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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恶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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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功夫,张启山虽未公开撤她副官的职务,却已迅速将她此前拉拢的新兵亲信遣散,算是,公开撕破了脸。而小雅雄一这边,并未有什么安排,自然是不可能轻易信她,夹在中间,于曼丽倒是赋了闲。
沉寂了几天,霍家大宅还是迎来了这一位难得的稀客。
“你到底与她说了什么?!”
二月红行色匆匆,面容憔悴而来,这质问更是劈头盖脸——
“你怎么把她逼走?!你怎能!”
于曼丽摆摆手,将站在一侧拦也不是、请也不是正不知所措的下人挥退,心中了然。
这一招险棋终是奏了效。
不去理会二月红的目眦欲裂,甚至颇有兴致地为他布了茶。身边这些下人中不可能没有眼线,倒也省了她的事。
“二爷肯来,倒是难得,请——”
肩上一痛,话还未说完,长剑已不由分说的劈下。不消片刻,便有血沿着剑锋,一滴一滴,颇有节奏的点点洒下,带着种怪异的美感。仿佛直到此刻才看到来人手中出鞘的长剑,于曼丽却依旧无知无觉般的,甚至,连眉毛都不曾皱过一下。
只是,手中的茶杯未能送出去,就近落在一侧桌上。
于曼丽不闪不避。
“我说了什么,重要么?”
这样称得上挑衅的语气本该激起更大的愤怒,二月红却再说不出话来。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只一句,便将所有的情绪击溃。那燃起的希望,便一起,碎了满地。的确,重要么,丫头已经走了,这时候再问她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他不过是存了些侥幸。在知道于曼丽是最后一个见过丫头的人的时候——或许,从她的话里能知道丫头去了哪里呢,或许是她把丫头藏起来了……可他怎么会不知道,佛爷此前将丫头带走,即便是在敲打他,但也是为了丫头的安全。佛爷那里,又怎会让丫头轻易被别人掳去……
何况,他总该相信丫头的。那样坚韧的性子,谁又能逼她离开自己。除非,有人拿自己威胁,可明明还好好的……他想过无数理由,可即便是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离开,丫头是愿意的。
自己,不过是迁怒而已。
他的丫头那样了解他,若当真不欲相见,便是绝了一切他能想到的可能,他又怎么找得到?
又怎么找得到。
她怎会如此狠心,只留下一封信,便将他独自丢在这里。他们明明约好了,她要做一辈子的面给他吃,等到老了,走不动了,他还要唱戏给她听的。她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爽约。
可他又如何忍心责备她。那是他的命,只要她开心,留下他一个人又如何。他的丫头那样好,只要她想要,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
这二月红来的突然,走也走的突然。
那样风流俊秀之人,短短几日,竟似苍老了十岁,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二月红不是莽撞的人,却用情至深,她知道他一定会按照丫头希望他的那样,下墓。因为那是现在他与丫头的唯一联系了。仿佛这样,丫头就可以安心的在某处,活着。
自欺欺人吧。
她对丫头说了什么?不过是让一个将死却不放心的人,给另一个还要活下去的留个念想罢了。毕竟,丫头还是不忍心让二月红眼见自己的死亡的。
她告诉二月红自己要出去看一看,让他不要担心。她不欲他为了自己的病终日郁郁,甚至放弃所有。或许过个几年,二爷就会渐渐忘记,继续生活。可能,还会再娶一位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可爱的孩子,天伦之乐,安享晚年。这样,她在泉下也就无憾了。
而于曼丽给出的,作为交换帮她离开长沙、到北平安顿的条件,她需要劝二月红下墓,并在到北平以后拿着她的信物去见一个人。
她不会对二月红不利,她们不过各取所需。但总是她算计了她的。
不忍么?
