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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梦碎 ...


  •   沈二郞一路直至江府,翻墙而入后,自窗口进了江烟波屋子笑着说:“怎不好好歇着,这大半夜的还在挑灯夜读,小心眼睛。”
      江烟波自一早回家后洗了澡吃了饭喝了药,踏踏实实的睡了一日,直到晚饭后才醒,又吃了父亲特意吩咐人熬的鸡汤,这会正自在那里翻着四书。猛然被沈二郎吓了一跳后,不由薄嗔:“你这人出现的怎么悄无声息的,要吓死人啦!你昨晚去哪了?!说让我等一下,我等了半夜你都没回来,这会才钻出来。”
      沈二郞笑了一下说:“我去找你说的那个能拿火团的僮儿了。”
      江烟波侧头美目婉转的问:“那你找到了吗?”
      沈二郞见江烟波这横样更是心情大好,笑着回答:“找到了,是杨从林三儿子杨淳武的僮儿,了不起,十年后便可与我一战了。”
      江烟波听了伸手虚刮沈二郞的鼻子羞他:“不害臊,你这是夸他呢,还是夸自个呢?”
      沈二郞一笑,握了江烟波的手关切的问:“身上还疼吗?”
      江烟波把自己的手一挣,沈二郎若不放手,江烟波又哪里挣的开,可沈二郎不愿拂逆了她的意思,便由她去了。
      江烟波抽回了自己手,嘟了小嘴委屈的说:“疼,浑身上下哪都疼,你把人家一个人扔在那里,又疼又饿又冷又怕!”
      沈二郞心疼的道歉:“都怪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下次再不会了。”
      江烟波娇蛮的冷哼一声:“你也没下次的机会了。”接着一转眼珠又问:“你找那个僮儿干什么?”
      沈二郞笑了一下说:“没干什么啊,就是看看我十年后的对手是个什么样子?”
      江烟波不由一呆:“就这样?”
      沈二郞点头:“就这样!”
      江烟波哪里肯依,使气道:“你是脑子有病,还是当我是傻子?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沈二郞搔了搔头一脸无奈的说:“大概是我脑子有病吧!”
      江烟波被沈二郞的模样逗的噗哧一笑,便也板不起脸来了。
      沈二郞把手里的一包和记蜜饯递给了江烟波说:“给你。”
      江烟波一笑,打开了里里外外的三层纸包说:“我们一起吃。”
      沈二郎本是不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的,不过见此也只好拈了一颗放入口中。
      江烟波笑着问:“甜吗?”
      个大料足的蜜枣自是很甜,此刻沈二郞更觉是甜到心里,眉角眼底都是浓的化不开的甜蜜笑意,看着江烟波笑着点头。
      江烟波也拈了颗放入口中吃后,笑着说:“太甜了,我去泡两杯茶。”
      因着江烟波刚经大劫,身子太虚,江进德让江烟波的丫鬟自行给江烟波起了小灶,因而屋子里就有炭炉,江烟波在炭炉之中加了炭,沈二看着江烟波素手煮茶,炭火把她的小脸映上了一层胭脂,不由整个人都看痴了。不多时水便开了,江烟波泡了茶,递给了沈二郞笑着说:“这是三茬的龙井了,远不及春茶,将就着喝吧。”
      沈二郎喝了口茶,闻言一怔后说:“下次我给你带龙井的春茶。”
      江烟波哟了一声:“算了吧!你知道龙井春茶多少钱一两吗?其实顶级的君山银针我们家也有呢!就是杨家上次半夜送来的,不过我爹看着头痛,我想着恶心。你是嫌这泡的茶不好喝吗?”
      沈二郎低声笑了起来:“哪里会呢,我一个粗人,对这茶水,也喝不出什么差别来。我昨夜我,我,后来又走的匆忙,实在没照顾好你,现在过来瞧瞧你。”
      江烟波听沈二郞提起昨夜之事,可不知为什么,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恶心,狠狠地剜了沈二郎一眼,怏怏地说:“是我自己犯贱投怀送抱,就活该被你这么做贱了不是?”
