那件事分了心，而这次，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02
　　“出成绩了，出成绩了！快点一起去看！”
　　夏末的校园里，初三学生因为这次分班考而骚动。
　　走在林荫道上的启诺心里也紧张得不行，这次他拒绝了安溢的陪伴，一个人朝校门口成绩栏走去。“拜托了拜托了”她默念着。
　　站在榜前，她甚至不敢抬头看，身旁的一些女生对着榜单议论纷纷“哇！安溢这回是年级第一啊！好厉害。”
　　“哦？是吗？”启诺霍然睁开眼，果然安溢的名字以最大的字号出现在榜首。鼓起勇气顺着名字找下去，第三十七名。
　　启诺松了一口气，幸好，抓住了火箭班的尾巴。

　　“怎么样？考得还行吗？”经过小花园时，安溢就抓着启诺急问道。
　　启诺仰头望着安溢，眼角和嘴角一并耷拉着，不说话。
　　“别难过别难过”安溢突然一把抱住启诺，不住地轻拍她的背，安慰着。
　　在这个躁动的校园里唯一一个安静的角落，阳光扑簌簌地落。启诺的脸贴在安溢的胸口，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少女的脸发烧一般涨红。
　　“没有没有”启诺轻轻推开安溢“我逗你的，还……还能留在班里。”
　　安溢一怔，旋即转过身去，嘴角微微透出一丝幸福的笑意。

　　分班结束后，看着“大换血”之后的新同学，启诺有些难过。好不容易用两年时间相处变成的好朋友，这次走掉了好多。
　　“诶，你们听说了吗？今天班里还要转来一个新同学。”
　　“分班考考进来的？”
　　“不，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
　　“转过来就能进火箭班，背景够硬啊。”
　　“听说好像是来我们学校找什么人呢。”
　　“找人？”
　　……
　　启诺扭头看了眼八卦的同学，并不在意。

　　满脸疲惫的启诺实在同学们的惊叹声中辗转苏醒过来的。正是午休时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墙而入，打在启诺慵懒的脸上，在睫毛下洒上一片小小的金色阴影。而那女孩的脸庞，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边，让启诺只觉得恍惚。
　　圆溜溜的大眼睛中中嵌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珠，芭比娃娃一般弯弯弧度的小鼻子，比正常人略更红更薄的唇，还有白到透明的肌肤……
　　如果是在镜子里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启诺一定会有些羞涩。可现在，这样一个女孩就这么活脱脱站在自己面前……
　　令人难以置信。

　　03
　　同学们一个个睁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看讲台上的转校生，又扭头看看坐在最后一排的启诺。
　　“我的天哪！几乎一模一样啊”
　　“大家好”女孩声音清脆的开口，伴随着一个鞠躬“我叫童格安”。女孩转头望向老师。
　　“童格安同学是从外校转到我们班的，初三一年的时间里希望大家好好相处。好了，你去后面角落那里坐着吧。”
　　“谢谢老师”
　　看着童格安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启诺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自走下讲台的那一刻，童格安的眼神分明就是直勾勾挂在她身上，浓厚的兴趣中带着一丝兴奋和渴望。
　　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上午同学的话——好像是来我们学校找什么人呢。
　　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启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个激灵，又想起刚刚那眼神，更是不寒而栗。

　　启诺和童格安的座位只隔着一个人。下了午休，童格安主动跨越了那一个座位的距离，走到了启诺身边。这一瞬间，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们俩身上。启诺的身体僵硬着，明明身处闷热的教室，她的后背却好像丝丝冒着冷汗。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女孩的声音中透着热情。
　　低着头的启诺飞快抬头看了看教室前排的安溢，此刻他也好奇地盯着这边。“我叫启诺”声音细如蚊。
　　“哇，你的名字好听呀！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俩长得挺像的！我是童格安，我们俩可以做好朋友吗！”
　　启诺愣愣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孩。与自己极为相像的脸却流露出不同的气质。眼前的女孩身穿紧身衣，虽然只有差不多十五岁，玲珑饱满凹凸有致的身材却已渐渐成形，像一颗快要成熟的浆果，带着巴西狂欢的味道，艳而不俗。
　　“好啊”其实，她应该是个好女孩吧。启诺发自内心地笑笑，带着一丝傻气。