呵,于曼丽苦笑。从不会有人给她这样的时间。什么都不做无异于等死。死,她从来不怕,她却怕自己死的毫无价值。
也是得幸于那些人的只看结果。说动二月红下墓,她是以什么理由,那个二月红身边的丫头又是走是留,并不重要。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既然她已经与他们开诚布公,小雅雄一之流自然不会再插手打乱她的计划,多此一举。
这一步虽凶险,但也不是不可完成的,丫头也果然没有叫她失望。表面上,丫头留书出走是最为有效的刺激二月红下墓的手段,堵得住那些人的嘴。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可以帮她将此间的情况带去给明台,只要,带去一只一模一样的,她曾为明台绣过的那个钱袋。毕竟,现在能寄希望的,就只有明台而已。
也不是没有想过游说齐铁嘴,且不论他是否肯,单就他九门的身份就已经足够目标明显,让他去只会徒惹怀疑。丫头,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不论如何,她都是被自己牵涉其中的,没有推脱的借口。
联络线,因为离开张启山而断得彻底。
长沙城内是否还有其他线,于曼丽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当初的上海,情势复杂,但各方势力彼此牵制、抗衡,盘根错节,反而成了地下活动的掩护。但这里,最大的权力和最高的地位握在同一个人手里。只要他在,便有了保障,即便有其他的线,也触及不到核心,作用不会太大。
绝对优势,从某些方面看也是绝对劣势。
她本该未雨绸缪,却在明知道长沙城军界是张家独大的情况下,没抓住利时搭建地下联络网,反而还是将所有筹码放于一处。一旦张家失势,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虽然现在的局面,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但依旧无法掩饰她犯了最低级错误的事实。没有后路,她努力搭建的,她保护的,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任何变故都将导致可以预见的唯一结果……她却现在才明白。
简直无地自容。
若让老师知道,必定气得跳起来劈了自己。
她现在必须做的,就是尽快恢复与组织上的联系。否则,即便她真能在小雅雄一这里得到什么情报,也只能烂在手里。
送不出去,和不送出去,结果是一样的。
张启山不再给她机会,更不要说接触电台了。至于陆建勋,虽然并没有证据表明他与日本人勾结,但贸然与其周旋风险太大,她赌不起。若想与组织上再次取得联系,只能寄希望于派人去北平寻找明台。丫头身份特殊,却不敏感,又有用处,反而不会引他们怀疑。
即便不愿意又如何,接下来是否成事,只能看老天的意思了。
刚刚包扎完,就又有人送上了门。
“你到底对丫头说了什么?!”
尹新月一身火红,立在庭中甚是扎眼。娇小玲珑的身段愣是站出来威武霸气的感觉。不愧是佛爷身边的女人。
依旧是劈头盖脸,连问题都是出奇的一致。
经过那天,尹新月还能来找她这个“蛮不讲理”的人理论,对这位“天真烂漫”的大小姐,她还真要重新认识了。
于曼丽摸了摸手边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茶杯,再次挥退了身边的人。
这下,连茶也不必布了。
“我说了什么啊。”
于曼丽略带无辜的表情彻底激怒了来人。
“你还装什么!不是你说了什么,丫头怎么会在见了你之后就不告而别?你就这么见不得别人好?!”
不告而别么……
尹新月自然不会注意自己不算得当的用词。
“你明知道丫头病得有多重,现在离开二爷代表了什么!她可能在某个地方孤苦无依的死掉,他们到头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要这样逼走她?!”
有些人关注的,永远是自己。自己的同情,自己的悲愤,自己的可惜……
永远自以为是。
可她,又如何不是呢。大概,还不如这位大小姐吧,至少她是为了别人好。
尹小姐还在长篇大论,“二爷对丫头用情至深,你这样就等于要了他的命!杀人不见血,于曼丽——你好狠毒!”
“尹小姐玩笑了。”于曼丽已经撇下她坐下来,话说得轻曼,竟半分也不在意。
“忘了提醒你,我姓霍。”
尹新月怒极反笑。
“哼,你以为你回霍家就有靠山了么,区区一个霍家,长沙张家和北平新月饭店会放在眼里?”
她抱臂看她,居高临下,“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甘愿趴在地上做日本人脚下的一条狗,我们却不会与汉奸同流合污!若不是启山——”
“既然尹小姐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于曼丽冷淡开口,不再给人任何继续的余地。
耐心到了头。她激怒尹新月不过是做给别人看,若是让她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就得不偿失了。
“你!”
尹新月明晃晃的指甲戳至眼前,她只做不见。不再与多做纠缠,于曼丽不耐烦的比了请的手势。
“我霍家庙小,容不下大佛,尹小姐自便。”
尹新月的骄傲,自然不会允许她自己再做出不漂亮的事,只狠狠瞪了一眼,转头走了。
这片刻的功夫,手中的茶都没有凉透。也不叫人换了,她就着喝了一口,倒是苦的很。
不过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于曼丽自然不会在意。若是因为几句话就灰心丧气,她又哪里活得到现在。
若是之前还有不放心,现在,她与张启山算是真正的闹翻了,一拍两散。有什么吩咐、差遣,总是要来的。在那之前,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片刻,又是脚步声响。有人匆匆自外面进来。
“小姐,九门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