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不休书》尚云汐

8、倩兮

　　经过一路舟车劳顿，一行人终于到了西域。
　　相比于笼中众人的狼狈，被奉为上宾的叶阳暄显然要过得舒服许多。不仅一路上食宿都被安排得妥帖，甚至临到璃月宗总坛之前，他还去买了身新衣。
　　玄使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甚至主动替叶阳暄出这笔钱。他本就打着给宗主献美人的算盘，眼见对方有意配合，自然不会阻拦。
　　这一番举动落在沐云川眼中，教他又是难堪又是羞愧。只是他身为阶下囚，却也无人在意他的想法。哪怕是叶阳暄，都不曾对他多投注一眼。
　　“还请洛公子在此稍候，待我与宗主通禀一声。”玄使客客气气地说道。
　　“理应如此。”叶阳暄微微一笑，十分通情达理。
　　他本就生的姿容瑰逸，眼下刚刚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绯色长衫，教这华服一衬，愈发显得艳色倾城。少年甚至无需多言，只盈盈一笑便可颠倒众生。
　　玄使竟是不敢多看他，急忙转身进了大殿。叶阳暄一眼瞥见对方泛红的耳尖，心底不由得浮出几分嘲讽。
　　——父亲说的不错，他生得这幅容貌，着实适合以色侍人。
　　不多时，一个模样俏丽的小丫鬟从殿中出来，请叶阳暄入内拜见宗主。叶阳暄淡淡一笑，随之进了正殿。
　　“洛怿见过宗主。”
　　绯衣少年展袖合握推手躬身，举止雍容不迫，只简简单单一个见礼的动作，教他做来也比旁人风雅。而当他抬起头露出面容之时，殿中霎时为之一静。
　　“果真……绝色。”璃月宗主眼中满是惊艳。
　　洛怿心生不喜，下意识眉头微蹙，美人颦眉，恰如一幅山水渐起波澜，却是另一番令人心折的美。
　　璃月宗主回过神来，连忙道：“洛公子请上座。”接着又吩咐左右，“还不快给洛公子上茶。”
　　洛怿也并不推辞，当下谢了座，端起茶微微一抿。绯衣少年风仪出众，这一落座一抬手自有一番贵公子的气度，教人仰慕不已，却又自惭形秽。
　　“听玄使道，洛公子有意来我璃月宗？”璃月宗主问道。
　　“中原武林逼得我无容身之处，如今托宗主洪福，我方得以逃出生天。”洛怿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怿不才，唯有在医毒一道略有几分心得。倘若宗主以为我尚有几分得用之处，怿愿为宗主效犬马之劳。”
　　“好！”璃月宗主大笑，“洛公子肯投，璃月宗恰如虎添翼。依我所见，洛公子任花使一职正正合适，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多谢宗主抬爱。”洛怿起身一礼，“只是怿学识浅薄，愧不敢当。”
　　绯衣少年一举一动优雅清贵，璃月宗主早已看直了眼，当下连连道：“公子过谦了。名盛中原的毒王，如何做不得我璃月宗的花使？”
　　“既如此，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洛怿莞尔一笑，眉眼中万千风华。

