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物语》吴士杰

2、第二章 青春的记忆

　　石田夫人，不，小野仙子这个人，我永世难忘。
　　在很久很久以前，当然再久也只不过十多年以前，我和这个叫小野仙子的日本女子颇有来往。那时我们还很年轻，她不过18岁，而我也刚满20岁而已。那时候的我们，同青春洋溢的大多数年轻男女一样，陷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大概可以这么说吧，我不太确定，因为最终的结果也是无疾而终，我搞不懂一场没有走到终点的恋爱可不可以称之为爱情，至少我认为是。凭心而论，我是爱她的，自始至终，从未放弃，即便十年之后的今天恐怕依然如故，但我们最终没有在一起，所以我一直对这份感情有所怀疑。在我看来，既然相爱两个人自然是要在一起的，但我们却没有那种缘分。
　　1999年的夏天，在结束了一个漫长的假期之后，我又重新回到了学校，那时我读大二。少城大学的校园在平静了一个半月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校园里人来人往，随处可见返校的情侣们拥抱的身影，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安静读书的地方。
　　那时候我已经制定了一个目标，决定不能再像过去的一年一样，浑浑噩噩无所事事了。无论如何都要认真一下子了，至少在成绩上和排名上有所进步吧，所以整日抱着书本希望可以学得更多的知识。当然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毕业后能找到一个好工作，养活自己。父亲希望我毕业后能去他所在的机车厂从事机械研究工作，所以我所学的专业也是与车辆有关的机械工程。但我对那玩意丝毫不感兴趣，至于为什么没有兴趣，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不喜欢。我只对自己脑子里存在的东西感到兴奋，别人写的东西都毫无意义，大概我想当一个作家吧，但至今没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或许我去当作词家更合适哩。
　　开课后不久，少城大学就组织了一场叫做“心灵鸡汤”的沙龙活动，形式就是一堆人围坐在一起，各诉衷肠，把自己心里话，不曾对别人说过的话，想说又不敢说的话统统说出来，总之畅所欲言。大概学校觉得该校的学生都在过着讳莫如深的生活吧。公告很快就贴出来了，上面说但凡你有表达的欲望，你有与人沟通的需要，你有值得分享的话题均可报名参加，只要报名即有精美礼品赠送哦。在我看来，这意思其实是说，大家一定很寂寞吧，快来哟，这里有比你更寂寞的人哦。我搞不懂，对着一群陌生人把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把秘密倾囊相授，难道这些人有心理障碍吗？那些平时对着同学唯唯诺诺一言不发的人，难道到了沙龙上就可以口若悬河了吗？我看未必。
　　当然，我对这个活动并非持反对意见，学校组织它的，我只要不参加就OK了。但宿舍里几个家伙居然背着我偷偷报了名，使我不得不防着点他们，原来背地里他们沉默了太久，如今欲罢不能了。我装作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准备看一出好戏哩，但那天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晓东是睡我上铺的兄弟，他整天抱着课本在教室里转来转去，据说学校101间教室，我是说所有的教室，他几乎都转遍了，可见其用功之程度，光是5公里以外的图书馆他就跑过不下数百次。学校简直大的出奇，什么图书馆居然有5公里之远，怪不得那里的书总像新的一般。
　　林晓东一点都不觉得远，他说，很近啊，一会就到了，倘若你边背单词边走路的话，一点都不觉得远呀。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林晓东是那种学习至上的人，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他都漠不关心，除非有人动了他的课本。有一次课间休息的时候，班里有个姑娘把几张优惠券偷偷塞进林晓东的课本里，结果他大发雷霆，原因竟然是嫌姑娘翻乱了他的课本，使他找不到刚刚做好的标记了。我们问姑娘为何翻动他的课本，那姑娘十分委屈的解释说，她平日看林晓东生活节俭，所以把偶然得来的几张餐厅优惠券送给他，结果没想到他会大动干戈。得知真相以后，大家都唏嘘不已，这要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这大概会是个惺惺相惜，双宿双飞的爱情故事，可搁到林晓东的身上，只能是个悲剧。于是大伙都骂他不是个好东西，结果他仍然不为所动，他说，谁说我生活节俭了，什么优惠券，我不需要。
　　他走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他的脸上除了尴尬没有别的表情，我想也许他是无心之举吧。没有人能理解林晓东的固执，都觉得他性格古怪，孤僻冷漠，不易近人，其实背地里他倒是个可怜的孩子，只是没有人能理解他罢了。如果你稍稍了解他的家庭背景的话，你就会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冥顽不灵了。
　　有一次我决定付诸实践，实际步量一下从宿舍楼到图书馆到底有多远，因为道听途说的事情多半带着夸张的成分，结果我整整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走完这段所谓的5公里的路程。我一边在心里暗骂林晓东不是个东西，一边精疲力尽的走进了图书馆。
　　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写信告诉了夏雪，我在信中写到：“今天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我打算测量一下从宿舍到图书馆的距离，因为传说图书馆非常之遥远，那里的书就像刚刚刊印出来的一般新，但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这也是我写这封信的原因，恐怕只有你能理解我心里的那种失望。诚然，距离确实远的离谱，以我的行走速度和时间计算，确有5公里之远。当我到达图书馆的时候，心中竟有一种大获全胜的感觉，总的说来，那是一种很棒的感觉，我很久没有参加体育锻炼了，很高兴自己还能徒步走完这段行程。令我颇为失望的是，那里的书并非新如冬雪，反而是破败不堪，旧如春泥。当我徜徉在书海的时候，诚实说，那算不得书海，倒是书堆更贴切一些，那种感觉就像漫步于旧货市场，从头到尾挑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当然新书也是有的，但都是些杂志期刊毫无营养的东西，稍稍有些名头的作品，都如他们的作者一样，埋于尘土了。”
