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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部之八 ...

  •   南沅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不过多时,刺目的光线缓缓柔和下来,她拿开手,面前那一堆火苗燃得正是欢快,红色的火舌轻轻摇曳,爆出的火星声回荡在周遭的洞穴之中。

      火光将她和景岁的身影拖得老长,她望了望不远处洞穴外的苍穹,大雪霏霏,夜色融融;随后,她又低头,望着正躺在一旁昏睡的景岁。

      一切静默如初,刚才的那一场梦总算是醒了。

      南沅突然觉得心底一股轻松之意油然而生,轻轻吁了一口气,随手抽出一根没燃尽的柴火,将面前的火堆扒了扒,接着将那一根木柴扔进火堆里,抱着膝盖,望着火苗逐渐吞噬那根木柴。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了,梦里的沛国皇宫、宫中故人、还有少年的惠颐和她自己。一切都恍若真实的一样,甚至让她有些分不明白现在和刚才,到底哪一个才是虚无的。

      南沅摆了摆头,想把脑子里一些混乱的东西甩清楚。她伸出双手,将十指放置在火光前烘烤,融融的暖意很快从手掌传递到全身,让她紧绷的神经一点一点的舒缓开来。

      身边突然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翻身声音,南沅一时回过神来,转头望向身边的景岁,叹了一口气。

      到底,她还是把这个家伙带上了;虽然不知道是福是祸。

      当时摆脱掉那些杀手之后,景岁也中剑昏迷过去,当时她也确实有能力一走了之,毕竟景岁与她并无瓜葛,更何况不久之前,他甚至想取了她的性命。但是,她就是救下了他,不为因,不为果,也不是闲了没事做觉得景岁会报恩于她——就是一种本能的,想要救下这个青年的冲动。

      当时那个貂裘女人放得一把火,将那座农户的家烧得几乎只剩下房骨架,能够代步的马匹早就烧死在里面,于是,她一个人背着这个青年,从那一堆死人里,举步维艰地往前行了一段路,找到立刻这么一个姑且安全的小山洞里,趁着风雪还没有愈烈的时候歇歇脚,顺带用身上仅存的一些应急药物帮景岁简单地处理了伤口。

      景岁虽然是胸口处中刀,但是刀口却并没有深入肺腑。原因恐怕是那个锦衣人在刺杀景岁的最后一击时,南沅的刀正好刺进他的心脏,所以手一失力,才没能够拉上景岁同去西方极乐。

      所以在南沅解开景岁外衣,处理伤口的时候,又不由得感叹,行走乱世,没有好的运气,还真是活不长啊···

      而这个感叹,却在南沅解开景岁贴身亵衣,望到胸膛上的肌肤的那一刻终止了。

      身为天地哺育而出的男子,西辽皇子景岁天生就有一副极为清癯但结实的体魄,身形颀长,骨骼如玉,双腿如修竹,劲瘦的腰身之上彰显着力量的肌肉肌理分明。他的身体几乎可以称之为上天偏袒的工艺品——当然,仅仅是“几乎”。

      在景岁的胸膛之上,遍布着无数的伤口,南沅细细看过去,除了能够认清刀伤、鞭伤、烫伤之外,其余形状诡异的伤口南沅连名称都无法说出来。那些伤口都是陈年经久的结痂伤口,并且,景岁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的去医治过这些伤一般——因为有一些伤口因为治疗的延误,皮肤下的肌肉已经呈现黑紫。

      南沅望着景岁满目疮痍的胸膛,讶然了很久,甚至已经忘记了初次看到男子半裸躯体时应有的羞怯之意。

      一个皇子,身上却有这样多、这样令人寒恶的伤口!更何况,这些伤口的尺寸都不大,显然应该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附着在身体之上了。南沅不知道,眼前这个昏迷着的,一张睡脸安详宁静如斯的隽秀男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或者有过怎样的往昔。

