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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恶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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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门又出事了!”
来人一身青色衣裳,不算张扬,匆匆行至桌前止步,倒也不忘向她状似恭敬的低头致意,又稳了稳神,才道,“解九爷,死了。”
于曼丽心中一凛,不着痕迹的扫视过去。来人声音虽然不稳,脸上的焦急却没多少。
顿了顿,才闲闲开口,“怎么回事?”
“是城外的流民到解语楼闹事。陆长官已经派兵过去了,”来人简单几句陈述了经过。“张大佛爷和齐老八也过去了,不过,说是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么,”于曼丽点点头。
由此人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也不算突兀。这几天她也暗中将霍家的情况摸了摸。这个传信的霍锦悦在这一辈中算是出色的,人也玲珑。在众人皆是隔岸观望或者敬而远之的情况下,私下却对她这个威胁表现出善意,同时又不让其他人有异,不是笨人。只是一直被霍锦惜压着出不了头。
跃龙门,也不是只能靠一己之力。
霍锦惜不在,这府中便是她最有资格说话。于曼丽淡淡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
于曼丽心下了然。解语楼又不是一般的茶馆饭庄,能杀得了谢九的人自然不是什么流民。
树大招风。
张启山已经下马,交出军权,小雅雄一不会一直隐忍不发。敌人不是傻子,只要加以思量,自然知道站在佛爷背后,出谋划策、推波助澜,起了不少作用的人是谁。只是如此直接利落斩断他的左膀右臂,小雅雄一,远比她想得要果决。
“我们是不是,过去。”霍锦悦问,却也不是在问。
结果显而易见,于曼丽没有回答。她起身,接过递上的外套披在肩上,当先向外走。
对此,她没有拒绝的理由。要接近小雅雄一,消除他的怀疑,只有与张启山彻底划清界线。做一个他人心中突然有了靠山并且妒嫉心极强的女人,此前种种,依旧不够。而现在,她需要的那一个契机,恐怕有人要送到了她面前。在看到门前车上坐的两个人时,只有更加肯定。
她站定看着车上的人,霍锦悦已经快走两步上前,拉开了后排车门。
“家不可一日无主,解家的事也是九门的事,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裘德考先生会一起过去。”
状似恭顺,不过,只提裘德考不提陈皮……于曼丽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倒也顺着霍锦悦的意思上了车。
“霍小姐好。”
副驾驶的裘德考半侧着头,绅士的对她脱帽致意,与旁边闭目养神,一副誓要把她当做空气的陈皮形成鲜明对比。
“小雅先生动作倒是快啊。”
于曼丽截住他的客套。不打笑脸人?她既不有礼,也无推拉寒暄的兴趣,对付这种虚情假意的人,直截了当最是有效。
车上一阵静默,倒是身边传来陈皮扑哧一笑的压抑声响,不开口帮腔,显然的看戏架势。片刻,依旧是裘德考的声音,“既然霍小姐这样坦诚,我们自然也有问必答。只是不知道,霍小姐做好准备了吗?”
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些。于曼丽将身体放松至靠背上,她自然不会临阵脱逃。
“愿闻其详。”
裘德考将头转回去扬声道,“不过就是张启山在位时沉迷于拉壮丁征兵,只知道不断扩充队伍,搞得民不聊生。人家家里没有劳力吃不上饭,自然怨声载道。这些饥荒灾民惹不起张大佛爷的亲兵,就拿城里的其他富人开刀。可怜解九爷无辜牵连,做了替死之鬼。”
裘德考未来中国时已是自觉对东方文化颇有研究,最是喜欢咬文嚼字,引班门弄斧为傲。
“可叹解九爷不但自己性命不保,连家中仆妇亦未能幸免。一门廿十一口,做了他人刀下亡魂。流民倒是叫佛爷捉到了,是杀是剐但凭佛爷一念,不过如何,人死不复,对解九爷一家都是于事无补了。”
身处乱世,人人自危,只需稍加挑拨,积攒的无主怨气便毫无节制的发泄,轻松成全了他人的阴谋。事后,将罪过推给无意识的中国人,再将这些人送到张启山手上任他处置。这些人就成了烫手山芋,是杀是放,怎么做都似乎不能让所有人满意,总要失掉一部分人心。小雅雄一这一手借刀杀人名副其实,简单却也奏效。
他是算准了张启山不能发作。
于曼丽无话可说。这些时日在霍家虽未被关押,但也相差无几。盯着她的眼睛太多,无论是谁的眼线,都不容她稍有动作。这些事,她的确都不知道。
不过显然,陈皮并不比她知道的多,余光中他紧闭眼皮下的眼球波动便见分晓。不但如此,丫头出走的真相这人也是不知道的,否则自己现在又怎么可能与他如此相安无事的坐在一起。
这近不近远不远的,倒真有些耐琢磨了。
“看来,小雅先生他,是志在必得了。”
对于九门中当家人位置,小雅雄一倒见执着。于曼丽说的冷清,她对他们选出的人选不感兴趣。不论是谁,势必不是好事。“张启山又岂能轻易应予。”
“这个霍小姐不必担心,”裘德考已无继续详谈之意,“我这里有份大礼,不怕张大佛爷不动心。”
大礼?
