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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同床共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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荨娘哭了几声,没见重韫松动,也急了,声音不由高了上去。
重韫就怕她这又哭又闹,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愁白了。只能缓和了语气劝她:“你莫要高声,我依你便是,你先起来。”
荨娘擦了擦脸上泪水爬起来,蹭蹭两下踢掉绣花鞋爬上床,刚刚要钻进被窝里,就觉得手上一重,一床棉被落在她怀里。
“还,还要分被子睡啊?”
“嗯。”重韫裹紧被子往里一滚,道:“你要不愿意,现在就可以回去。”
“好嘛,好嘛。但是我害怕,你得让我睡里头。”
重韫只好又退出来,把里头的床让给她。他贴着床边面朝外躺着,身后传来浅浅的呼吸声,一时间两人都无言以对。好在这拔步床实在够大,便是两个人分被而睡中间还剩下足以躺下两个人的空间,这尴尬倒被消去不少。
过了一会,荨娘怯生生地问道:“道长,你睡了吗?”
“嗯。”然后是拉被子的声音。重韫干脆把被子裹到头顶上去了。
“道长,我听说鬼乃魂体,只有天生阴阳眼之人、大能仙君还有地府之人才能瞧见。反正我是瞧不见的。”
她慢慢地靠了过来,声音低低地:“道长,你跟我说说,那鬼在这屋里吗?”
重韫压住被角:“没有!夜深了,快睡吧,别再多想。”
荨娘抚了抚胸口,道:“是嘛,可我还是觉得阴森森的。”
重韫躺在床外,将被子拉开一条细缝,透过这细缝朝门口望去,只见门槛处落着一双红艳艳的绣花鞋,往上是一双白绫袜子,再往上是件十六幅茜红罗绣裙的裙摆。
重韫没再往上看,想了想,左手从中衣夹层里摸出一张黄符来,再抬眼时,那绣花鞋却不见了。只有廊下灯笼红晃晃的光,透过白色的门格子落到地上,形成一片明暗相迭的影子。
他听身后荨娘呼吸清浅,知是睡着了,这才转过身,在她拥成的那团被茧上拍了张黄符。
他向来浅眠,才刚有了点睡意,忽然觉得脚底凉凉的,猛地挺起身来,却见一个长头发的纤细人影趴在自己脚边,冷冰冰的一双手放在自己左脚脚踝上,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精神一震,睡意全消,咬牙低喝:“你不睡觉大半夜地究竟想做什么?”
他初时恍了眼没瞧清还以为她是……
荨娘嘟着唇,捡起被子躺回去,嘴中嘟囔:“……那么凶,哼……”
四更天,天刚蒙蒙亮,重韫就把荨娘叫醒,赶她回屋。
荨娘睡眼朦脓的,赖在床上东倒西歪就是不肯走,重韫心里暗暗发急,要是等待会禅殊醒了,被看见就不好了。
荨娘抱着被子硬是耍赖,“不要,奴家睡得好好的,干嘛要走?不要,说不走就不走。不行你抬我啊。”
重韫琢磨了下,觉得此法可行,当下把她往被子里一卷,单手扛上肩头。
也是流年不利。他才刚走到她房前,便听左边的门吱呀一声,禅殊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了出来,冷不防见隔壁门前横出一大团被子,险些撞到自己鼻尖上,也是吓了一跳。
再一看,嘿,这不是崂山那道士吗,这扛着一卷被子,难道是……
他试探性地问出口,“你……是来给荨娘送被子的?”
重韫背对着他,没有转身。
禅殊再一瞧,喝,吓死个人,被子里怎么有双脚?诶,脚上那金铃不是荨娘的吗?
他蓦地睁大双眼,结巴起来:“荨娘,娘……”
重韫终于转过身,面无表情道:“如果,我跟你说,她梦游,你相信吗?”
他相信个鬼啊!梦游梦到你房里去?你个卑鄙无耻下流天杀的狗道士!
禅殊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想了无数骂人的话,终归是自小修养好,没好意思骂出口。
垂在重韫身前的被子动了动,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荨娘看见他,惊了一惊,才道:“道长,你也这么早啊?”
禅殊气得浑身乱颤:“荨娘,你,你梦游吗?”