　　04
　　“你看，别人在看我们呢！”晚上，两人坐在餐馆的角落里。
　　“嘻嘻”启诺看着童格安低声笑“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双胞胎。”
　　“对！那我是姐姐！”童格安瞪大了眼睛对着启诺。
　　“什么啊！你跟我同一年的，我是一月份的，你不可能比我大。”说着，启诺夹了一筷子菜到童格安碗里，姐姐范儿十足。
　　童格安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好吧好吧，妹妹就妹妹吧。”童格安撇撇嘴。
　　自从上了初三，晚自习也就开始了。经常是披星戴月地回家，一天三餐都要在学校吃。这样一来，启诺接触安家长辈的时间也就少了很多。

　　初三的第一个周末
　　“小诺，这星期在学校里有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吗？”饭桌上，安爸爸问。
　　“班里转来一个女生，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安溢抢答，又强调一句“真的是一模一样！”
　　安爸爸正夹菜的筷子“啪”一声掉到桌上，另外三人脑袋齐齐转过去，盯着他。
　　“没事，吃饭吃饭。”安妈妈不着痕迹地说着。“那位同学叫什么？”
　　“童格安”
　　“她现在是我最好的朋友。”启诺抿着嘴笑着，想起那个小太阳一样热情的女孩，她就忍不住觉得幸福。
　　“哦，那我呢？”安溢眯着眼故意吃醋地问。
　　“嘿嘿，你也是。”启诺的脸又悄悄地红了。

　　05
　　“启诺，你知道我今天在班上听说了什么吗？”午餐时候，二人依旧坐在上次那家餐馆里。童格安的到来让启诺在校园里的生活质量一下子改善了不少，她似乎很有钱，常请启诺吃饭，也会约启诺逛街。当然，对于学习是自始至终的不上心，启诺也觉得很奇怪，在这优胜劣汰的火箭班，次次垫底的童格安为何一直没被分出去。
　　她应该是很有背景的吧，未曾提起，应该是在保持低调吧。启诺这么想，突然听见童格安似乎是在对自己说话。
　　“什么？”
　　“我听说……你不要生气啊。”女孩压低了嗓门“我听人议论，你和安溢……在交往吧。”
　　启诺愣了半晌，诧异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童格安有些尴尬：“我就想不可能嘛，真是，好八卦啊那些人。”
　　“我和安溢，什么都没有，只是朋友。”启诺低着头，筷子插在碗里，不动。
　　这些流言蜚语，童格安都听到了，那么，安溢呢。

　　自那以后，启诺开始在校园里有意避开安溢，安溢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
　　就这样，沉默着，过完了难熬的初三。