      南沅回想起刚才自己帮景岁处理伤口的情景,苦笑一声:谁又不是这样的呢?乱世中的行者,背井离乡,皆是因为背负在身上的一段故事;而就拿着一点来说,她跟景岁,也算是同命相怜。

      正当南沅想到这里的时候,躺在身旁不远处地青年突然传出了一声轻微的说话声。南沅一愣,一时没有听清楚,转过头去的时候,却望见适才还躺着的景岁已经在试着自己坐起来了。

      “殿下醒了?”南沅缓过神来,面朝景岁,背后的一只手,摸到景岁的那把刀,并将其牢牢捏在手心里。没有想到,从她带着景岁逃离那户农家,一直到找到这个洞穴、处理好他的伤口,短短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景岁就已经能够醒过来,并且还能够自己稍微地开始活动。

      传说中西辽的男儿们在马背上长大,从小胡摔海打,一副钢铁的体魄——还真不是盖的啊!

      景岁醒过来,但精神似乎还没有恢复圆满,清俊的脸上有些苍白色彩。他坐直了身子,低头,瞟见盖在自己身上的一件布衣,又抬头,望了望不远处故作淡定、眼睛之中却跳跃警惕光芒的女子,秀丽精致的眉眼无奈地笑了笑,索性又扑拉一下子躺回去,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洞穴定,懒懒散散地说:“这下可以放心了吧?若是吾对女公子有什么动作,女公子身后的刀插过来,吾绝对招架不住。”

      一番话,好像有几分迁就,又有几分嗔怪,仿佛吃了闷亏不开心的孩提一般,倒是弄得南沅有几分尴尬了,身后握着刀的手松开了,却没有将手拿出,只是将手背在身后。

      做完这个动作,连南沅自己又有几分讶然——自己···自己这是在···怄气么?景岁看出自己不放心他,而自己偏偏倔强,就是不按着景岁猜想的去做。

      景岁侧过头来,漆黑的瞳仁里映着融融火光,仿佛全身上下的戾气一瞬间都退去了,眉眼安顺而美好。他侧着头,望了南沅半晌,随后又是无奈地一笑,重新坐起身子来:“吾说啊,女公子要怎么样才能放心吾呢?”他把一双手探出来,“给女公子绑了怎么样?”

      终于,南沅忍不住了,轻轻垂眸,隐忍着低笑一声。

      景岁也笑了:“这就好了嘛。”顿了顿,又道,“女公子既然救了吾,怎么说吾也欠了女公子一条性命,吾怎么会对女公子刀剑相向?”这样的景岁,跟不久之前在农户房舍里与她执刀对峙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南沅深知适才景岁的果决手腕,所以虽然景岁这么说,南沅还是不敢太相信眼前的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依照着景岁的棋路来。

      南沅神色定定:“殿下这话说笑了,不久之前,愚妾还差点在殿下手掌心里栽了性命。”

      景岁打了个哈欠,哈哈笑两声:“这样吗?女公子还很记仇的嘛!”又挥一挥手,“女公子勿怪,吾只是因为长久羁旅实在无聊,好不容易遇见这样有趣的女孩子,所以···”他轻笑,“忍不住逗一逗罢了。”

      南沅汗颜,逗一逗?“殿下的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景岁笑两声:“承蒙女公子赞誉。”顿了顿,“女公子亦是蕙质敏思,吾歇脚于茶棚片刻而已,女公子就能够察觉吾的异处。吾自来往衡国之后,女公子这样的女性已经很少遇见了。”

      景岁这样说自己,南沅只觉得有些丢脸罢了。之前对于景岁在雪地里对她的试探,她竟是现也没想就中了计谋,现下人家反而这样过来夸赞她,更让她反省适才的自己是多么急功近利,没有对于事情多加思考,而只是片面的用自己地李长去推敲问题。

      南沅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绯色,嘴上仍旧是硬邦邦道:“殿下此言差矣,愚妾蠢笨,若是当时殿下真对愚妾有杀心,愚妾恐怕早已身死人手。”