      沈二郎一怔后赶紧解释:“你也知道,我是个粗人,心中想什么就说什么了,绝无半分轻贱你的意思,请你莫要见怪。”
      江烟波听他这话说的语气真挚,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暗想,若不是自己已然确知他就是君山匪首沈二郞,自己听了,真会相信他的这些鬼话了,可是现在他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别有目的的接近自己,再装腔作势地来说这话,当真是其心可诛了。江烟波满眼的恨意可不敢让沈二郎看到,于是低下头去,细声说:“只要你不负我,我,等着你的茶礼,你,总别让我失望就好。”
      江烟波这话原只是为了稳住沈二郞。可沈二郎听了心头则是一阵激动不已,一把把江烟波拽入怀中,在她耳边吐着热气说:“傻瓜,我又怎会负你。”
      江烟波扔给沈二郞一个白眼,怏怏地说:“别人都是傻瓜,就你聪明不成!小心有朝一日,哭都找不到地方。”心中更是暗骂:果然是把我当傻瓜,我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况你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接近我,比那些负心人更加可恶一万倍。我对付你也不必心怀愧疚。说罢手上便强行去推沈二郎。
      沈二郎又哪里能知道江烟波的那些小心思,只以为江烟波因自己叫了她一声傻瓜而着恼了,只得一笑放开了江烟波,笑着赔不是:“哎哟,对不住了,你不是傻瓜,你是聪明绝顶的江大小姐,我才是傻瓜,这总成了吧。”
      江烟波听了这话,这才抬头傲然一笑,对沈二郞半真半假的笑着:“这还差不多,你知道这点就好。”
      这日江烟波以身有伤痛为由,未跟沈二郎出去,沈二郎也未觉出什么来,两个人说了半夜话,沈二郞便离了开去。

      杨忠带了大夫回到那座破道观,大远的就见杨淳武衣衫不整的倒在道观之外的地上,血水已然在地上洇湿了一大片,把个见惯刀剑血雨的大夫都给吓了个不轻。急急过去试了试脉搏,待要和杨忠一起把他给驾回屋里,又觉得无从下手。
      倒是杨忠,虽说小小的人儿,矮小的身板,却因自幼习武,轻轻松松抱了杨淳武回到屋里。
      那名大夫先前便已听杨忠说了杨淳武的伤势,此刻又仔细查看了杨忠腿上透骨钉之伤,虽然透骨钉早已拔了出来,伤处也上了金创药,但此刻杨淳武腿伤处还是有暗紫色血液渗出,大夫又给杨淳武把了脉之后,再掀开他的眼皮细细看了看后,便开始清洗杨淳武腿上的伤口。饶是杨淳武人在昏迷中也给生生疼醒了,眼见杨淳武疼的手脚乱舞,杨忠只得上前牢牢的抱了杨淳武在他耳边低声安慰,杨淳武听到杨忠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了杨忠的怀中,这才让那名大夫得以给杨淳武清理好杨淳武腿上的伤口。
      大夫又问杨淳武腿上伤口处可有异感。
      杨淳武此刻已然缓过来劲了,于是回答:“腿上又痛又麻,可是不知为何,现在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大夫见此赶忙问:“那眼睛可疼?”
      杨淳武微一摇头说:“不疼,可就是看不见。”
      大夫见此,又问:“那眉心呢?”
      杨淳武说:“又痛又胀。”
      听了这话大夫又取了带来的药,让杨忠去火上熬了,又替杨淳武细细重新将眉心处包扎妥当。喂了一碗汤药下去,
      大夫沉默了一会说:“杨少爷这伤有些麻烦,我给你留下药,内服的每日两次煎汤服下,腿上伤口的伤药每日一换,肩膀处外敷的每三日换一次药便可,不过这些药也都是应急,两位离了岳阳后,请杨少爷早日另请高明吧,君山四当家透骨钉上的骨没那么好解。”说罢便离了开去。
      杨忠忙塞了二两钱子给那大夫。那大夫说什么也不敢收,杨忠硬塞给了大夫才算了事。
      送走了大夫,杨忠见杨淳武坐在破竹床上发愣,于是开言安慰道:“三少爷不用难过,我们天明就去另找名医,天下这么大,总有能治好少爷的大夫。”
      杨淳武只顾问:“我娘怎么样了?”
      杨忠只得如实相告。
      杨淳武闻言,半晌方才开口:“忠儿,我想回家。”
      杨忠听了立时说:“三少爷,使不得,君山上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听说现在正在四处追查大少爷的下落,现在知道你没死,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四当家王争的劫杀,浪里蛟让他离开岳阳,杨忠心中明白。
      杨淳武心如死灰的说:“忠儿,你说我这辈子还有可能打的过浪里蛟吗?”
