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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记忆之宫(下) ...

  •   张启山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于曼丽未曾深究。她知道的是,他不问,为何她对墓事如此熟悉,他不疑,她会否故做手脚置人于险境,他不忌,并肩而战将后背轻易交托。
      他给她的,便是这样最最原始,又赤诚鲜活的——信任!是没什么原因,也不需要理由的,就单纯地信任她这个人。
      我信你,他说。
      隐隐冲动翻涌,似有什么正待破土。此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或者始终她等的,不过就是这一句。
      于曼丽心中震动,手下亦不拖沓。血,毫不吝惜用来。挤着划出的一条路,二人勉强前行,更多的甲虫却自手间灯光照不到的暗处涌出,杀之不绝,举步维艰。
      腹背受敌,单一把匕首如何应付。张启山守在外侧,不下片刻,被甲虫咬到处已血肉模糊,几不忍睹。
      “接着!”
      于曼丽将裹在外面的大衣扯下来朝后丢去,张启山伸手接过,不假思索,就着矿灯引燃、轮将起来。
      这一抛一接,动作一气呵成,默契到几乎不用费心考虑便能读懂对方意思。可即便如此,也不过阻得甲虫的势头缓上一缓,依旧无法摆脱眼睁睁看着包围圈不断缩小的事实。

      事已至此,于曼丽腕间喷出的血成了他们最后的屏障。奈何虫子太多,她可以顾及的又实在有限,前一波死掉,就有源源不断的更多,碾着同伴的尸体爬过来。她的血可以扛得一时,却并不能驱赶这些邪物,形势被动,二人且战且退,短短几步路亦走得分外艰难。
      待回到分岔点,那右侧的墓道口居然又暗自冒了出来!
      变化不过就分秒之间,或以为的天无绝人之路,却未必就是柳暗明花。但看蔓延出去的矿洞,隐隐闪着的淡淡蓝光当真似真似幻,绝不是之前昙花一现的那个。
      失之毫厘尚可谬以千里,何况如此明显的差别。
      只是,时不我待。其中利害已无暇细想,二人心念一致,脚步不停,径直向其中去。

      能否逃出生天,但凭一赌。
      意想不到的,那些紧紧尾随着的甲虫却如受到了什么阻隔,竟是尽数止步在矿道口。
      虫群躁动不已,在入口附近逡巡徘徊,却绝不再进前分毫。后续不断有甲虫跟过来,密密匝匝,便如同涌动的黑色洪峰,却硬生生被这无形的堤坝挡在了外面,滴水难漏。
      即便是张启山,见到这样的情形,也不由吃惊。只是不过片刻便回过神,急急拉过于曼丽还在滴血的手臂。
      既然那些东西过不来,就不可能坐视她的伤口不理。
      不待继续,于曼丽已经将手中矿灯熄灭。
      “别管我,这里恐怕不能太久。”

      她说的模糊,张启山却听的明白,或者说,他亦有相同的认知。
      这条矿道时隐时现,并不稳定。何以如此,是什么触发了这样的变化,其中关跷,仓促间不足以明白。只一点足够明确——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等到这墓道消失,还在这里面的他们就更难料结果了。
      但于曼丽的伤势是同样的——不能耽误。
      “我还撑得……”
      只是突然的一轻,打断了于曼丽的再一次阻拦。
      孰轻孰重,张启山心中已计较。不用她再费力出言,他已改扶为托,一把将于曼丽负在背上,快步沿着右侧幕墙前进。
      这样的重量对张启山来说并不是太难应付,如此,她那只受伤的手臂便会自然垂到身前。于曼丽手臂纤细,他只单手握着就可以掐满,血算是暂时止住了。

      好在这条矿道并不如担心中的长,一盏茶的功夫,周围淡蓝色的光晕便消失了。再行至数十步,他果断停步,贴壁将于曼丽小心放下。
      不论是受伤还是失血,再勉强走下去显然不现实。
      “不必急于一时。”
      亦知道她担心,张启山抢先开口,“是福是祸,但看天意吧。”
      于曼丽正点亮矿灯,听得此语抬头,便见他一瞬不瞬的望来。昏黄的光晕里,即便棱角锋利如张启山,也不由带着些许柔和暖意,甚至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深厚错觉。
      知他的意思,她亦不再多言。
      背包在刚刚的慌乱中还剩下一个,他便翻取了包中隔布,扯成条为她包扎。常年领兵打仗,张启山处理外伤的手法利落纯熟,一如他的人,足够坚实可靠。

      “恐怕,这里不只有两个。”
      难得的脱离窒息的紧迫,于曼丽却无法轻易放松。因为,她不得不想到空间错位的结果。
      这似乎是两个不同的空间,互不干涉,却又在某些时候连接起来。这样推来,先前的坍塌,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机关触发。
      “多思无益,休整一下吧。”
      张启山挨着她坐下,声音亦没有往日的冷硬,带了些烟火寻常。
      背后的墙壁有些硌,却并不如想象中的冰冷,反而,保有些温度。此刻的于曼丽,在一阵沉默之后,终是放松了绷紧神经。
      她撑住有些沉重的头,强打精神玩笑道,“真想不到,天意这样的话,竟会出自佛爷之口。”