于曼丽不动声色,那也得看送不送的出去了。
路上没费多少麻烦,三人下车,匆匆穿过前楼即到内院。举目四望,帷幔如雪。不过就是半日功夫,解府连灵堂都布置停当。待如厅时,裘德考与陈皮各自退了一步,将于曼丽让了出来。
打得真是好盘算。风口浪尖之上,这首当其冲的罪过,自然是她去。于曼丽脚步不停,“倒是齐全。”
的确齐全。还在长沙城内的,除了二月红,九门中到了四门。
于曼丽声音婉转,与此刻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不论此前有没有注意到,这话一出,他们三人的到来,想作不知也不可能了。
张启山虽已无军职在身,但仍是九门之首,自然是坐着主位,其他人围站在他左右,看这样子,似乎是正在商量的事被他们的到来打断了。
看来她来的还真是时候。于曼丽在这些人脸上扫视一圈,依旧起步,行至下手第一的位置当先坐下。裘德考和陈皮自然坐在她这一侧,隐隐有了些对峙的意思。
她顺了顺袖口露出的貂皮软毛,不紧不慢道,“佛爷节哀顺变。”
话说的无可挑剔,语气里着实没有多少诚意。齐铁嘴狠狠盯着她,却也没有开口。
张启山点点头。
闹事的人抓也抓了,问也问了,小雅雄一做得干净,解九死的让人找不到破绽。即便知道这里面有他的手笔,是他煽动的又如何,闹事的终归是中国人。即便怒其不争,却还是要哀其不幸的。正是发作不得。
况且,也不是发作的时候。
张启山示意大家入座。“今天诸位能来,张某在这里替老九谢过了。长沙九门,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解家的事——”
“张大佛爷慢说。”
不过才起个头,就已被裘德考这个“外人”截住。张启山话一出口,显然就是要将解家的事归为弟兄间的私事。就这样轻易被人排除在外,他又怎会善罢甘休。
“解先生高才,我一直颇为神往,奈何时不我待,未能与先生对弈一二,实属憾事。初逢此难,我定要为解家举荐一位好接班人,不能让解先生的家人无人照顾。”
这个美国人从来不知含蓄为何物。只是他出口的话,却同时牵动了在座几人的念头。
家人……于曼丽心中了然,原来就是这一份大礼了。
“否则,解九爷在泉下有知,也是要抱憾的。”至此,裘德考将西装口袋中的一物掏出,放在手边桌上,便不再多言。
侧头看去,似是一块系在脖颈间的玉坠,只是那绳环短了些。于曼丽并不识得,但显然有人认识。
“你!”齐铁嘴咬牙切齿,却被一侧的张副官伸手按住。
这块玉佩,正是佛爷在此子百天时,托他送去的礼物。
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赶到时已无可挽回,只是在收敛之后并不见解家新出生的小少爷。本是抱了侥幸的,现在看来,是落入了这人之手。
所图何事,不言自明。
“老九的家事,自然有九门决断。”尹新月却不忿,依旧忍不住冷声道,“裘德考先生难免要失望了。”
裘德考含笑不语,似不曾听见,显然是不将尹新月放在眼里。
不待身边人开口,于曼丽抢先接道,“如佛爷所说,九门之中,一损俱损,解九爷的事是家事,却也是长沙城的大事。”
既然已经提到九门,她就不会把这个机会留给陈皮。小雅雄一要将这事情搞大,她并不介意火上浇油。
“解家接下来该当如何,兹事体大,自然不该是听一家之言。”
“霍小姐所说正是,既然是咱们大家的事,就该众人裁决才是。”齐铁嘴已经冷静下来,他也是九门中人,自然有说话的资格。
“我推荐安逸尘先生。”
事已至此,未免再横生枝节,齐铁嘴提刀直入。“安大夫妙手仁心,为人清正,同样留过洋,又有制香世家文家这样的后盾,自是最佳人选。”
“不然,”裘德考亦道,“九门当家,看中的该是如何为大家获得最大的利益,是能力,安大夫并无从商的经验,如何担此大任?”