      杨忠想了想才字斟句酌的说:“现在肯定打不过,以后不好说。”
      杨淳武无限伤感的说:“忠儿,你知道方才我是怎么又昏过去的吗?”
      杨忠先前在外面见到他时,就已经猜到了,可也只能好言劝慰:“三少爷不要再说了,小的以后不会再离开三少爷,会好好伺候三少爷的。“
      杨淳武悲怆的说:“忠儿,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这辈子我怎么还可能有可能打得过浪里蛟,送我回家让爹娘入土为安,让我尽了人子之孝后,你把我一埋,也就解脱了。”
      杨忠好一会才说:“三少爷,你好歹留着性命,才能有希望不是,要是你死了,肯定没有可能再能打的过浪里蛟了,可你若活着,那世上的事就一切都有可能了。三少爷,今我还买了纸烛回来。打算着烧给我娘……”
      杨淳武闻言苦笑一声问:“你还在恨我娘?”
      杨忠摇了摇头,又意示到杨淳武此刻看不见,才又开口说:“已经不恨了,我只是想让少爷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根本就不是我们所能想的到的,就像我当日看夫人,她捻死我真比捻死只蚂蚁都容易的多,全仗了三少爷,我才捡了条小命苟活。现在你别看浪里蛟翻江蹈海的不可一世,我瞧他那性子,被困浅滩也是早晚的事。若你今日就此一死,那以后无论再有什么样的好机会,你也不能再起来杀他了。”
      杨淳武闻言半晌才说:“忠儿,扶我到外面朝家的方向最后再给爹娘行个礼吧!”
      杨忠虽不想让杨淳武再起来折腾自己那重伤的身子,但还是依言扶了杨淳武起来,两人来到院子里,杨淳武朝家的方向行了跪下行礼,烧了纸烛。烧了之后侧耳听着杨忠一直在围着自己转,于是问:“忠儿,你不是说要给你娘烧纸吗?”
      杨忠笑了一下说:“小的早就烧过了,在给三少爷你熬药的时候就烧了,烧了很多,叫我娘拿着钱给小鬼,赶紧找个好人家去投胎……”
      杨淳武黯然的说:“忠儿,以后别叫我少爷了,爹娘死了,家没了,我早已经不是什么少爷了,不嫌我拖累,你以后就叫我三哥吧!”
      杨忠低头说:“三少爷,小的不配!忠儿这一辈子都是你的僮儿,也只是你的僮儿,侍候你是忠儿的本份,没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可别的,忠儿也替你做不了。”
      杨淳武知道杨忠这话意有所指,便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因火并了杨从林,沈二郞手头上的事也让他颇为忙碌,待沈二再次踏足江府时,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这夜沈二郎再来时,江烟波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抱怨:“怎么这许久都没有来了呢?”
      沈二郎立时心情大好的说:“一来是有些忙,二来也怕自己不会说话,让你又讨厌我了。”
      江烟波美目流盼娇嗔:“瞧你这话说的,自己不来看我,反而倒打一耙,把罪名扣到我头上了。”
      沈二郎把手中的盒子递给江烟波说:“这是君山银针的春茶,你且尝尝。”
      江烟波接了盒子,闭目深吸了口气,一脸陶醉的说:“好香!”
      沈二郎笑着说:“是吗?我这俗人倒闻不出这茶的香气来。”
      江烟波嫣然一笑说:“俗人有俗茶,我这里有京城的油茶,别有一股奇香,我特意给你留了,你要不要尝尝?”
      沈二郎笑着接话:“你特意留下的,那自是不能错过,便是剧毒,我也要喝下去。”
      江烟波白了沈二郞一眼:“就你嘴贫。”
      江烟波煮了滚水,泼了两碗香浓无比的油茶。
      沈二郎尝了一口,大加赞叹:“果然是奇香无比,我看这茶不但止渴,还能顶饥,我还从未喝过这么好的茶呢。”说罢把一盏茶一气喝了个底朝天。
      江烟波听了这话直笑出了笑泪:“以茶止渴,便已是俗不可耐了,你竟还要以茶顶饥。”
      沈二郎咧嘴一笑,说:“茶能顶饥还是小事,还能纳礼换老婆才是最实用的呢!”
      江烟波白了沈二郞一眼不悦的说:“敢情人家的好好的女儿跟了你,到了你这口里竟成了人家是为了贪图你的茶叶,才女儿换给你的不成!”