      “我过去的确不信。”
      张启山并未侧头去看,只伸臂将她的头捞到自己肩上。
      “我之一族,出自东北张氏旁支,却是弃脉,不容于谱祠……与本家身披麒麟不同,我的族人,在出生后,必于身上纹制凶兽穷奇。”
      幼年时那些血腥的记忆并未随着时间的远去褪色,却不足以再形成任何威胁。他语气轻蔑,“毁信恶忠,崇饰恶言,谓穷奇者。卑鄙而不辨是非,这便是族人的写照么……许是出自惩罚,或者某个古老诅咒,无外如是。
      “我不信命,祸福吉凶,不过是事到临头的无能为力,受人左右。但看人为,这样的惩罚实属不痛不痒。只要手中握有足够的力量和筹码,便能主宰。既然不会受制于人,又何来天意。”
      又何来天意?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张启山有片刻的怔忪。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动摇的呢?是亲友的离散,父亲的惨死,是无从化解的世代仇,或是汹涌无尽的家国恨……百般折磨无法言说。
      只是,终归有了挂碍。
      张启山本非善言之人,这些话,从未对他人说起,甚至在今日前,他亦不知自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即便他不再说下去,她也可以明白。
      天意,抑或是命,于曼丽过去笃信过。世事无缘故,否则,那些肮脏事又怎会找上她来。她自暴自弃过,却有人打破了她的所有想象,肯拉她出泥潭。人无长久,她曾一度因为那变故而迷失自己,切齿天无眼,却终于此刻再次明白。
      既然没有过去,也可能不会有将来,那么,又何必纠结于现在呢。

      他们的经历如此不同,却又似乎感同身受。
      此刻,前路未卜,何去何从,实难预料,可也是此刻,二人并肩躺坐,沉默相伴,竟是难得的安宁。
      “睡吧。”
      于曼丽肩上、臂间,终是多了些交托的重量,带着稳定人心的温度,以及逐渐靠近的呼吸。额头,眼角,渐渐沾染,彼此交付。
      他低声的开口,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暖意。
      睡吧,我在。

      于曼丽陷入无边的黑暗里。
      起伏滋生悲苦,颠簸催促恐惧,如漂浮在不着力的洪水里,想醒来,却睁不开眼,想喊起,却口不能言。意识在苦海中挣扎,求生,却在那些言之凿凿里破碎,支离。
      她是谁,她应该是谁?
      是锦瑟,是于曼丽,还是霍林初?
      曾经都是,却原来都不是。那些她以为的有与无,失去与掌握,在这样的所谓事实面前被全部推翻。她所受的苦痛折磨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事实唯有更加赤裸无情。
      那些她爱过或者恨过的人其实都不曾出现,她亦不存在于那些人的记忆里,她的相信与怀疑,她以为的情仇不过是个障眼法。她如同绑在绞刑架上的待屠羔羊,眼睁睁看着他人揭穿那些黑暗背后的黑暗,肮脏底下的肮脏。

      事实,早已面目全非。
      可什么又是事实?!如果那些都不存在,那她又是否真正存在过?
      谁是她,谁又应该是她?
      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为什么一定是她……何为幻觉,又何为现实,难分难解,彼人口中的事实,于她记忆缺失的空白,一同叫嚣着,纠缠混沌,将她一步步拖下怀疑的泥沼。
      离开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吧
      她不相信,却身不由己动摇、痛苦,记忆之宫即将开启,而等待她的,唯有沉沦,没顶。
      跟我走,跟我走吧……小小姐——

      不!不可能!
      他不会。
      信念如瞬间点亮黑暗的闪电,突兀闪现,却蓄力爆发,足够她挣脱交困。

      “……原来的路是不要想了,我们已经没人任何参照了。”
      似是推断的陈述因为于曼丽的醒来戛然而止,周围陷入一片突兀的沉默里。
      有人扶了肩膀助她重新靠稳。
      额上淋淋的冷汗被带起的冷空气一激,让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待适应之后,四周是不同于前的开阔空间。他们早已不在之前的矿道中,二月红和齐铁嘴亦不知何时与他们会合到了一处。于曼丽不由得甩了甩头,难以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差错。
      她侧头看去,身边人似乎并无什么变化,依旧蹙着眉。
      “走吧。”
      张启山打破了沉默,当先起身,不容置疑。
      二月红紧随其后。
      唯有满脸赌气的齐铁嘴挪了脚步挡住去路。
      “佛爷,你还要带这个女人一起?!”
      眼看着张启山再一次扶起于曼丽,不为所动,齐铁嘴终于忍不住出口。
      “你别忘了,她可是霍家人。此前我们遇到的事,谁敢保证与她没有丝毫干系?之前也就算了,现在她醒都醒了……”
      “老八。”
      二月红已经先一步阻拦。他未必不怀疑,但他信任一个人。
      “佛爷自有打算。”

      于曼丽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却又似乎没有听到。眼前的一切隔着层幕帘上演,让她没有丝毫的真实感。
      这些短暂的碎片之外,依然是大片空白。这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这个“梦”,又预示着什么。
      若这才是她的故事,恐怕,能够参与的,唯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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