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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部之七 ...

  •   万籁俱寂。

      一片黑暗当中,南沅仿佛听到大雨冲刷万物的泠泠歌声,而穿透细密雨声的,还有人的呼唤声。

      ···仿佛,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帝姬···帝姬···”

      那个浮若游丝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好似这样的呼唤永远不会令那个发出的人感到厌烦,一声声的,漫游回溯,仿佛水滴在平静的湖面上而后荡漾出的层层涟漪一般。

      她好像是在做梦?南沅感觉自己的身体并不能够很自由的动弹,大脑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一样。

      她皱着眉,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一场大雨,很大很大,她站在屋檐之下,几乎可以望见自棱角之上一颗颗滴下来的雨珠。

      现在本应该是冬天的。

      接着,她又看见从那边屋檐后探出来的新竹,浓翠色的竹叶在雨水的冲洗之下更显得娇弱不胜、楚楚可怜。

      果然是梦哪···

      她回转眸光,望向身后九曲相折的游廊,泥金泥银,雕梁画柱,游廊两旁垂下的雪白纱幔被大风扬起,恍若女子舞蹈时飞扬起的裙摆,温软华雅,伴随着暗香浮动。

      “帝姬···帝姬···”

      那个声音不知从何处徐徐传来,一声一声,透过着片梦境,轻轻敲打进南沅的心口。

      ···不知怎么的,南沅觉得自己曾经在何处见过这个场景:大雨、游廊、飞扬起的纱幔,还有那一声声温柔地呼喊。

      南沅一愣,她望见远处的纱幔之后,似乎有一个纤细恍惚的人影。

      嗯?谁?她抬起指尖,拨开遮挡在面前的那面白纱,向前走去。

      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垂纱的刹那之间,面前的一切,就这么突兀地···消失了?

      不对!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视野之内原来所有的障目纱幔都不见了,南沅的眼前一时间看得清明十分。

      她清清楚楚地望见游廊尽头,那座浸没在大雨之中的恢宏的宫殿,以及宫殿之上一色青苍的天际。也就在这个时候,眼泪漫上了她的眼眶。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似曾相识的景色,就是初夏雨水时节的沛国皇宫!

      雨水打进游廊之中,随后化开成淡淡水雾,南沅一个眨眼瞬间,游廊出口的地方,突然就出现了一道纤细单弱的背影。那道背影黑发蜿蜒如同泼墨,撒开在单薄的肩膀上,映衬着远处巍峨高耸的宫殿,显得更加的娇弱。

      那道身影徐徐朝着南沅的方向转过来,当那道身影完全面向了南沅那之后,南沅惊讶地张开了嘴,想说话,可是尝试了好几番,确认就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个纤细的少女,容貌清秀如同高山白花,点漆般浓黑的眉目委婉垂下,睫翼当中凝结着一丝焦急。

      那是···年少的她!

      南沅感觉自己地大脑似乎被什么重物撞击而过,一时之间,眼前几乎一片空白。那是她自己,十二岁的时候,还没有及笄,因为喜欢躲懒,而母后又颇为纵容,所以一向是满头长发披散如锦缎。

      南沅抬起手,向着那个年幼的自己挥一挥手,然而,两人四目相对,那个少女却仿佛没有看见自己一般,只是将身子又转了回去,往着深深地雨幕当中眺望,仿佛在等待什么人一般。

      南沅想走上前去,可是双脚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枷锁扣住,令她不得动弹,只能立在原地远远地观望。

      “帝姬···帝姬···”

