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迟暮》汀舟拾叶

2、第 2 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夕阳渐下，残留天角的最后一抹余韵被暮色覆盖，古老陈旧的泥瓦房里飘来压抑的，低低的读书声。但少女的音调清脆似春天里初融化的溪水，和着特有的清甜流入1978年的□□。
　　“咚咚咚”
　　“美人，去开门。”白发苍苍的老人吩咐，一边忙着收起手中的诗集，转身压到了枕头底。
　　“来了！”
　　虞美人应了声，待父亲收好诗集，方急匆匆的出屋子去开门。门外站的是镇上有名的媒婆，人称“媒三巧”，何为三巧？即嘴巧，来得巧和快“脚”。媒三巧嘴厉害，能把活得说成死的，死的说成活的，她出现的时间也巧，就在别家吃完晚饭方收拾好的两三分钟后。她到你家说是聊天，可聊着聊着，不知怎么你就把女儿给说没了。
　　“巧婶，您请进。阿爸在屋子里呢。”猜不准媒三巧来访所为何事，虞美人客气的迎她进门。
　　母亲曾告诫过虞美人，她道:小镇上，惹上任何一种人都可能有活路，唯独不能惹恼媒三巧。把媒三巧惹恼了，只怕这一生都难以找到好婆家。故此虞美人谨记母亲的话，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媒三巧，虞美人由始至今对她笑脸相迎。
　　“巧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二人方到了大厅门前，虞父便笑着迎出来。请媒三巧进屋，入座后，虞美人忙给父亲和媒三巧各倒了杯开水，转身回了屋子。
　　“虞老弟，你这话可是不欢迎我？”
　　虞美人方进了房间，身后便传来媒三巧的打趣。心一跳，虞美人颊上晕开两朵红云，直觉自己留在家里的时日不多了。仰身倒在床上，耳边隐隐传来父亲与媒三巧的对话，虞美人听得不真切，这心啊，便一直放不下，忽上忽下，忽喜忽忧的。
　　媒三巧坐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便起身告辞。
　　虞父虞母唤来虞美人，虞父道:“我与媒三巧的谈话，想必你也听了个大概。阿爸阿妈只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觉得覃家村的覃堂如何。”
　　“十里乡亲皆道覃堂大哥宽厚老实，想来是个好的。”虞美人笑道。
　　覃堂是覃家村的汉子，今年三十二岁，妻子于六年前去世，留下九岁的女儿。因文化革命，虞父从书生变成了杀猪的，平日里赶集卖猪肉时，虞美人跟着父亲跑也见过覃堂。
　　虞父望着强装镇定的女儿，细细思索了半晌，道：“媒三巧的意思你也听明白了，阿爸只问你，你愿意嫁给覃家村的覃堂吗？”
　　“自古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全凭阿爸做主。”虞美人双膝跪地，俯身拜道。
　　“阿爸明白了，你回房休息吧。我与你阿妈商榷商榷。”
　　虞美人起身，转身回了屋子。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想起父亲包含深意的话语，小小的人儿顿时娇羞不已。
　　覃家村的汉子她见过几个，却独独为大她一轮的覃堂倾心。覃堂早年丧妻，独自拉扯着女儿长大，每逢想到这糙汉子虞美人便心酸不已，奈何隐藏的心事无从谈起，今日媒三巧却是来得巧，救她于苦闷中了。
　　第二日，虞美人醒来，梳洗过后便如往时一般拿了工具要与父亲上集市卖猪肉。人方出了大厅，便被母亲拦下。
　　“阿妈，有事？”虞美人疑惑不解。
　　“从今起，你阿弟与你阿爸上集市卖猪肉，你暂时不出门。”母亲拉着她道。
　　两抹红霞飞渡香腮，虞美人甩开母亲的手，转身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虽已改革开放，但她们这里还保留着些旧社会的习俗。，如女孩儿出嫁前不可以抛头露面。从母亲方才的话，虞美人便知父亲答应了将她许给覃堂做妻。
　　覃堂啊，那憨厚老实的汉子过不久后便成为她的夫婿了呢！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瞧着他还怕别人发现了呢！
　　李清照有词言：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她虽未荡秋千，见着了覃堂也并未含羞带怯的逃离。但那欲盖弥彰的掩饰又与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无异。
　　女儿家的心态呐，纵使欲盖弥彰也纯净得让人一眼看穿。
　　不过一日，虞父将虞美人许于覃堂为妻的消息不胫而走，轰动了整个小镇。人们皆道虞美人这水灵灵的小姑娘嫁与覃堂这三十二岁鳏夫为妻，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且对方还有个十二岁的女儿，虞美人能降得住么？
　　在众人的担忧中，虞美人终是嫁与了覃堂。
　　她出门的日期的二月份，镇西的桃花都开了，红艳艳的桃花挂在枝头，美丽得象披着红装的仙女。迎亲的牛车打镇西经过，红盖头下的虞美人明艳若桃李，比那披着红装的仙女还美上几分。而伴着满树的桃花，亘古的诗经飘荡在空气中，如陈年老酒，醉了人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出得镇子，行了十几里路，入了覃家村。拜过堂，一路由新郎牵着入了新房，虞美人一颗激荡的心仿佛找到了归宿，终于得以安定。
　　红头盖被掀开的刹那，入眼的是高高壮壮的汉子，虞美人只窥了男人一眼，便羞得低下头。
　　这男人呵，她为他茶饭不思了许久，过了今晚，他终将属于她。虞美人思及此，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心下甚是得意，甚是满足。
　　人言：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又道：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光便是做新嫁娘时。虞美人生得美，十里八乡的汉子莫不是将她视作九天仙女下凡，高高的供奉着，便是将她视作妻子的人选。而今覃堂有幸娶了她，又得在红烛高照之下目睹新嫁娘娇颜，一时便痴了，醉了，迟迟不知作何反应。
　　见此，娇羞得不知所措的虞美人噗嗤一笑，嗔道：“傻子，不喝了交杯酒上坑休息。莫不是让我唤来喜婆手把手教你？”
　　覃堂听得虞美人的打趣，一张黑黝黝的脸染上不易察觉的红晕。强做镇定的半蹲在虞美人面前，宽大温暖的大手握着新娘子的手，感慨道：“我何德何能娶了美丽动人的你为妻，你可会后悔自己一朵娇嫩的花插在了我这堆牛粪上？”
　　“覃大哥，莫说丧气话。”虞美人忙掩住他的嘴，阻止他。看着自己面前的汉子，虞美人道：“我自认生得不错，也知别人窥视我美貌。可我阿爸阿妈先前身份敏感，如今阿爸虽做了猪倌，但敢娶我为妻的男人又有几个？你不怕我阿爸阿妈祸及你，娶了我，便是我虞美人三生之幸。”
　　“你不悔便也罢了，若悔了和我说声就是。”覃堂道。
　　“覃大哥何出此言？我既嫁你为妻，便是想着今后如何相夫教子，怎敢道声悔字！”虞美人急道，趁机摆明了心意，又小心道：“莫不是你悔了？”
　　“能娶你为妻，我三生之幸，不敢道一个悔字。”覃堂道。
　　听及此，虞美人巧笑嫣然，顾不得新嫁娘的矜持，软倒在自己男人的怀里。
　　“日后咱们夫妻便过着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日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