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不休书》尚云汐

3、束薪

　　细致雕琢的白玉池、精巧导入的温泉水在叶阳暄眼里如过眼烟云，他唯一注意到的只有化入水中的药。
　　功效不强，然而所用之物皆温和不伤身，其中甚至不乏宫廷秘药。这般珍贵之物只为了给他一夜用，惊鸿山庄当真是费心了。
　　叶阳暄嘲讽地笑了笑，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大费周折？这张脸，到底成为了他唯一的立身之本。
　　温热的泉水没过双肩，其中的药材随之浸入身.体。叶阳暄闭上了眼睛，一滴水在池面上泛起涟漪，须臾又复平静。
　　等叶阳暄推开屋门的时候，沐云川几乎移不开目光。
　　一身单薄的红衣披在身上，或许是因为穿着的人这几日又消瘦了许多，原本合体的衣服竟然显得有些宽大，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一头乌黑的长发带着潮气，随意散落在肩头，更衬得整个人莹白如玉；黑与白的强烈对比，加之红色的冲击，使得原本就美艳惊人的少年更加耀眼夺目。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沐云川几乎迷失了神智，直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抹不耐，他才回过神。
　　“我……我去更衣。”沐云川略带狼狈地出了门。
　　两个主子一个出了门，另一个一言不发。四个婢女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逐风上前请示：“主子可还有吩咐？”
　　“无事。”叶阳暄的声音清冷犹如寒夜里的月光，“你们下去吧。”
　　得了吩咐，四人立刻鱼贯而出。留下逐风和映月在外面听候吩咐，惜花和听雪自去休息不提。
　　“少夫人一直是这般吗？”映月轻声问道。什么都不说全凭下人猜心思的主子，可实在不好伺候。
　　“主子虽然话不多，但是也并不挑剔。”逐风轻声回答。
　　“多谢逐风姐姐提点。”映月连忙道谢。

　　“他发现了水里的药？”
　　“是。”惜花恭谨地回答，“少夫人让奴婢替他道谢。”
　　“你下去吧。”
　　惜花行了一礼，退了下去。沐盛安一个人坐在屋中，看着摇曳的烛光微微叹息。
　　不愧是久负盛名的毒王，即使没了武功依然不容小觑。
　　自杀手成体系以来，能坐稳首席杀手的人不超过一掌之数，哪一个不是惊天动地天纵英才？这孩子本该也是这般人物，这年纪正是大放异彩的时候，可惜了……
　　这孩子天赋当是极好，惊鸿山庄也不缺天才地宝，从头再来并非难事。唯一所虑，便是这孩子自己的心魔了。

　　沐云川匆匆洗了一身酒气，勉强平复了心绪才推开门。
　　只看见叶阳暄坐在床上，淡淡地抬眼望过来，沐云川顿时觉得自己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阿怿。”沐云川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后只喊了两个字。
　　叶阳暄始终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些变化，他低垂了眼眸，遮掩住闪过的屈辱神色。
　　洛怿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是最无法提及的过去。那段肆意张扬的岁月，现在看来是莫大的讽刺。
　　可是，人在屋檐下，如何不低头。
　　叶阳暄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却感觉到一双手托起自己的脸，接着一个吻轻轻落在眉眼间。
　　他下意识睁开眼，正对上那双凤眼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云销雨霁，沐云川抱起叶阳暄往浴房走去。
　　叶阳暄只半阖着眼，任由沐云川抱着自己进了浴桶，细心又温柔地清洗。
　　他听见沐云川在他耳边带着三分小心翼翼地问：“阿怿，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吗？当然！
　　他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地方，不喜欢对方唤他阿怿，不喜欢对方对他做的一切。
　　他尤其不喜欢，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
　　然而，他只是睁开眼，淡淡说：“你喜欢就好。”
　　“阿怿……”
　　“我一无所有，卖身与你，自然任君施为。”
　　“阿怿！”沐云川抱紧了叶阳暄，“我是娶你为妻。”不是，买了你。
　　叶阳暄没有说话。
　　他原本是想，就如母亲说的那样认命了。可是对方扯开他衣服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像母亲那样曲意逢迎，做不到像母亲那样温婉柔顺，他只能冷着一张脸，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听话。
　　哀大莫过心死。
　　沐云川救他于水火之中，待他又足够温柔体贴，这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夫君。
　　可惜再好，却不是他想要的。
　　沐云川帮着叶阳暄清理干净，又把人抱上床。他一只手拽过被子，另一只手把人揽在怀中：“睡吧。”
　　叶阳暄安静地闭上眼睛。

