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
第十二章
然而我并没有去成。
彼时我站在门口，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冲我礼貌地微笑，两侧扎的低马尾垂在胸前。是个小女孩，穿着应该是校服样式的衣裙。
金色的头发在透过窗隙的光线下泛着好看的光晕，她眨眨眼睛，绿色的眼睛里自然地隐着难过。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我是霓尔莲-维诺塔西。我打听到消息说您似乎见过我那失踪的父亲，便冒昧前来问询。”
我愣了一下，虽然觉得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用恭敬礼貌的口吻很奇怪，但还是点点头侧过身表示她可以先进来。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双手紧紧抓着腿边的裙角。
等我们都各自坐好，顺便安顿了小伯安尼不耐地叫鸣声后，名叫霓尔莲的小女孩紧张而快速地微笑了下开口。
“我的父亲是在前天晚上失踪的，那时我在邻居家里和朋友玛莎在一块。嗯——他有晚上运动的习惯，然后比较高大概——哦对了他还有拿着圣经的习惯并且经常喜欢高喊——
“——hallelujah！”
霓尔莲顿了顿，微微睁大眼睛：“这么说您见过我的父亲了？”
我咳嗽一声，“是的。”
“那——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吗？”霓尔莲紧紧盯着我问。
我摇摇头，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并不知道。那天我刚来伦敦，因为避雨躲在一家屋檐下，然后就看到一个男人——应该是你的父亲不过我不知道他拿没拿圣经——在疯狂地奔跑...就好像是沐浴着...圣光？当然，他不停地在喊着，不过我更觉得像是嘶吼。”
霓尔莲慢慢垂下头，无力地扯出抹笑容，双肩无意识地轻微颤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我一点也没搞懂。
半晌，她冷静下来，抹抹眼睛，提出告辞。我望着那双兔子眼，犹豫地说：“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说说。就算是发泄也好，毕竟你似乎——”真的有点濒临崩溃。
她想了想，重新坐下来。我给她端了杯咖啡。
********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亲人，好在可以选择朋友。但是朋友，有时却远不如亲人更加真诚。
在霓尔莲出生没多久，她的父亲因为某种缘故疯了，虽然后来才知道是因为魔法波动——她有天发觉自己也会魔法，而魔法波动是她的推测——但那时她的母亲早已远走他乡，谁也不能让一位美丽的交际花固守在疯子和幼童的旁边不是吗，后来还是街区里教堂的牧师起了怜悯，收养了她。而她那疯疯癫癫的父亲，则每周来到教堂接受神的洗礼。
长年累月的教导，她的父亲不再无法控制地乱喊乱叫，而是会沉默地坐在长椅上忏悔。
没有人知道他在忏悔什么，但的确是忏悔，因为他的表情过于痛苦和无助。
随着霓尔莲的长大，她可以反过来照顾逐渐年老的父亲。然后她发觉，她的父亲有个嗜好是每天傍晚必须要围着街区奔跑，风雨无阻地高喊哈利路亚。当然邻居们对此都很厌烦，但知道他的病情后都会选择包容下来。
直到前天晚上，霓尔莲从邻居家回来，在父亲的破旧的房子里等了很久都没见人回家，她一开始并没觉得什么，但两天过去了，她的父亲就好像消失了一样，这让她感到恐惧。两天时间说起来并不长，但是这种感觉——霓尔莲不停地重复——这种感觉非常的奇怪，她感觉父亲已经遭遇了不测或者更进一步的是——死亡。
“姐姐，你有没有那种很无助的时候？”
霓尔莲忽然问。
“就是那种一切的热闹喧嚣都在外面，然后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着、站着、睡着、醒着，无论是哪种都是你一个人，有时候你会觉得世界那么大，人那么多，少你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做的一切事情其实都是没有意义，就算有意义在历史上留下你的名字可是然后呢？没有谁会知道谁曾经来过，他也哭也笑也会觉得做饭很麻烦，也觉得伦敦的天气怎么这么讨厌，喜欢一个人然后很快地忘记，交的朋友很快会离去，为社会为国家创造的贡献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是价值这种东西，有意义么？我还是一样要过乏善可陈的日子，一样去要照顾发疯的父亲，看着他无助恐惧的哭泣，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哭泣？根本不明白他到底在痛苦什么忏悔什么，是被他妻子的抛弃而悲伤么还是为了他自己无法走出自己内心而绝望所以不得不高喊哈利路亚？或者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那为什么要居高临下地举着怜悯的旗帜然后看着那么多的人走向灭亡？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那么多书那么多人说着人生来孤独人生来伪善人生来弱小，可是知道又怎样改变又怎样耀眼又怎样卑微又怎样会魔法的和不会魔法的受到伤害的和美满幸福的，他们最后还是要死亡，可是我啊——我最怕死亡了啊！
我不想让我的父亲死啊！他是我最后的亲人了！那些带着面具的人们会软弱吗会一辈子坚强地度过人生的一分一秒不感到后悔和绝望吗我根本不知道啊！而且最令我绝望的是我忽然发现我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将要到哪里去！
......
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她，是因为她过分的早熟，还是因为内心太过消极悲观的情绪。
诚然，她说的都对，但是我却无能为力。
几周后，如她所说，她父亲的遗体在河里被人打捞上来，冰冷的事实并没有掩盖那个男人嘴角温和的微笑。当他敛开眉头，面容平和，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
霓尔莲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她眼里没有泪水，她小巧的身子淹没在教堂的人群中。
终于，那群乌鸦掩盖住了过往的一切，而异类的叫声，也戛然而止。
这是我第二次出席葬礼，他们在听完牧师沉痛庄严的祷告后，互相窃窃私语，有的在说霓尔莲今后干脆直接认当年那位好心的牧师为父亲算了，有的则说着漂亮的场面话来为逝去的疯子贴金。
那些词汇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牵强而又苍白，直到人们纷纷离去。
我坐在长椅最后一排，听到有人悄声说，总算死了，每天晚上的大喊大叫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或许说话人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抱怨，但我仍旧抬起头，盯着那个人，直到他察觉后若无其事地错开视线。
紧接着，就不会再若无其事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他整个人像是从泥沼中爬出来一样，狼狈不堪，浑身散发着恶臭，那精致的西服皱皱巴巴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而且他那发着油光的头发，被剃的一干二净。
“......啊啊啊——！！！”
在所有人莫名其妙又感到尴尬的时候，我对着站在最远处的霓尔莲眨眨眼睛。她机械地回给我笑容，垂下眼睛。
我感觉我做错了。
我说别人是小丑，我何尝不是，欲盖弥彰地粉刷表面，可事实上没有任何作用。头发会长出来，西装还会有新的，脏的能被洗净，名声可以洗白，而霓尔莲的父亲，却不会再回来了。
沉默了会儿，我走开，沿着河边慢慢往破釜酒吧走。
我心里有些发涨，可我知道，很快我就会被新的事情吸引选择性忘记了那些不好的过往。故事几句话几个词就能描绘出几年的过往，可是那种心酸是再也不会重现了。
不知道再过几年霓尔莲来到霍格沃茨时会是什么样子。
就像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或者，我能不能查明一切真相——当真相，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