      沈二郎被她抢白的无言以对,只得讪讪的笑:“那若是我送的茶礼,你换是不换呢?”
      江烟波冷冷一笑说:“可别有命采茶,没命过礼就好。”
      沈二郎听出不对,不由皱了眉问:“你什么意思?”
      江烟波咯咯娇笑:“君山上有水匪呢,你敢上君山,可不是有命采茶,没命过礼吗?”
      沈二郎听了这话放下了心,笑了起来:“这君山于我而言,虽说是上去容易,可下来也不难。”
      江烟波听了这话更是娇笑不已:“那今晚带我上君山看看可好?”
      沈二郎听了微微一怔,便笑着说:“好啊!”站起身来就想去抱江烟波,可沈二郞突然觉出手上无力,脚下虚滑,大吃一惊后,去提真气,更觉胸中空空荡荡,沈二郞立时知道自己中了暗算。沈二郞转眼向江烟波看去,见她仍是脸含微笑的站在对面,看着自己,绝不像知道内情的样子,暗想莫非是自己来的太多,被江进德察觉了,给自己下了这个套?于是对江烟波笑着说:“你过来。”
      不想江烟波闻言,非但不进,反而极速的退了几步,口中冷笑着说:“过去干什么?给你当人质吗?”
      沈二郎大吃一惊的问:“你这什么意思?”
      江烟波笑颜如花地说:“你说呢?七十二路总瓢把,君山大当家——浪里蛟!”
      沈二郎惊诧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江烟波仍是不改笑容的说:“不然呢?你还打算骗我到几时,或是等我被你卖了,还在帮你数钱?”
      沈二郎头上冷汗泠泠而下,至此他已经放弃了提劲运功拒毒的打算,而是无限悲凉的说:“烟波,无论你信于不信,我从未打算过骗你,或是利用你。”
      江烟波冷笑连连:“是吗?你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接近于我;利用我接下了新渔市,火并了杨从林,在这岳阳城中堂而皇之的立下据点,还说没有骗我,没有利用我?你这谎话就连三岁孩子也都骗不了吧!”
      沈二郎想走近江烟波两步,可甫一动身,便觉脚下不稳,几欲跌倒,只得又扶着桌子,稳了身形说:“烟波,无论你信于不信,我都要告诉你,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就是浪里蛟,是为了照顾你的感受,我只想我们在一起时没有江湖纷争,就像以前那样太太平平开开心心。”
      江烟波气极而笑:“为了照顾我的感受?你骗我,利用我,这会还来告诉我是为了照顾我的感受,那你有没有想过纸是包不住火的,终有一日我是要知道的,到那时你让我如何去接受,我看上如意郎君竟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强盗头子?”
      沈二郎无奈的说:“是,我是君山匪首浪里蛟,可是我也确确实实就是姓沈行二,江湖之人人尽皆知,至少这一点我没有骗你。”
      江烟波笑意更盛地说:“哦!这么说来要怪只能怪我孤陋寡闻,不知沈二就是浪里蛟,活该我上当受骗了。那我刚才也告诉你了,那杯是京城的油茶有奇香,你不知道那是皇宫大内的绝香酥骨散,也只能怪你自己孤陋寡闻,不能怪我骗你了。”
      沈二郎闭目不语,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江烟波看着沈二郞的神色心中一阵抽痛,必竟两人之间有过那么多的美好回忆,可而今自己却要把他推入绝境,但她江烟波明白,无论如何此刻自己也绝无再回头的道理了。江烟波心一横把窗台的一株兰花推到了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声巨响,转过头来对沈二郎说:“你可以恨我。”
      沈二郎知道这是江烟波招集人的信号,摇摇头惨然一笑:“爱就是爱了,要恨做甚。何况当日留在君山,是我自己的决定,才有今日之祸,又何必怨天尤人。而今我只想问你一句,从始至今,你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哪怕一天,一个时辰。”
      江烟波凄然一笑说:“自然是有的,否则我又何必要搭上自己的清白。”
      沈二郎双眼盯着江烟波又说:“那若有来生,我不做水匪,你可愿意跟我泛舟湖上、攀越山岭、共赴大漠、扬帆大海、游历天下,共渡一生?”