“莫非你有更好的人选不成。”尹新月讽刺道。
听得此言,于曼丽暗自摇了摇头。这个尹大小姐真是成事不足。
等的就是这句,裘德考拍手道,“正是,毛遂自荐。”
“胡闹!”
齐铁嘴已经拍桌而起。“你既不是九门中人,又不曾为九门做出过什么贡献,你连中国人都不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会为九门谋福利,简直可笑。”
“既然说难以服众,那就按九门的规矩,比试一下喽。”
于曼丽不咸不淡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做派,心中却是清楚。情形看似对张启山他们有利,实则未必。她已经看到了裘德考伸向玉佩的手,不得不开口打断。他有筹码在手,胜券在握,硬碰硬自然不可取。不过若是这样,到最后谁能得利,还不一定。
“于曼丽你并非霍家当家,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尹新月尖锐的声音挑战着人的耳膜。
于曼丽却是看向张启山,瞳孔却仿佛无意间,轻轻向下手处晃了晃。
“我有没有资格不要紧,九门的规矩,佛爷应该不会不顾吧。”
“自然。”
张启山已经开口,别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于曼丽继续道,“九门规矩,胜者为王,我们只服强者。”
“不错。”张启山点头,向张瑞江行了个眼色,又道,“那么霍小姐认为,又该如何做。”
“若是说下棋,恐有欺负外人之嫌。既然是掌管解家,自然是该能胜任解家的家业。”于曼丽看着匆匆离开的张瑞江,心中一定,假意想了想,“解九爷生前,曾在英国留过洋,手下也有些往来的生意。再难的也不必,不如就来几句基本对话如何。总该对得起解九爷的名号。”
此语一出,满座皆惊。
“于曼丽你到底是那一边儿的。”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尹新月简直要跺脚了。可她说的又的的确确是事实,当真是叫人无从反驳。
于曼丽但笑不语。这才是她此行的作用。
对此,裘德考也是同意的。只要安逸尘可以与他对话,他自然无话可说。
只不过有人注定要失望了。
张启山或许也不知道,于曼丽却清楚。安逸尘在求学时遇到过一位西方的医学学者,为了请教,他是苦练过英文的。安逸尘为人谨慎,不曾向别人提起,连小雅惠子亦是如此,裘德考和小雅雄一自然也不会知道。
连晦涩的医学专业词汇都搞得定,这样的对话自然不在话下。裘德考面色一变,你来我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于曼丽推动这样一出闹剧,不过就是为了争取些时间。此前,气氛紧张,任何大的动作都会引起裘德考的注意。张启山一直按兵不动,想来也是如此。只有顺了意,放松警惕,才能有可能让他忽略张瑞江的离开。她相信,裘德考既然是有备而来,恐怕就会将解家子安排在附近,以便需要时带出来作为威胁。于是,当张瑞江抱着一个孩子进来的时候,裘德考自然就偃旗息鼓了。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她不知道,只是等传开的时候,九爷已经姓了安。
解九的位置虽不是至关重要,但也必不可少。小雅雄一再次渗透的目的虽为达到,但折损了九门中的作为幕后军师的一员大将,也算勉强满意。只是他不知道的,安逸尘虽不如解九计谋诡变,心思缜密却是犹有过之。
小雅雄一并没有更加怀疑她,至少,她开始可以自由行动,不受限制。
至此,于曼丽有些恍惚。日本人会对付解家,她就完全没有想到么?她是想到了的啊,可就这样看着别人陷入困境。若是当真想要提醒,她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可她依旧没有出手,甚至连尝试,都不曾。
老师曾说过,为了最后的胜利,任何人都是可以牺牲的。
那是她无意间听到的,老师对明台说的话。那时,他就不是说与她听的,现在,自然也不会有人再对她说。她试着这样做了,可是,她做的对么?这些人是生是死,就在她的一念之间,她又有资格决定谁生谁死么?即便是为了所谓正义,却要以牺牲一些人的生命为代价,若是如此,她坚持的,就真的正义么?
再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