      那个身影依旧徐徐传来,这一次,格外的清晰。

      那个声音是从自己的背后传来的,南沅一愣,循声回头望去,但见身后不愿处,一名身着深色宫装的女人莲步娉婷而来,秀美成熟的眉目当中含着隐隐担忧。她越走越近,然后与南沅侧肩而过,一直走到前方游廊的尽头下,将手里的一件外氅轻轻披在南沅···不,是少年帝姬的身上,一面俯身温柔地帮帝姬系着软结,一面说道:“帝姬,雨太大了,不要再等了,宫门一刻前已经落锁,燕王殿下今日不会过来的。”宫女帮帝姬系好软结,疼爱地抚了抚帝姬的额发,温言软语地劝说,“帝姬,回宫吧,再不回去的话,帝君和皇后娘娘都会很担心的。”

      南沅望着那名秀丽的宫女,泪水突然之间就漫上了眼眶。

      这个场景,这句话,她突然记了起来。现在这个梦境是她十二岁生日那天,那天惠颐没有来,她连宴会也没有过去,在宫殿当中的游廊里等了惠颐一整个下午,然后,她的乳母找到这里,对她说了这句话。

      旧景重现,虽是在梦中,南沅全仍旧觉得分外的真实;一时心中的怀念之情有如滔滔江水席卷而来,漫过她整个身体,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揪上左心口的衣襟,继续当一个观望着。

      帝姬听闻乳母的话,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浅浅的额发覆盖住嘴唇以上的面容。

      过了很久,南沅听见一个很轻很柔,却又意外倔强地回答:“乳母,我不走,我和颐哥哥约定好的,我在这里等他来给我过生辰。”帝姬抬起头,浅绯色的唇角之下荡漾着两个梨涡,一双明眸清澈得仿若下一秒就会流出秋水,她坚定地、毫不怀疑地说,“乳母,你回去吧,颐哥哥不来的话,温儿无论如何不会回去的。”

      乳母叹了口气:“可是帝君和皇后娘娘,还有帝姬的皇兄们都在等着帝姬回去呢。皇后娘娘为了今日帝姬的生辰,足足和贵妃们准备了七日,帝姬不回去,恐怕皇后娘娘会伤心的。”

      帝姬秀丽的眉轻轻蹙起,说道:“我不管,我就要等着他来给我过生辰,凭旁人什么好的,就算是母后的,我也不要,我就要颐哥哥。”她推一推她的乳母,“你回去吧,不要再劝了。”

      乳母叹了口气,却也不好在说些什么,只能够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去;而帝姬始终望着那片深深雨幕,目光悠远而穿透。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越来越大,细密过甚的雨线令人连眼前的景色都已经看得不太清楚了,黄昏时刻将要过去,暮色即将笼盖住绵延数百里的沛国皇宫,帝姬望着越来越昏聩的天色,以及远处连接天地的闪电,脚步没有丝毫的移动,就像是一株生在在那里的玉树一般。

      回廊尽头上的宫铃在风雨的席卷之下发出胡乱的清脆玎玲声,南沅透过帝姬柔弱的肩头,望见游廊外的雨幕之中,出现一个颀长而模糊的白影,那个白影正向着帝姬的方向跑来。

      就在那一刻,南沅的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揪起,一种尖锐的疼痛在她的直觉当中蔓延开来;而同时,少年帝姬的一双快要黯淡下去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惊喜的光彩。

      一阵闷雷打响,天边的浓云当中,豁然一道闪电横贯天地,照亮整个视野;那一刻,那个白色的身影停在的游廊的尽头、少年帝姬的身边。

      南沅的目光透过帝姬,停留在来人那张隽秀清和而满是雨水的面容上,凝固住。

      他似乎来得很急,从大雨之中奔跑而来,浑身上下湿透,三千浸满雨水的青丝披散而开,水珠子便顺着墨发往下流淌,淌过秀丽漆黑的眉梢,淌过温雅含笑的眉目,淌过俊挺笔直的鼻梁,淌过弧度暖柔的唇畔,淌过白皙瘦削的下颚,最后,一滴滴地,滴落在游廊汉白玉制成的地板上,也滴在帝姬和南沅的心口。