      江烟波登时恍然出神的呐呐自语:“泛舟湖上、攀越山岭、共赴大漠、扬帆大海、游历天下,共渡一生,那岂非是神仙眷侣的日子了?”说到这里,江烟波两行清泪已是从眼中滚落。
      沈郞见此轻声说:“你愿意,对吗?”
      江烟波苦笑一声从幻想中醒来,一咬牙说:“我爹已经带人过来了,你不用再做解铃还需系铃人的痴心妄想了,解药跟本就不在我这里。”
      沈二郎苦笑一声:“不愧是七巧玲珑诸葛心,话我放这了,你爱信不信。如今我只想得你一句准话,若我不是水匪,你可愿与我游历天下,共渡一生?”
      江烟波泪流满面的点头回答:“我愿意。”
      这时楼下噪杂的脚步声已然传来。江进德带着一队衙役们涌上了绣楼。当先一人三十来岁,身高体壮,腰跨长刀,沈二郎识得他是杨从林的大弟子、王祖佑的长子王天贵。
      江烟波拭去了脸上眼泪,板着脸不说话。
      王天贵瞟了沈二郎一眼咧嘴一笑说:“沈二郎就是这个怂样子吗?”说着已抽出了长刀。
      江烟波厉声高喝:“你想杀人灭口吗!”
      沈二郎清楚的瞧见对方长刀来势,可他中了绝香酥骨散,浑身提不起半分力气,只得左臂用力在桌上一推,向右倒去。刀影过处,血光乍破,溅得满地都是,连站在窗口前的江烟波都未能幸免,被溅了一身的血。沈二郎一条左臂掉在了血泊之中。江烟波抢上两步冷笑着说:“果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啊!”
      王天贵原本是存了杀人灭口心思,可没想到中毒之后的沈二郎竟然还能躲过他这致命一击,自己的行径又被江烟波一口叫破,二次确认,众目睽睽之下,而且此刻江烟波就挡在了沈二郞的身前,自己怎么也绝无可能再去下手了,只得讪讪一笑掩饰:“我不过是想试试他到底是不是沈二郎罢了。”
      江烟波脸色白中透青,身子微微发颤,从桌上取了先前她自己未曾喝的酥油茶,捧到了王天贵跟前,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王天贵说:“我想请王公子也试试这杯酥油茶!”
      王天贵见这桌子上还有一个被喝得精光的茶杯,自然猜得到那杯是被沈二郎给喝了,自己哪还敢喝,惨白着脸勉强吱唔:“江小姐此举未免让人觉得有回护嫌犯之意。”
      倒在血泊中的沈二郎哈哈大笑:“不愧是我沈二郎的女人。”
      江烟波闻言忿忿恨声:“真是死都不忘还要再拽我一把!”
      江进德连声催着:“带走,带走。”
      两名衙役先上前把钢刀架在了沈二郞的项间,另外两名衙役上前给沈二戴上了四十斤的重枷,三十斤的铁脚镣,仍是不放心的问着同伴:“这样行吗?”
      沈二郞淡淡的一笑:“我觉得差了点。”
      众衙役相顾失色,又给沈二郞加了一副铁脚镣,并把两幅脚镣用大锁锁在了一起。
      沈二郎不屑的一笑,江进德皱着眉说:“压到大堂!”
      沈二郎身上原本就没有半丝力气,这时哪还走得了,只能让几个衙役把他给抬了下去,江进德立时带人到大堂连夜审问。
      人去楼空,江烟波似失了魂一样,膝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双眼死死的盯着地板上那条手臂,好半天才向前爬了两步,颤着手抚上了那条手臂,眼中的泪像无穷无尽的泉水一样落了下来。

      沈二郞对所有犯下的罪责都供认不讳。江进德让沈二郞画押之后,让人把他押入了死牢,这才算长出了一口气,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沈二郞虽说没受什么刑,但重伤之后的来回折腾,这时沈二郞身上的囚衣也已是鲜血淋淋,再加上浑身无力,两个衙役用担架抬着沈二郞,边上八名手持钢刀全神戒备的捕快往牢中走去,走到半路见到容颜憔悴两个眼圈乌青的江烟波正站在路边。
      两人四目相对,江烟波见沈二郞浑身是血,肩头的伤被衙役们用粗劣的金创药和粗布胡乱的包扎了。鲜红的血印在白布外面甚是扎眼,江烟波只觉得心中被那伤口撕扯的生疼生疼。
      一众衙役不知江烟波的来意,但不敢得罪于她,又不敢问,只能停在那里等候江烟波的示下。
      良久沈二郞才问:“你在这里是特意等我有事?”