　　天色一亮，两个人便都睁开了眼。
　　沐云川是习惯了早起，叶阳暄却是因为睡的极浅，身边人一动他便醒了。
　　他撑着酸痛的身体坐起来，想着临行前母亲说过妻子要为夫君更衣的事情，然而犹豫了一刹便只伸手拿了自己的衣服。
　　他做不来主动服侍沐云川的事情。
　　却没有料到，沐云川伸过手接下了他的衣服。
　　“我替你更衣。”沐云川含笑看着叶阳暄，眼睛里依然是满满的喜悦。
　　叶阳暄微怔，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之色，却依然什么也不说地任由沐云川动手。
　　他不明白沐云川喜从何来，更不明白沐云川为什么主动做这服侍人的事情。唯一庆幸的是，沐云川当真不负谦谦君子之名，只是单纯的更衣并未上下其手，倒也让他不难忍耐。
　　下人给叶阳暄准备的是一件宽袖白绸斜襟长衫，领口袖口皆用绯红压金线绣了缠枝纹，腰间一道殷红卷云纹带，坠以白玉平安扣，虽不比昨日一身正红的艳色，却更添三分别致风流。
　　沐云川见此便也不用簪，只扯了一根绯色发带替叶阳暄绾了发。待他停下手时，眼中一片赞叹惊艳之色。
　　叶阳暄安静地看着沐云川把自己收拾停当，转过头来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
　　“我们去拜见师父罢。”沐云川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
　　叶阳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沐云川见叶阳暄依然不肯开口，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又振作起来，伸手去拉叶阳暄，让两个人并肩而行。

　　新人早上敬茶是惯例。两个人到了正房，早有丫鬟铺上了软垫。叶阳暄上前跪下，俯身叩首，接着端过茶举过头顶：“请师父用茶。”
　　“好好好。”沐盛安笑得和蔼，接过茶抿了一口，把一把匕首放到了托盘上。
　　“师父！”叶阳暄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变了颜色，“这匕首我不能拿。”
　　他当日能留下来一条命，是因为他被废了武功，兼之他父亲在众人面前下了保证。他被嫁给沐云川，是因为大家公认惊鸿山庄能管住他这个前杀手，不会放他出去为祸武林。可这新婚第一日，惊鸿庄主居然给了他一把匕首？
　　沐盛安却似乎不知他在指什么，依然是笑呵呵的样子：“这是隅墨，若是你都不能拿，老夫当真想不出谁能不辱没这匕首了。”
　　叶阳暄顿时睁大了眼睛。
　　隅墨乱刃泣鬼神，轻身逐影司命门。这是隅墨！曾经的首席杀手、司命前辈的匕首！
　　哪个做杀手的，能对司命的隅墨不动心？只是他能嫁过来原已经欠了惊鸿山庄，这么贵重的匕首他如何受得起！
　　沐盛安自然清楚叶阳暄心里如何想，他也不等叶阳暄推拒，直接吩咐道：“逐风，替你主子拿着。云川扶阿怿起来，跪久了对身子不好，阿怿过来这边坐。”
　　逐风虽然不知隅墨是什么，但是察言观色她也明白这匕首不是凡品，可见老庄主对于自家主子是十分喜欢的。她笑盈盈地诺了一声，上前接了下来。
　　沐云川连忙扶叶阳暄起来，笑着和师父搭话：“师父竟然还有这等好东西，我都不知道呢。”
　　“师父好东西多着呢。”沐盛安笑呵呵地看着徒弟，“阿怿缺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和师父说。”
　　“不缺什么，师父费心了。”叶阳暄又恢复了他一贯波澜不惊的样子，神色淡淡地回答。
　　徒弟虽然是乘人之危把人娶回家来了，但是能不能把心拴住还不好说啊。沐盛安暗探口气，向沐云川道：“师父这里不用你陪着，带着阿怿四处走走熟悉一下才是。”

　　沐云川拉着叶阳暄在山庄里四处逛着，一边说着话：“这片是练武场，你若想练武只管来这里便是。”
　　“不必了。”叶阳暄淡淡道。
　　无论他是否愿意，惊鸿山庄花了大价钱把他从叶阳家买回来又给他做足了脸面，毕竟是有恩于他。他虽然学不会温言软语讨人欢心，但至少能不再给惊鸿山庄添麻烦。
　　“你若不愿便罢了。”沐云川随意道，“我师父虽然会些医术，但到底不专精此道，山庄里也没有专门制药的地方。回头我带你去书房找找山庄的图纸，你若想种药配药什么的，只管挑个地方布置安排。”
　　“不必麻烦。”那些人容不得他练武，反倒能容他制毒不成？
　　“那你可要管家？虽然我和师父都不讲究排场，但是惊鸿山庄毕竟不小，人也算不得少，我只怕累到你。”
　　“你安排便是。”叶阳暄想了想，管家的确是主母的份内事务，但沐云川若是只想娶回来一个玩物，他插手管家之事反而不美。
　　“阿怿。”沐云川叹口气，“事情不在于我怎么安排，而在于你怎么想。”
　　叶阳暄没有说话。
　　“你的侍女都说你是寡言的性子并非冷落我，但我知道你不是。”沐云川看着叶阳暄的眼睛，那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却如一潭死水一般波澜不惊，“阿怿，这是惊鸿山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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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怿那身衣服请参见奇迹暖暖的祝家家主，祝家小哥哥特别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