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不休书》尚云汐

2、于归

　　“少爷，天将亮了，起身罢。”逐风轻声唤道。
　　叶阳暄睁开眼睛，眼神带着几分冷厉。
　　逐风毫不意外，服侍了三天她多少也摸清了主子的脾性。这位爷平常不言不语，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就好像是庙里的泥胎雕塑一般毫无生气。唯有在每天清晨去唤他起身的时候，逐风才能由这眼神想起来，她的主子是曾经名动天下的首席杀手。
　　果不其然，叶阳暄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再次沉淀为死寂空洞。
　　“少爷，今天就是吉日了，您先去沐浴奴婢服侍您更衣可好？”听雪脆声道。
　　叶阳暄沐浴的时候不愿意让人近身，听雪引着叶阳暄进了浴房便退出来关了门，逐风看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逐风姐姐？”
　　“我只是愁，少爷这般便嫁了出去，也实在太不像个样子了，少爷日后可如何是好。”逐风眉眼中尽是担忧，“惊鸿山庄送聘礼，是一箱一箱的金银往府上抬，而咱们少爷昨天送嫁妆，拢共才一箱衣服，没银子没铺子没庄子没物件，陪嫁也只有你我二人，府上倒真真不怕丢人。”
　　“丢人也罢，总归姐姐和我要跟着少爷离了这儿，也没有什么干系了。”听雪吐了吐舌。
　　“净浑说，少爷到底还姓叶阳，我只怕惊鸿山庄为此看低了少爷啊！”逐风叹气连连。
　　叶阳夫人虽然不敢违逆家主的命令，但毕竟一片慈母心肠，在她有限的能力范围内也是竭尽全力地帮衬着自己儿子。逐风、听雪二人，是被叶阳夫人费尽心思挑了给叶阳暄的。逐风性子沉稳，心地善良，素日有热心助人之名；听雪性子活泼，心灵手巧，向来是嘴甜讨喜的角色。叶阳夫人心知自己儿子名声不好，唯恐其他下人过于惧怕不能尽心，又知这段时日儿子颇为消沉，只怕他自此移了性情，这才在奴仆中挑了个遍终于选中这二人。
　　叶阳夫人看人的眼光颇为不俗，这才不过三天，逐风便抛去了之前的畏惧，一心只为叶阳暄操心打算，忧主子所忧，乃至对叶阳府上都隐约有了一分怨言。

　　“少爷，该上花轿了。”逐风轻声道。
　　婚嫁本是喜事，谁家不是请了喜娘说着一串一串的吉利话，谁家不是家人围在一起送嫁？就算是男妻，也不该如此冷清吧，没有喜娘没有家人，依然只是她们两个丫鬟伺候少爷换的嫁衣！
　　叶阳暄走出屋来，一身大红的嫁衣如火灼华，面上却依然没有丝毫表情，一双眼清冷的如浸没于冰雪。
　　逐风看着自家少爷默不作声地坐进了花轿，她无声地叹息着放下帘子。转过头，正看见听雪带着轿夫进了院子。
　　“沐公子已经带人到门口迎亲了。”听雪道，“府上……意思是我们跟着沐公子走就是了。”
　　“……起轿罢。”逐风叹息道。
　　"暄儿已经出门了罢。"正院里，叶阳夫人惆怅地看着门外。
　　幼子出嫁，她却连送一送都不能，这当家夫人做得也太过委屈。
　　"夫人放宽心，逐风听雪都是个好的，有她们帮衬着五少爷必不能委屈了。"叶阳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红袖连忙劝慰道。
　　"不过是两个丫鬟，又能如何呢。"叶阳夫人依然担忧不已，"府上如此作为，暄儿怕是还未进门就被看轻一眼。"
　　"夫人，惊鸿山庄出了那么多的聘礼求娶五少爷，自然看重的是五少爷的人而非身外之物。"另一个大丫鬟碧纱也劝道，"何况五少爷那般品貌，沐公子如何能不多宠几分。"
　　叶阳夫人闻言苦笑。品貌？她自然知道幼子生来绝色，但是那般孤僻执拗的性子哪个男人能喜欢？更何况男妻自古难做，而那孩子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认命。
　　她如何能不担心？！
　　只求新婚的时候看在暄儿的容貌上，儿婿能多宠几日，暄儿也能尽快转过心思来罢。
　　叶阳夫人在自家院子里忧心忡忡，叶阳家主却在秦楼楚馆中饮酒作乐。叶阳家的正门口，一顶小轿孤零零地出了门。
　　然而花轿一出门，情形顿时一换，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随轿的逐风听雪亦是一惊，只不过看见马上一身喜服的沐云川笑容满面的模样，便知道这是夫家给自家少爷做脸。
　　"少爷，大抵是因为府上不让沐公子入府这才难免有些礼数不全。"逐风隔着轿子劝慰叶阳暄，"沐公子还是十分看重少爷的。"
　　轿中不出意外地毫无反应，逐风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安静地跟着。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地回了惊鸿山庄，山庄里更是宾客盈门好不热闹，惊鸿庄主沐盛安笑容满面坐在高堂。
　　"落轿——"
　　逐风听雪二人走上前去打起帘子，沐云川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轿前。轿中静了片刻，一只光洁如玉养尊处优的手伸出来扶了一下轿子，接着一个红衣人影便走了出来。
　　他甫一露面，周遭顿时一静。
　　毒王，洛怿。
　　曾经的天下第一杀手出门在外永远带着一张面具，而面具之下的绝色这是第一次展现在众人面前。
　　倾城倾国难言其一二颜色，绝世风华难诉其半分风姿。
　　即使是主角之一的沐云川也是微微一怔，随后才向对方伸出手。叶阳暄轻轻抬手搭了上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让人有种纡尊降贵的错觉。
　　他宛如跌落凡尘的谪仙，即使披着一身大喜艳色的红衣，依然清冷的不食人间烟火。