      红尘紫陌当中,有一种人,无论何时都不会狼狈,永远那么风雅万千,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仿佛他生来就应该站立在众人中的最高巅峰,噙着慈善怜悯的笑容,俯视芸芸众生的疾苦挣扎。

      不远处十七岁的惠颐就是这样的人。白衣胜雪,墨发如夜,温善得让人如同沐浴春风。

      望见少年惠颐的刹那间,帝姬的眼中,突然就迸发出流光溢彩的笑容——那种发自真心的,由内而外的笑容。

      这个时候的惠颐,从西疆捷战而归,少年名扬四海,被她的父皇封为燕王,又特赐居京,满朝文武皆叹半生仕途,却不如一少年。

      少年燕王望着帝姬,眼睛中温柔得溢出水光,他歉意道:“帝姬恕罪,今日三军犒赏,颐一时忙碌,才来迟了。”他抬手,想揉一揉帝姬的额发,但是伸出手才发现自己满的掌心都是雨水,顿了顿,又收了回去,谦和问道,“帝姬等很久了?用过晚膳了没有?”

      帝姬笑道:“用过了,刚刚···”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一声难堪的“咕噜”就从腹部传来,将帝姬没说完的话打断了。

      帝姬满脸羞怯,忙不迭低下头去,一抹飞霞从腮上划过。

      少年燕王低笑一声:“颐以为帝姬应该早就走了,可是又很担心帝姬还在等颐过来,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偷偷趁着宫门换岗的时候溜进来,没想到,帝姬真的还在等颐。”

      帝姬腮上的绯红又加深了。

      少年燕王低头,嘴角萦绕温柔:“如果颐今日不来,帝姬要准备饿到什么时候?”

      这个···帝姬一时愣住,抬起头来,望向少年清秀的脸,好半天,才蚊子嗡嗡一般,从唇齿之间揉出一句话:

      “你不来的话,说什么我也不走···”

      少年燕王微笑依旧:“傻姑娘。”

      帝姬又羞又急地争辩:“我不傻,我!···”后面的话顿住了,因为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支硕大的红莲花。

      少年燕王执着那一枝开得正盛的红莲,笑容如同轻灵月光一般。

      “颐想了很久,也不知道给帝姬送些什么礼物才好,辗转反侧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想好了要送什么,也准备好了,结果今日从军营来得太匆忙,帝姬的寿礼来不及带来了,颐只能将就着用这个代替了。”他有些歉意,“颐顺手摘的,恐怕是今次帝姬收到最差的寿礼了罢···”

      帝姬望着眼前那朵还沾着雨水的红莲,以及红莲后的少年,如镌刻而出的秀丽眉眼微微弯成两道弧线,她想起今晨收到的那些金钗玉珞、奇花异草,还有那些金银相绣而成的华美衣冠,将那朵红莲抱在怀中,低头,深深将脸埋进花蕊里,幽暗清雅的浮香充斥进肺腑。

      她抬起头,还没有等少年燕王说上一些什么,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闻着他胸前雨水的清香,浅浅说:“···不,这是我见过最好的···”

      少年燕王缓缓低头,望着怀中的少女,唇角牵扯出一个温暖的笑意,随后,他抬手,轻轻将掌心放在帝姬的发旋上,问道:“是吗?”顿了顿,“帝姬喜欢的话,颐很开心。”

      那一声话语,轻软如同羽毛一般,浮在少女的心口上。

      南沅望着眼前的人,突然想起:哦,原来,她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惠颐的。

      她低头苦笑。

      真是···作孽啊。

      而就在那一刻,天边的惊雷猛烈炸开,仿佛要在一瞬间劈断什么似的,南沅眼前的景色突然模糊起来,连带着眼前的帝姬和少年燕王。

      那些色彩一点点模糊,然后糅杂在一起,旋成一个彩色的漩涡,然后,渐渐虚无,直至成为一片空白之色。

      刹那,南沅惊叫出声,双眼打开,一道赤色的火光射进眼底,刺得她几乎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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