荨娘耐人寻味地歪过头瞥了重韫一眼,这才慢吞吞地答道:“是呀,奴家的确自小有梦游之症呢。”
一整个早上,禅殊都黑着个脸,内心无限悲愤。虽然明眼人都能瞧出这二人之间的确没有任何不堪,可他心中就是意难平。
好容易等到荨娘去了厨房,两人有了独处的时间,他立刻拉下脸来,斜睨着重韫,冷笑:“哼,崂山道士,哼。”
他刻意将“崂山”二字咬得极重,鄙夷之意毫无掩饰。重韫听了,心里也不痛快,侮辱他可以忍,侮辱他的师门那是绝对不能忍。
于是也冷眼看回去。他当惯了大师兄,眼神自有一股威严,不一会就将禅殊击溃。禅殊收回视线,嘴里却还不认输地讥讽道:“你们崂山的道士,我算是长了见识了。”
停了一会,没听见重韫回嘴,正觉得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忽听得重韫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还没及冠吧?”
“与你何干?”
重韫平静地收回视线,“没及冠,按民间的规矩,还不算是一个男人。”
你才不算男人呢,你们全崂山都不是男人!
禅殊气得七窍生烟,却又见重韫唇角一勾,露出一抹温和笑意,轻飘飘抛出两个字:“难怪。”
禅殊只觉得有一支箭射中自己胸口,真个是要吐血三升。这还没算完,重韫又道:“都说龌龊人想龌龊事。果然。”
禅殊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指着重韫道,“你,你说谁龌龊?!”
重韫将十两银子塞进禅殊掌心,道:“不劳你破费了。”
说罢,扬长而去。
禅殊气得将银子往天井里一砸,蹦蹦几下,也不知滚到哪个疙瘩角去了。天井旁的房廊下系着的小毛驴突然低下头,嗅了嗅面前银闪闪的事物,迟疑了下,将那事物卷进嘴里。它的背上立着一只公鸡,正扬起头,准备打鸣——
“哦哦哦——”
朝食上桌,三人吃到一半,才想起迟迟未见那老妪出来。
“嗯,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荨娘刚舀了口粥放嘴里,忽然觉得浑身不得劲,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双眼睛迫视着她。
她摸了下后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八仙桌两旁摆着两张太师椅,后头挂着两副山水画,桌后的香案上摆着香炉,供奉着长生牌位。香案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这白陶涂金的香炉倒是擦得熠熠生辉的。
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对劲。
禅殊坐在重韫对面,看着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就忍不住肝火上升,蓦地将筷子一摔,道:“我去看看大娘!”
刚要起身,却被荨娘拉住袖子,“禅殊道长请坐。”荨娘说着给重韫使了个眼色。
重韫只好放下筷子去叫人。
荨娘有意要化解禅殊胸中郁闷,便道:“一路承蒙禅殊道长相助,听禅殊道长口音,似乎也是蜀中人氏?”
“嗯。”
“不知家里原来是作何营生的?”荨娘说完,见禅殊诧异地看过来,遂笑道:“我观道长言行,像个读书人,可身上偏有股侠义之气,倒猜不透了。”
禅殊本来满腹抑郁,现下骤然听到荨娘夸赞自己,真乃柳暗花明,心花怒放,忙道:“是的。我太/祖父一脉乃是蜀地有名的书香世家,可我外祖父却是游侠出身,听我娘说,我外祖一脉是夜郎古国遗裔。”
荨娘转了转眼珠子,“难怪禅殊道长有此风度。”
禅殊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荨娘将哄得禅殊眉开眼笑的,见好就收,单手在眉上搭了个凉棚往东边望了望:“奇怪,道长怎么还没回来呢?禅殊道长,你先用饭,我去去便回。”
说罢丢下禅殊一人,兴冲冲地朝东厢跑了过去。
荨娘歇了一夜,精神头足足的,心情便分外地好,走个路也是手舞足蹈的,下一个转身,突然就撞上一堵肉墙。
这肉墙筋骨结实,胸前肌肉在受到外力冲击那刻紧绷起来,荨娘一鼻子磕上去,好悬没磕出鼻血来。
“哎呦。”荨娘捂着鼻子倒退一步,“道长,你眼睛是长在脚底板上了吗?”
重韫皱了下眉:“别吃了,咱们即刻启程。”
“那可不成,我还饿着呢。”再一看,“欸,道长,你干嘛把人阿婆扛肩上?”
重韫心中焦躁,语气便有些不好,“你走不走?不是怕鬼?”
荨娘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到重韫身边,左右环视,“在……在哪里?”
重韫抬手向后甩出几条黄符,啪啪拍到东厢第三间房门上。只见那两扇薄薄的槅扇震了两下,接着从房间里传来嗤啦——嗤啦——的拖动声。
那是裙摆拖在地上发出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