　　正常的礼数是要新人各牵了系着同心结的红绸两端，不过江湖中人对于礼节并不是十分强求，又兼沐云川的坚持和叶阳暄的沉默，两人牵着手进了大堂。
　　“一拜天地——”
　　叶阳暄依然面无表情，沐云川满脸的庄重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二拜高堂——”
　　叶阳家并无长辈前来，沐云川虽是父母早逝却被师父抚养长大，因此高堂之上只有惊鸿庄主沐盛安一人在座。
　　“夫妻对拜——”
　　叶阳暄的眼睛里分明是绝望，沐云川的脸上却带着明显的喜悦和爱慕。
　　“礼成——”
　　若新少夫人是女子，这时候自然会被丫鬟引入洞房，然而既然是两个男子成婚，理应是要一起给宾客们敬酒。
　　沐云川满眼喜色，酒到杯干毫不推拒。叶阳暄跟在他身边，见沐云川喝酒便也跟着抿一口，却不肯多饮——好在也没有人劝酒。
　　自古正邪不两立，惊鸿山庄的庄主虽是交游甚广，但毕竟是正道中人。而曾经被人围追堵截的天下第一杀手，无疑是标准的邪魔外道。
　　前来的宾客都是惊鸿山庄交好之人，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前辈，亦不乏名门正派的弟子。虽然看在庄主与少庄主的面子上不会多说什么，但是看见毒王难免有些不自在——即使对方已经武功尽废。
　　最后，是沐盛安拦下了满堂宾客，玩笑中把一对新人送进了洞房。

　　两人在房中相对无言。
　　叶阳暄是无话可说，而沐云川却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两人沉默良久，屋中伺候的婢女都有些看不下去。终于，沐云川的婢女惜花大着胆子打破了平静：
　　“少爷和少夫人可要先去沐浴更衣？”
　　沐云川犹豫着看向叶阳暄：“你先去？”
　　叶阳暄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跟着惜花往外走去。
　　惜花带着路，心里却叹息不已：原本想着让少爷和少夫人共.浴，可是少爷……
　　沐云川看着叶阳暄的背影，有些挫败地坐在床上。
　　“他现在……根本不想跟我说话……”沐云川喃喃自语，又似在询问什么。
　　“少夫人只是沉默寡言了些。”逐风生怕沐云川误会，连忙解释道。
　　“少夫人在家中的的时候也是整日都一言不发。”听雪帮腔道，“家中夫人担心少夫人，特地嘱咐我和逐风姐姐多和少爷说些话呢。”
　　沐云川苦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话。
　　记忆中那个精致又骄傲的小少爷，怎么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惊鸿山庄不乏钱财在武林中并不是秘密，但是沐盛安和沐云川都是低调之人，恐怕没有几个人猜到惊鸿山庄豪富至此。
　　上好的白玉砌成的浴池，引入的温泉水蒸腾着热气。恐怕除了九国皇室，也并没有几人能有这般的大手笔。
　　叶阳暄微微一皱眉，让一直观察着他的惜花心中一定。最怕的就是这位少夫人油盐不进无欲则刚，有些反应总是好的，若是惊鸿山庄的财富能让少夫人震惊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下一秒，她的心却猛地一紧。
　　“水里下了催.情的药。”叶阳暄波澜不惊的声音在她耳边淡淡响起。
　　“少夫人，这第一天晚上总是有些难捱的，更何况少夫人是男子。”惜花大着胆子回话，“庄主的意思是，用些药总能好过些。”
　　她说完，便隐秘而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见叶阳暄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开口说话，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就因为少夫人陪嫁的侍女名唤逐风和听雪，少爷昨晚就给她和映月改了名字。那一刻她就知道，少爷定是把少夫人放在心尖上。这事虽是庄主吩咐下来的，可若是少夫人一个不高兴，恐怕她和映月都没好果子吃。
　　半晌，就在惜花熬不住要跪下来请罪的前一刻，叶阳暄终于开口了：
　　“替我谢过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