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不休书》尚云汐

7、寺人

　　神偷出嫁，毒王束手，眼下武林中着实称得上风平浪静。
　　林夜昕初登武林盟主之位，有意显示手段，将各门各派诸般事宜逐一过问。沐云川倒是不以为意，只是步抑尘、秦悦、叶阳暄三个却觉得无聊的很。
　　——一个正道少侠心中只装得下剑和爱人，另两个曾经的邪魔外道则是向来孤身行走江湖、只与一二好友来往，这样三个人自然不会对正道门派之间的事务有半分兴趣。
　　勉强捱了一日，到了晚间众人各回宿处，步抑尘和秦悦二人便上门来向沐云川和叶阳暄辞别。
　　“武林盟会尚未结束，两位不想多待几日？”沐云川诧异道。
　　“这些都与我夫妇无关，多留也无益。”秦悦微微一笑，“我们已经同林盟主辞行，这次是特来向二位道别。”
　　“山高水长，来日再会。”叶阳暄颔首道，“愿两位一路顺风。”
　　“你可要同我们一起走？”步抑尘问。
　　沐云川：“……”过分了啊！
　　叶阳暄微微一笑：“步公子要带阿悦游玩山水，我怎好打扰。”
　　他侧头看了沐云川一眼。白衣公子依然是温文浅笑，一派谦谦君子之风，然而叶阳暄与他同吃同住这些时日，早已对沐云川的诸多细节了然于胸。他一眼便看出了沐云川眉目间隐隐的一丝不虞。
　　叶阳暄顿了一顿，继续向步抑尘道：“何况，云川要留下，我自然要陪他一起。”
　　秦悦细细打量叶阳暄的神色，却未从中找出半分勉强之意。她点了点头，替自家夫君直白的话语稍作掩饰：“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再邀请二位了。待日后有暇，我们再去惊鸿山庄拜访。”
　　“贤伉俪愿来，我二人自当倒履相迎。”沐云川含笑道。
　　目送步抑尘与秦悦相携离去，叶阳暄慨叹道：“他们感情真好。”
　　不说秦悦是他好友，便是步抑尘他也曾打过交道。一个古灵精怪游戏江湖的偷中之王，一个以剑为妻心无旁骛的白衣剑客，孰能想到这两人会共结鸳侣呢？
　　沐云川亦是感慨万千——瞧着旁人情投意合，难免会思及自身。阿怿方才既然没有顺水推舟和步抑尘夫妇走，或许……心里也是有他的罢。
　　“谢谢。”沐云川低声道。
　　“什么？”叶阳暄不解地看他。
　　“谢谢你，愿意留下陪我。”沐云川道。
　　叶阳暄抬眼看他，沐云川依旧神色温和，但眉梢眼角里都是遮不住的喜悦。
　　叶阳暄下意识别开眼：“我不会让你为难。”
　　他向来，恩怨分明。

　　叶阳暄言出必践，一日不落地陪着沐云川上室陆山。
　　那日虽有沐云川和林夜昕先后为他说话，但外人的讥讽谩骂之言依旧不断，叶阳暄却只当自己是沐云川身上的一样佩饰，心无波澜，也不予回应。横竖秦悦走后，室陆山上再无旁人与他相熟，他索性只与沐云川说话，其余一概不理。
　　不出两日，沐云川先心疼起来。这一夜二人熄灯就寝，沐云川道：“这次出门来，我日日去赴会，倒累得你也不得游玩一番。阿怿，不若明日你便留在山下，四处走走看看也好。”
　　“我曾来过室陆山，对这边风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叶阳暄淡淡道。
　　他没有会错意。沐云川此言是心疼他还是想避开他，他分辨得清楚。正因如此，他才会拒绝。
　　武林正道虽对他十分厌恶，但防备之心却半点不少。他既然跟来了室陆山，若一日不至，那些人必是会倚老卖老责问于沐云川。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教沐云川难做？
　　横竖那些人不过是言语上羞辱于他，却也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若为了沐云川，他忍一忍也无妨。
　　叶阳暄在室陆山上所经受的责难，几个丫鬟却是半点也不知，还在为两个主子同出同入而高兴。翌日清晨，趁着沐云川去了外室，逐风向叶阳暄笑道：“主子可算和少庄主和好了。”
　　叶阳暄闻言，只淡淡一笑。
　　沐云川是个君子，可他不是。正邪殊途，他们并非一路人，他如今诸般忍耐只为了报恩。待有朝一日，恩怨两清，他与沐云川自然再无瓜葛。
　　只是这些，他自不必说与逐风听。
　　叶阳暄看着忙忙碌碌的逐风和听雪，心中暗暗思忖：他迟早会离开沐云川，只是不知那时情形，这两个丫鬟能不能带走尚还难说。若是带不走……沐云川应当不介意替他养两个丫鬟罢。

