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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记忆之宫(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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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什么人?!”
高度紧张之后的神经,脆弱而敏感。齐铁嘴手里攥着他刚刚捡起的、几乎称得上崭新的地图,脸上,是发现自己被人愚弄后的愤怒。此时的墓道中只有他们四人,再没了顾忌,他一把将那卷甩到于曼丽脚下,“这条墓道地图上根本没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即便霍家没有将真图交给佛爷,但他刚刚亲眼得见,于曼丽的,一样没有分别。况且,她这张复制版的地图,折痕规整,何止没有参看,根本就不像被用过。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再看于曼丽,虽手臂有伤,头上,脸上,身上,却不见狼狈,连背包都未乱。细思之下,就连这地图,若不是刚刚仓促间为拉佛爷而置于一侧,以她的心思,又怎会被人发现。论下墓倒斗,张红两家,无出其右,更何况还是个半路寻回来的霍家小姐?她又怎么可能做到!
“你到底是谁?当初佛爷中了发毒,为什么你知道用血去治?!”
越想下去,越是匪夷所思。
初探矿山不利那次,佛爷发毒发作,是于曼丽割开手臂,用血染满其双手,暂时压制住毒性的。当时形势凶险并不曾细想,事后又因佛爷的压制而置于一侧……现在看来,此间种种,让他不得不怀疑。
她似乎对这个墓,太熟悉了。
这已经称得上是质问了,而于曼丽给出的,只是沉默。
解释的理由,其一是在意,而不解释的,却有很多。她欲起身,右手,却依旧被张启山紧紧握着。
他回避的视线代表不了什么,他的不放手也一样。
僵持不过一秒,于曼丽挣了挣手臂,低声道,“快走——”
齐铁嘴却先一步拦住她的话,“往哪走?!不准走,先说清楚!”
“沿着墓道一直向右,快走。”
或许还来得及。
她心存侥幸,齐铁嘴却咄咄逼人,“你怎么知道路线,你还打算耍什么花招?!”
“没时间废话,快走!”
“什么没时间,你做了什么?没时间……”
“这里就快要塌了!”
齐铁嘴一怔之后,依旧是无动于衷,甚至剁了跺脚,“又塌?你说塌就塌?你又知道哪里要塌了,这里,这里?还是你打算骗我们然后趁机逃跑,还是,根本就是你做得手脚……”
若非张启山放任,齐铁嘴没有机会、也不会有胆量在这里啰嗦。她心中焦急,却没办法向他们解释。
不能再耽误下去——她猛地蹲下身。
“快走。”
这是唯一的希望,她望着张启山的眼睛。因为,她清楚,若张启山不信,她就无法说服任何人。
跟我走。
不再有更多的言语,她在赌。
这不是一个特工会做的事,却是于曼丽在做的事。
她在赌,赌他,也赌自己。
他们的对视,也许并没有多久,张启山已经起身,沉声道,“走!”
听得佛爷此言,再没有犹豫,四人按于曼丽所说,向矿道深处去。
身后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得脱的人来不及喘一口气,便又陷入危机之中。
用百无一用形容齐铁嘴也许夸张,但他充分展现了一个拖油瓶的强大作用。崴个脚也能踩中机关。
“不是吧?!”已被佛爷提起来、推出墓道的齐铁嘴、看着缓缓塌陷的地面,傻了眼。“又塌?这墓主人喜好也太专一了吧!”
现在可没时间给他耍嘴皮子。落在后面,张启山不敢妄动,对二月红只道,“带老八走!”
多年的默契,他又怎会不懂话里的意思。二月红握紧的指节泛着白,沉默之后,还是点了头。再开口,便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沉重。
“放心……保重。”
不想走也得走。不待齐铁嘴再说什么,已架着向前走。
有二月红的一句放心,他便没了后顾之忧。
他站的位置,离矿道口不过一步,却不敢稍有动作,因为足下的方寸之间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而被他拉着、再慢了一步的于曼丽,已经开始慢慢下陷。
这是一种近乎于梦魇般的、不断重复坠落的场景。地面凹陷、断裂而后分离的动作过程,仿佛被某种力量控制,以一种难以忍受的速度在眼前分解,定帧慢放。一格,一格,践踏在心脏之上,如恶魔享受猎物垂死挣扎的惊恐,充满恶意。
于曼丽亦看着,双脚所在的凹陷恐怕已是极限,她苍白的脸上却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容,语调轻松,“好了,现在可以放手……”
“闭嘴!”