      江烟波垂下了头不言语。
      沈二郞微微叹了口气说:“没事的话就回去吧!南方天潮露重,你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一句话,江烟波眼中雾气腾升,阻住了自己的视线,开口问沈二郞:“到了现在,为什么你还这样说?为什么你不恨我?”
      沈二郎淡淡一笑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决定,为什么要恨你?”
      江烟波张口无言,只有两串晶莹的水珠儿又从那双活泉一样的美目中垂落。
      就在这时听江进德的声音:“烟儿,你怎么在这里?!”声音中满是不悦与威严。
      江烟波慌忙擦了泪水,转头快步向江进德走去,说:“我在等爹爹!”
      沈二郎不屑的一哼,说了声走,那两名衙役这才又往前走去,八名捕快也才赶紧跟上。
      江进德眉头略皱的看着这一幕,这哪像是捕快押犯人,倒像是出行的老爷身边跟着的轿夫和护卫,要停便停要行便行,一且都是他沈二郞说的算。不过想想那是令捕快们闻风丧胆的浪里蛟便也只能作罢,再怎么说,沈二郞现在也是自己的阶下囚了。到了那群没什么不敢作践的牢子手里,就有他沈二郞受的了。
      江进德回眼看了看神色慌张却故作掩饰的女儿气色极差,心中暗叹了口气,柔声说:“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江烟波低头嗯了一声,这才回了房去。
      江进德立时吩咐人去抓药,一切都了解了,这个麻烦也要赶紧解决。
      到了午饭过后,江进德书房里侍候的丫鬟便给江烟波送了一大碗汤药来。
      江烟波闻着那股浓重的药味已是先皱了眉问:“这是什么药啊?”
      丫鬟摇了摇头回答:“奴婢也不清楚,反正是老爷让给大小姐送来的。”
      江烟波皱了皱眉说:“那就先放着吧,我一会再喝,你先回去吧。”
      丫鬟不肯走,说:“老爷让奴婢就等着小姐喝过了再走的。”
      江烟波只得端了过来,可只喝了一口,就觉得那药苦得让她一阵阵恶心,可是因着是父亲让送来的药,江烟波只能闭着气勉强把药喝了。
      丫鬟见江烟波把药喝完,这才端了药碗退下。

      日夜不分的劳累蹲守了这么久,终于大功告成抓住君山匪首浪里蛟,众人都是兴奋无比,江进德犒赏三班衙役,众人皆尽兴狂欢豪饮。衙门里更是张贴出君山匪首浪里蛟沈二郎已被活捉的安民告示。连杜家旺和他手下的向个兄弟都一并被捉到了大牢里。整个码头和大街上到处都是四下张望的衙役,时刻搜索着那些可疑人等,以防是打探消息的君山水匪。一时间,整个君山水寨的人都如被抽了主心骨,断了耳目的一般被困在了那座孤岛之上,连别的水寨都收敛了许多,而来往的货船则平安了许多。街头巷尾的人们,对江进德则是交口称赞不已。
      这夜一个小小的身躯如幽灵一样,钻进了阴暗潮湿狭窄的死牢里。
      沈二郎没有抬眼去看,只是懒洋洋的说:“你怎么来了?”