      “但如果阿沅没有察觉到那些的话,亦或是察觉到了却直接离开的话,吾或许当时就会一刀杀掉女公子了。”景岁突然为笑傲道。

      南沅一愣,听见景岁嘴里亲昵的称呼,一时不明景岁话中意味:“殿下···”

      景岁的嘴角向一边玩味弯起:“女公子以为,吾当年与吾兄相争帝位,后又于四国辗转,行走于刀锋之上,求命于寒刃之下,会不清楚吾兄的手段?”笑容中有些不屑,“阿沅可记得当时,吾并没有在看到那茶棚后第一时间就过去避雪?”

      景岁的话毕,南沅突然记起,确实,当时那个老翁似乎是已经看到景岁在大雪之中站立很久了,才又向景岁呼喊询问,是否需要在茶棚之下小坐片刻。

      景岁语气不咸不淡:“按照道理说,从黎山至曲林之间的官道,一路数十里,人迹罕至,本就无甚行人,是以一向少驿馆旅栈,更何况,今日天气恶劣,若是常年在此道行商买茶的人家,自然也清楚这样的天气之下,并不会有多大的收益;两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怎么会为了几个铜板小钱委屈自己吹上一整个下午的寒风?”景岁微微一笑,嘴角处一处几丝狡黠地调皮,“莫要说,那茶棚的柱角之下的泥土,都还是翻新的,而绝非岁月经久的冻土,所以,吾早就判定,那茶棚是新移来不久的,而那老妪说自己在这里卖了几十年的过路茶,很明显就是在忽悠人。”他一摊手,“而那几幢农舍墙根底下的泥土依旧是如此,所以吾心里就更加肯定咯。”

      南沅心中一动,猛然像抓到什么一般,急急追问:“那殿下既然知道,或许茶棚是辽皇早一步定下的一个隐点,为什么还要过来?”

      景岁眯着眼睛想了一想,好似很认真的想过。随后,他一笑,年轻的皇子露出一小排洁如白玉的牙齿,说道:“哎呀,无聊而已,想看看辽皇又出了什么新花样···不过,新花样倒是没有,有花样的阿沅倒是遇到一个。”

      南沅侧头一笑:“这样?”就是这样?仅仅是因为···无聊?

      “是啊。”景岁也侧头一笑,“不过阿沅在得知吾可能是什么人之后没有逃跑,还真是很让吾吃惊。”

      南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又道:“还有一件事。”

      “嗯?”景岁一愣,“什么事?”

      南沅叹气:“···愚妾与殿下,似乎还没有要好到以名相呼。”

      景岁一时没反应过来:“哈?”顿了顿,才明白南沅是在提醒他男女大防,随即朗朗大笑起来。

      山洞之外的大雪依旧在静夜之下无声的飘落,覆盖住万里山河,而山洞之内,融融的火光之下,青年与少女之前,却暂时有一种难得的温馨感觉。

      景岁回想起今天在大雪之中,远远望见作为一个捕获自己地隐点而修建的茶棚里那个侧身而坐的男装少女的时候,心里闪过的一丝无法言说的情绪。

      原本那一刻他是可以走开的,辽皇的手段他见了太多,早就已经能够猜出七八分,只不过,他还是走了过去,不为因,不为果,只是觉得自己应该那么做。那时候他也曾想过,要不要救下这个少女,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露出破绽,让这个少女知难而退,但是很出乎意料的,她并没有在察觉之后走,反而是等待安全时机;尤其是在他的刀架上她的脖颈的时候,她沉着镇定周旋,而不是为了性命鲁莽冲撞。所以,他对这个陌生的女子就这么存下了一份好感。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动过对她不利的心思。

      而他也没有告诉南沅,辽皇手下的人,事实上只有伪装成老夫妇的那两个死士,而之后的那一群人···

      景岁的嘴角翘起来,总算有个有趣的旅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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