　　洛怿自陈精于医毒，璃月宗主便将医药房划给他负责。而洛怿既然担下花使的位置，自然也不会拒绝璃月宗主这番分派。两方计议已定，皆大欢喜。
　　安排了职务，璃月宗主顺手指派了玄使带着洛怿熟悉宗内事务。眼见二人行礼告退出去，一旁的星使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唤了一声：“宗主。”
　　“此人刚到我璃月宗，宗主便许他花使一职，是否有些不妥？”星使道。
　　“他一个中原人，总越不过你二人去。”璃月宗主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属下并非在意此事。”星使连忙解释，“只是中原人多狡诈，属下只怕……此人未必是真心来投，恐另有谋算。”
　　“星使，你未免太多疑了些。”璃月宗主大笑，“他本是中原武林中出了名的杀手，却教人废了武功卖了个好价钱。就算同为中原人，难道他还会救那些害了他的人不成？何况，除了我璃月宗，他还有何处可去。”
　　“话虽如此，只是……”星使仍是迟疑。
　　对方来投许是真心，但自家宗主这喜好美色的毛病恐怕也一时半会改不掉。无论洛怿眼下如何落魄，但毕竟也曾是名盛江湖的毒王，未必就情愿被宗主收入房中。倘若宗主行事不慎，令对方自觉受辱，此人激怒之下会作何打算却也实在难说。
　　璃月宗主不知属下的腹诽，只是笑道：“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没有内力在身的废人罢了，眼下又是远离故土。就算他有什么小心思，又能如何？”
　　星使见宗主如此说，也只得咽下谏言行礼告退，只是心中难免暗骂玄使做事不讲究。
　　玄使寻美人想讨宗主欢心没什么，可也不能见了个美人就送，平日里他二人再如何争锋也是他二人之间的事，如今多了个与他二人平起平坐的花使，玄使难道就占了便宜去？
　　却不知玄使此刻也在暗暗后悔。
　　他初见洛怿之时，只道对方容颜绝色，送给宗主定能讨得宗主欢心。而对方表示有意在璃月宗谋个差事时，自己也并未放在心上，反而更觉此人能为己所用。他偏偏未曾想到宗主色令智昏至此，竟把洛怿提拔到与他同样的位置上。
　　这还说什么为己所用！只怕对方仗着美色，没几日就踩到他头上去了！
　　洛怿看着玄使阴晴不定的面色，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浅浅一笑，展袖一礼：“玄使大人引荐之恩，怿铭记在心，来日必有重谢。”
　　绯衣少年言笑晏晏，举袖落手风流容与，玄使眼中霎时闪过惊艳之色，之前种种忌惮刹那间抛之脑后：“不过举手之劳，花使客气了。”
　　“大人过谦了。怿如今这般落魄，旁人哪敢将带到宗主面前？也只有大人这样的身份，才觉得不过是举手之劳。”洛怿抿唇轻笑，“于大人而言或许是轻而易举，但于怿而言却是恩同再造。”
　　洛怿推手再行一礼，少年音色轻柔动人：“日后，怿还要多仰仗大人呢。”

　　洛怿三两句话蛊惑了玄使为他引路，一路上又为他介绍又替他立威。而洛怿熟悉了自己负责的医药房之后，便轻描淡写打发了玄使离开。
　　他不是不会应付人，但他也当真不喜应付这样的人。
　　看着面前陈列的药材，洛怿眼底久违地出现了几分渴求。他真的太久不曾碰触药物毒物，眼下得了这医药房便如蛟龙入海，实在是说不出的欢喜。
　　洛怿贪婪地看过了璃月宗所有存储的药材，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转而去看璃月宗收藏的药方。
　　他此前对玄使说对化功散的药方感兴趣，这并非是一句虚言。天下并没有绝对无色无味的毒，但璃月宗这一味化功散却能让着许多人同时中招，甚至连他都未能提前察觉，这份本事相当不俗。
　　配出这药方的高人已经仙逝，但是这药方却留了下来，落在他洛怿手中。
　　“原来……如此。”绯衣少年眼眸熠熠生辉，“好精巧的配方，好巧妙的手段！配这药方的人当真是天才。”
　　任何药物做不到无色无味，但配比精妙却可以让这药物趋近于无色无味，下在茶水中便看不出什么。将化功散下在茶水中连下数日，最后借风势送出药引勾连起这数日的毒，由此一举将山上人抓获。
　　璃月宗能成功，除了这份化功散确实配的精巧，内应的安排和玄使的武功也在一方面。他想反把这化功散下给璃月宗自是不能了，但……
　　他可是毒王啊！
　　绯衣少年垂眸一笑。
　　世人皆以为他封号“毒王”是因为有什么厉害的毒药，但事实上……于他而言，世间万物皆可作毒。
　　并非吞咽入腹才是毒，所嗅所触皆可为毒；并非有毒之物才是毒，无害的药物相生相克亦是毒。
　　只要拿捏好这其中的量度，天地便是他的药炉。
　　至于他内力尽失，行动之时恐有不便……于毒王而言，有毒便有内力。
　　“花使大人，三日后宗主大宴全宗，为您接风洗尘。”
　　“代我多谢宗主美意。”
　　三日，尽够了。
　　绯衣少年端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喜欢昙音花，若在宴上放几簇雪色昙音，想来便觉得美不胜收。”
　　“素源香如何？凝神定气，清淡雅致，再合适不过。”
　　“霁安茶最好，入口醇香，回味无穷，我向来很喜欢。”
　　绯衣少年抿唇轻笑，手中棋子落在盘上。
　　谈笑间，棋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