不容她置喙,随着这声低呵,张启山臂间猛地用力,一把将于曼丽拉进怀里,看准矿洞壁处一小块黑影,足下借力跃起,另一边手臂疾展,反手将匕首向墓墙钉去。几乎同时,地面再承受不住,呼啦啦,全面塌落下去。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
匆促中看到的黑影是突出矿洞壁的一小块山石,踏脚上去,他抱着于曼丽落在墓道口下方一臂远的地方,下落之势立止。
张启山额上已是一层冷汗。虽一时稳住了两人的重心,但他们的处境并未见的多好。他现在后背紧贴着石壁,脚下不过勉强一人站立,空间何其有限,他们只能紧紧贴在一起。就着摔在矿道口的那盏矿灯微弱的光线,不足以看清再下面的情况。
头上就是矿道口。不远,但也不近,兴许刚好足够一个人尝试着发力跃起、攀住,若他一人……
谁生谁死,答案不言而喻。
张启山一手抓住匕首稳住两人重心,一手却牢牢将于曼丽困在胸前,半分不曾松动。
四周异常安静,耳边仿佛只剩下自己如战鼓般的心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不算亮的光线之中,张启山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尤其刺目。
空气中突兀地传来于曼丽的轻笑声。
“真想不到,佛爷也有这样顽固的时候。”说着,缓缓抽出被他箍在怀里的手臂。
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拍了拍他突然僵硬发力箍着她的手臂,“别急,这还要感谢我姓了霍。”
她将藏在头发中的钢丝解开,在空中荡了两圈,顺势一抛,轻巧地缠住了矿洞口的石头。
的确该感谢的。
这是霍家女人的武器,也是保命的东西。一头系在发间,另一头,系着两片锋利的柳叶刀,平时藏而不露,危险时,可令敌人措手不及。
这件武器虽称不上力担万钧,撑住两个人的重量还是绰绰有余的。张启山仿佛此时才明白了她的意图,僵硬的肢体得以解锁,稍用力助于曼丽上去,再足下轻点,借力跃上。转眼间,便已化险为夷。
弗一落地,于曼丽便快步向矿道右侧而去,只是原本的矿道口已经被一面墓墙取代。她摸索了片刻,也无所得。
“时机已过。看来我们只能走那边了。”
“这边有什么?”
“不知。”
于曼丽摇头。自进入这座地宫以后,她的记忆中便冒出一些零星碎片,一闪而过,抓不住,又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
张启山却不再追问,捡起跌落的矿灯在手,当先进入。
四下查看,这处矿道平平无奇,与他们走过的其他并无不同。显然,他们已经脱离那奇异的“世界”,回到了之前的矿洞。只是,这平静的背后,总有些什么预告愈发强烈。
百步之后,是一处稍大的空间,角落里纵横躺着三具尸体,只是皆已化为白骨,周围散落着背包和几把铲子、匕首、罗盘之类的工具。
二人检视,这些尸骸衣冠完整,看不出明显的致命伤,身边一应装备俱全,甚至,还有一些已经风化掉的干粮和水袋。于曼丽拾起其中一人的匕首,又在这些尸骸身上、装备中逐一翻找,仍未发现什么明确的身份证明。可这些人准备充足,工具精良,却无故死在这里……于张二人不由对视一眼,在原有的警觉上再添了三分。
“拿上,”张启山将其中一个背包塞到她手中,自己背上另一个,“走。”
此处不宜久留,他们与齐红二人走散,装备已失,只得先用这顶替。
他将她让到身前,于无声中,二人已将手中的匕首和矿灯交换,同时,也将后背留给彼此。
矿道并不算长,现在安静下来,头顶突然上传来的细碎声音就显得格外明显。二人不约而同的止了步。于曼丽缓缓提起矿灯向上照去,不由得心中一沉。
矿道顶上黑压压一片,似乎还在蠕动,仔细看去,密密麻麻爬满了拳头大小的甲虫,矿灯光所到之处,似无穷无尽一般。有些扑扇着翅膀,有些正慢慢从另一些的背上爬下来,似乎跃跃欲试。
看来,他们可能找到了那三个人死去的原因。
“他们这是在,□□。”
于曼丽压低声音道。
所以,才没有立刻攻击。成百上千的甲虫刚刚就悄无声息的悬在他们头顶上……不过,也没多少喘息的时间,因为,很明显,大部分已经完成仪式,预备产卵了。
这时候,逃跑绝对是下下策。在这些虫子没动之前,他们能做的,就是不轻举妄动。现在唯一该庆幸的,就是齐红二人并不在此了。
“看来,我们可能是现成的食物了。”身后是张启山透着些无奈的声音。
似乎是为了呼应他的话,一阵诡异的安静后,这些黑色的虫浪,带着更大的、熙熙索索的声音自四周缓缓扩散、包围下来。
他带的炸药在塌陷的时候就丢了,现在能做为武器的,不过就是他手中的匕首,和她手中的火。他们所剩的范围越来越小。
此时此刻,他们背贴着背。此时此刻,没有了家国天下,没有了侵略与抗争,也没有了仇恨与敌人,此时此刻,让他们,只剩下彼此。
“所以……你都是做给小雅雄一看的?”
张启山背对着她,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从语气中读懂她的肯定。
他笑起来,“不然呢。”
这些甲虫结实的很,匕首也奈何不的,甩出去,不过就是费些事,翻过来,就又能叫嚣着上来撕咬了。
这种时候,也只有他还能笑的出来。及此,于曼丽也不由笑起来。她将背包握在手中,把最先扑上来的几只打飞出去。
“你信我?”
答案已经明了,但她就是想问。
“我信你。”
她想要的,他便答她。
“从没疑过?”
张启山打飞扑向于曼丽的虫子,自己却被咬了个正着,再打掉,便带下一大片血肉。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从没疑过。”
寡不敌众,张启山被几只虫子同时咬住,出手不及,终是有甲虫窜上于曼丽的手臂。出乎意料的,却在一阵尖锐的吱吱声中坠地,自此再无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便已了然。
“是血!”
于曼丽不待张启山反应,伸出手腕,一把向他手中的匕首挥去。再一甩,飞溅的血液便将前面的一片甲虫烧的翻滚着,纷纷落下去。
天无绝人之路!于曼丽当先,“杀”出一条血路,反手拉住张启山——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