      那人低声笑着:“不可一世的浪里蛟现在这副狼狈模样那是看一眼少一眼,怎么可以错过。”
      沈二郎也笑了起来:“只要你不把解药给我,那我这副狼狈模样也维持不了几天了。到时候,你还可以带着杨淳武到刑场看我杀头的场面。”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淳武身边的那个小僮杨忠。
      杨忠反唇相讥的说:“解药我可没有,只是方才在江小姐枕头下顺了杯苦酒,你喝不喝?”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扔到了沈二郎的怀中。
      沈二郎拿了那个小瓷瓶,咬开塞子,把里面的药倒入口中,觉得药汁果然是其苦无比。
      杨忠见此,说了一句:“我不欠你的了。”便离了开去。
      药入腹中不多时,沈二郎觉出空空如也的胸中,失去的内力,一丝丝恢复过来。便盘膝坐下,运功催动药力,一个小周天过后,已是三更过后,沈二郎知道自己的内力恢复个差不多了,便回手一记掌刀劈过,整张重枷已是四分五裂的掉到了地上。
      沈二深吸了一口气,运起缩骨功,脚下转动,几下过后,左脚便从脚镣里退了出来,而后右脚也如此这般退出。沈二郞再到外面关着杜家旺的牢里。
      杜家旺没想到沈二郎竟能独自从死囚牢里脱困而出,不由吃了一惊。
      沈二浪劈开了牢门,看着目瞪口呆的杜家旺,和他手下的几个小弟兄,不由叱道:“还不快走。”
      杜家旺这才反映过来,忙带几个兄弟一起退出了这小小的囚牢里。
      沈二郎当先开路,这牢里的牢子不遇见便罢,遇见的又有哪个能挡着沈二郞一招。
      沈二郎出了大牢吩咐杜家旺几人先回码头,自己则一路直奔江烟波的绣楼之中。
      阴云满天,星光惨淡,新月不现,灯光不见,沈二郞进入江烟波的绣房之中,在黑暗中听见急促呼吸,赶紧晃亮了火折,见江烟波云鬓散乱的躺在床上,只见江烟波惨白的脸上尽是冷汗,连中衣都打湿了,双目紧闭,口中呻吟不止。
      沈二郎吓了一跳,随手点了床头的灯,伸手去推江烟波,叫了声:“烟波!”
      江烟波听到是他,勉力睁开眼来虚弱的一笑说:“是我看花眼了,还是这世上真有怨魂索命这一说?看来我是真的不成了,不过,也好,到了阴世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只是不知到了阴世,我们的孩子会不会还是我们的孩子?”
      沈二郎皱了眉说:“什么我们的孩子?”
      江烟波娇喘一声说:“我怀了孩子,已有一个多月了,我昨日已喝了红花益母草。”
      沈二郎闻言不由大怒:“江烟波,你恼我欺瞒身份,下手暗算于我也就罢了,孩子何辜,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江烟波虚弱之极的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子不亡是为不孝。”
      沈二郎愤怒之极的说:“无耻之极,你们才是满口仁义道德,手下无恶不做。”
      岂知江烟波听了沈二的话非但不恼,反是笑眼迷离的轻笑:“生无欢,死何惧,以后我们三个在一起做鬼,岂不比做人要逍遥自在的多!”
      沈二郎原本满腔怒火,一闻此言立时又生出无限怜惜心痛来,此刻见江烟波双眼朦胧,笑颜如花,又如何还怒的起来,皱了皱眉,伸手在江烟波额头上试了试,觉出入手湿冷,也并无发烧。心下一软,说:“烟波,跟我一起走好吗?”
      江烟波笑颜如花的说:“我不是说了吗?生无欢,死何惧,更何况死了还可以跟你在一起,我不害怕的。”
      沈二郎见江烟波此刻以为自己是鬼魂,仍愿意以死相伴,一时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拉了她起来说:“穿着衣服,外面冷。”
      江烟波咯咯娇笑:“做了鬼也会怕冷吗?”口中这样说,仍是依言,取了外衣穿上。
      沈二郎转了身说:“趴在我背上,我带你走。”
      江烟波歪了头,伸手去抚他左肩的断臂道:“都做了鬼,为什么还是没有左臂呢?”
      沈二郎断臂处的伤本就未好,江烟波一碰,沈二郞不由得轻抽了一口气,江烟波见沈二吃痛,若有所思的说:“是不是要把你的这条左臂跟你的尸体葬在一起,你的左臂才能长出来啊?你的左臂我收着呢!”说罢回身自枕头下取了一个细长的木匣说:“就在这里面呢!”
      沈二郞听了这话,心中更酸涩难忍,于是轻叱:“快跟我走,别说傻话了。”
      江烟波若有所悟的说:“是我大限到了,没有时间了吗?好,我跟你走!只是这条手臂,我能交给你的弟兄,让他们把这个和你的尸体葬在一起吗?”
      沈二郎见她此刻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强忍了泪道:“随你。”
      江烟波听了手里拿着那个木匣,欢欢喜喜的小心避开沈二郞左边肩头的伤处趴在了沈二郞的背上,嘴上仍是不消停的问:“我们要去阎王殿报道投胎吗?我们不要去投胎了好不好?我们去做一对游山玩水的孤魂野鬼好不好?”
      沈二郎听着江烟波这些胡话,只能哭笑一声,说了句:“抓紧了。”右臂一反,托住了江烟波,脚下一点,已是上墙穿房越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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