　　对于启诺来说，长假来临的第一件事就是兼职赚钱，用她的话说就是“安叔叔安阿姨帮我出了学费生活费，我得自己多攒点钱，不能全指望人家。”
　　当然找工作这种事情，还得靠童格安啦，启诺跟她说这话的第二天，她就带启诺来到一家地处名牌大学里的咖啡屋。
　　“这里有我家熟人，所以薪水不愁，活也轻松。不错吧。”
　　“嗯”启诺赞叹的直点头，每一个女孩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关于咖啡屋的梦。这个咖啡屋是由校区居民楼的一楼改成的，不大，却能够一眼看出店主对它是精心打理过的，几张餐桌还带一个小包厢，店内装饰的相当温馨，店外围着一圈都是树，在这毕业的季节里，看起来更加繁盛，生机勃勃。
　　“那你以后就在这干了，我会常来光顾你的哟。”童格安俏皮地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06
　　今天是启诺上班的第一天，没想到店里统一的工作服竟然是日本动漫里那种女仆装，启诺换上后同事姐姐直赞她“好看，性感了好多”，这种话让才初中毕业的启诺的脸变成了红苹果。
　　盛夏的午后，蝉鸣阵阵，小小的咖啡屋内，只有启诺和同事姐姐两人，顾客不多，多数是点一杯茶坐一下午，偶尔发出敲击键盘的噼里啪啦声，和着不间断的轻音乐，浸泡在空调的丝丝凉风之中。
　　惬意。这是启诺现在的想法。
　　但下一秒她就不这么想了。
　　她看着挂着“欢迎光临”牌子的玻璃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穿的“光怪陆离”的男孩子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四五个小混混一样的男生。
　　老板跟自己说过，店里的客人几乎都是本校大学生、老师，客人素质很高。但眼前这些人看起来只是高中生模样，素质估计也不太高……他们，不会要抢劫吧。启诺的心跳得飞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您好，请问需要喝点什么？”同事姐姐镇定而熟练地开口。
　　“四杯哥伦比亚，一杯冰美式，一杯拿铁。”领头的那个男生似乎对咖啡很了解，都不需要看菜单。
　　“好的，我领各位去包厢。”同事姐姐职业的微笑着，在启诺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倒水”。
　　当启诺端着放着六杯水的托盘进去包厢时，同事姐姐已经红着脸退出来了。一开门启诺就看见不该看见的一幕——那个女孩正坐在那男生的大腿上，两人还忘情地吻着，丝毫不顾周围还有那么多人。
　　启诺低着头，用自己忍不住颤抖的双手将六个水杯依次摆好，但最后一只却一不小心将水碰出来了一些，更不巧的是淋到了那女孩的裤子上。
　　启诺整个人一滞。
　　“哎呀！”女孩惊叫一声，杏眼怒瞪。描过的精致的眉深深扭在一起。“你怎么回事！”女孩尖声怒斥道。
　　“对不起对不起”启诺忙递上纸巾，却被女孩一掌拍掉。启诺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女孩站起来，踩着高跟鞋的缘故。她似乎看着比启诺高出大半个头，只见她双手抱臂，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你说怎么办。”
　　启诺听见有人在嘀咕“怎么办？舔干净”。
　　启诺的心渐渐沉到谷底。她有些不自觉的带着求助似的目光，望了那男生一眼，发现那人也正一脸玩味的盯着她。

　　小店的门被温柔地推开，一个面容清秀的高个男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姐姐好，请问启诺下班了吗？”男生小声地问。同事姐姐用手指了指包厢，皱着眉对男生做口型“快去”。
　　结果安溢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启诺整张脸大概是被人泼了水，一滴滴的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穿着女仆装的女孩站着，一动不动，手指死死揪住裙角，红着眼，低着头，一声不吭。
　　“喂！你干嘛！”安溢对手里的杯子还没来得及放下的女孩喊。
　　四个混混一样的男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启诺一下子紧张起来，把安溢往外面推“我还没下班，你快走”她颤声道。
　　“他们欺负你呀！”安溢压低嗓音，明亮的眼里盛满怒火。
　　“哒”一声响指声传来，所有人都看向那个唯一坐着的老大一样的男孩，男孩并没有回看谁，只是果断起身离开。
　　其他男女见状也跟上。
　　小店再次回归平静。
　　安溢启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柔和的午后三点阳光自树叶的缝隙间盈盈洒落，投射在少女细软的发顶上，美得有些失真。江城大学的林荫小道上，少女推着自行车同少年并排走着。
　　“每天工作都会遇到这样的人吗？应该不会吧……”安溢这问句，多半像自问自答。
　　“不是的……”
　　“如果不是我来了，你会怎么样呢……”安溢仍皱着眉，与其说是在问启诺，不如说是沉浸在刚才那个让人心惊的场景中一时无法走出。
　　“所以啊”女孩停下脚步，主动握住男孩的手。“谢谢你，安溢。谢谢你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谢谢你总是在我最迷茫的时候，无条件支持我。我答应你，如果下次还出现这种情况，我就辞职不做了。”
　　阳光笼在两人身上，此刻在他们眼中，对方美得不可思议。
　　安溢凝视着启诺，在她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
　　“上来！”安溢拍拍启诺的自行车后座。
　　“诶？”
　　安溢长腿一迈跨坐到车上“上来！我载你回去！”
　　少女开心的跳到车后座上，扶稳了少年的腰。
　　“走咯！”
　　少年少女年轻的笑声如风吹银铃，响在这个热情的季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