　　室陆山上众人议事不停，叶阳暄却全然不在意。他百无聊赖之下，索性心中默背师父命他学的兵书战策——他虽不知师父为何要教这些，但即便是为了讨师父欢心，他也会用十分心思去学。
　　正默诵间，叶阳暄却忽觉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他心中惊疑不定，正欲对沐云川说，却听有人高叫一声：“不好！有人下毒！”
　　室陆山上转眼间倒下一片，无论武功高低深浅，皆四肢酸麻动弹不得。唯有叶阳暄一人端坐原处，竟无半点损伤。
　　提起下毒，众人自然首先怀疑毒王，如今眼见在场诸人唯有叶阳暄无碍，众人更不怀疑，当下骂声一片。
　　沐云川有心为叶阳暄分辩，只是他丹田中空荡荡，竟提不起一丝真气。他只得动了动手指，轻轻碰了碰叶阳暄，低声道：“我信你。”
　　叶阳暄看了一眼沐云川，却不曾作答。山上群雄激愤，他也不自辩，自顾自地观察四周。下毒之人既然这般大手笔，自然会有下一步行动，又何须他亲自分说。
　　果然，一行黑衣人从树林中走出，为首之人笑道：“甚么毒王？尔等记住了，我们乃是璃月宗部下。”
　　“玄使大人。”他身后一人道，“那人……”
　　玄使看着唯一未倒下的叶阳暄一眼，微微一颔首，对身后人道：“这便是中原的那位毒王罢。人家好歹也是使毒的行家，有避毒的法门也不奇怪。”
　　“大人，我们可要……”
　　“听说毒王被废了武功，翻不出什么风浪。”另一人道，“咱们一并带走便是。”
　　玄使端详着叶阳暄，忽而笑道：“这般绝色美人，岂可唐突？咱们好生请回去，送给宗主，岂非大功一件？”
　　众人有心叫骂，奈何中了这毒不仅四肢酸麻，渐渐竟连说话的力气也无。叫璃月宗一行人一个个丢进笼子里，拉着车便要带走。
　　叶阳暄倒是没受这番粗鲁的对待，玄使走到近前，含笑道：“洛公子是想自己随我们走，还是想被我们捆了带走？”
　　叶阳暄饶有兴致地问：“区别是什么？”
　　“洛公子是聪明人，何须我明说？”玄使笑道。
　　“一个是被你们献给你们宗主，一个是和他们一样下场。”叶阳暄挑眉，“我有没有第三种选择？”
　　“阁下想如何？”玄使也不生气，只笑吟吟地问。
　　“譬如，与你做同僚。”叶阳暄悠悠道。
　　玄使微微一怔。
　　“我好歹也曾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毒王，贵宗不至于看不上眼罢。”叶阳暄微微一笑，“说起来，这化功散配的当真不错。不知是哪位高人配的方子，我倒是很想认识一下。”
　　“洛公子毕竟是中原人，没想到也看得上我们西域的小小门派。”玄使试探道。
　　“我武功虽没有多好，但江湖上也数得上名号。如今功力尽废，皆拜这些人所赐。”叶阳暄面上浮出一丝嘲讽之色，“说起来，若非他们废了我武功，以我多年浸淫医毒之道的经验，也不至于事到临头才发觉化功散。他们今日被你们擒住，委实是自作自受。”
　　玄使微微一笑：“洛公子的心意，我定会转达宗主的。”
　　他一面引着叶阳暄往马车的方向走，一面又道：“阁下既然有意来我璃月宗，我便送公子一点小礼物。”他一指沐云川，“听闻洛公子被此人所囚，公子若想亲手报仇，这点小事我还做得主。”
　　“这倒不必。”叶阳暄看了一眼沐云川，平静道，“他虽强逼我嫁予他，但对我也不算太差。论起我的仇人，他还排不上号。”
　　“何况，”叶阳暄淡淡一笑，“我杀难杀之人，救难救之人。他如今生死皆由旁人，着实令我提不起什么兴致。”
　　玄使也不强迫他，只笑着邀他登车：“不知谁算的上公子的仇人。”
　　“论说排在首位的，应当是叶阳家主。”叶阳暄道，“但无论怎么说，他毕竟是我生父。要说弑父么……杀不杀他倒是无妨，但传扬出去恐怕我母亲受不住。所以，烦请阁下代劳罢。”
　　玄使含笑道：“既如此，到时候我便邀洛公子前来一观。”
　　“看人杀人又有什么乐趣？”叶阳暄摆摆手，“玄使大人事后告知我一声便是了。”
　　“洛公子倒是个性情中人。”玄使感叹道。
　　叶阳暄却笑了：“我算什么性情中人？不过是没什么可在意的，只好自己找乐子罢了。”他摆摆手道，“世人皆苦，若自己还不能寻些乐趣，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