　　“这么说未免有些让人贻笑大方，自己说起自己母校的坏话来，但诚实而论，我就是那样一种感觉。整个图书馆成回字型布局，大厅为自习室，四面为藏书室，自习室里学习之人寥寥可数，大概还是因为距离远的原因吧。由于设计过于封闭，整个图书馆的采光并不是很好，走廊里的照明灯很多都已经罢工，即使是白天这里也显得昏暗无光。建筑共五层，在每一层靠北侧的两个角落里，各设立了一个卫生间，东面是女厕，西面是男厕。倘若你从藏书室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到厕所的话，一定要有十足的勇气才行，那里活脱脱像是游戏乐园里的鬼屋，除了闪烁的灯光，滴滴答答的落水声，时尔响起的敲打钢管的声音（不排除是某个人的恶作剧），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一到傍晚，整个图书馆就人去楼空，我也是呆到尿急才不得不逃离那里的。我甚至怀疑那是图书管理员故意为之，这样她们就可以提早下班了不是吗。说起图书管理员，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姐，除了擦拭灰尘登记造册以外，其它一概不知。”
　　另外我把学校组织“心灵鸡汤”的活动，以及我对这个活动批判的态度，详祥细细的写到纸上，足足写了三页，然后仔仔细细的叠整齐，封到信封里，贴上邮票，寄了出去，大概明天她就可以收到了。
　　夏雪是我最好的朋友，听名字就知道她是个漂亮的女生。这么说其实有些自欺欺人，老实说，她是女生不差，但漂亮与否不得而知，毕竟我和她素未谋面。但人们就是这样，对美好的事物总是充满想象，我自然也不能例外，所以我在女生前面加了个漂亮的形容词。
　　说起我和她的相识，既有些运气的成分，也有些传奇的色彩。那是入学大半年之后的事情了，当时大家都百无聊赖，对于大学的生活既觉得新鲜又觉的无趣，新鲜是因为大学的课程寥寥无几，与之前高中三年的压抑生活有着天壤之别。无趣是因为空闲时间太多，大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就像关了三年的小鸟突然被放飞到天空，既觉得天空广袤无边，又因为天空太广阔以至于失去了方向。
　　那时候大家都热衷于和旧同学互诉衷肠，大伙彼此用书信交换着各自学校的新鲜事，一边留恋着旧同学，一边认识新同学。就连一向埋头学习不爱说话的林晓东偶尔也会收到一两封远方来信，我们都猜测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他则不承认也不辩解。每每收到来信，他都会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默默的读上一会，有时候三五分钟，有时候半个小时，表情也因为每封信的时间长短发生着不同的变化，有时候脸上挂着笑容，有时候则面色凝重。还有一次我居然看到他眼带泪珠，明显哭过的样子，由于这事太过严重了，大家纷纷追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女朋友跟别人跑了，他突然发飙，推开众人跑了出去，等再次出现的时候又恢复了他书虫的本色，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四月份的时候我居然也收到了一封来信，那信封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我的名字，说是我的名字，其实只能模糊辨认出字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信封已经有些发黄，大概是受过雨淋的缘故，字迹已经模糊难辨，比较起来倒与我的名字有几分相似，但我不确认那就是我的名字。信是从同样位于本城的另一所大学寄来的，对方的名字我也毫无印象，而且科系和班级也不对，所以很难说这封信是属于我的。
　　信差执意要把这封信送给我，他说这封信已经放在他那里很多天了，收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该去的地方他都去过了，就是找不到人。因为之前曾给我送过几封信，对比之下他觉得这封信上的名字是我的，只是班级写错了而已。
　　我问他为什么不把信退回去，他说如果让对方知道信封泡了水，他多半会受到投诉的，虽然这不关他的事，但他还是不愿意惹上麻烦。
　　我搓着手说：“这有点难办呀。”
　　他说：“你就行行好，收了这封信吧，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收到女生的来信的。”
　　我的确是不曾收到过女生的来信，之前的几封都是母亲大人寄来的。怎么说呢，我是那种执拗到没朋友的人，所以相识的人大半失去了联系，不论男和女，就算知道他们在哪里，我也懒得联系，不是我无情，我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罢了。虽然人人都想收到女生的来信，但这并不能成为我要冒领这封信的理由。
　　信差仍然不为所动，他声情并茂的说：“假如这封信就是寄给你的怎么办？难道要我退回去吗？世间哪有这种道理，女孩子辛辛苦苦给你写了一封信，你连看都不看一眼就给人家退回去，人家女孩会怎么想，伤心也就罢了，要是让周围的人知道了，她该怎么告诉别人？”
　　我被信差执着的精神彻底搞败了，看来如果我不收下这封信，他是不会把母亲的来信交给我的。
　　“OK，”我说，“我暂且收下它，但我要声明两点，第一，假如这封信是属于我的，我会心安理得的收下它；第二，假如这封信不是属于我的，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还给它的主人。”
　　我知道这些对他都是白说，他才不在乎我怎么处理这封信呢，他只要完成他的工作就OK了，而我，无非也是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我独自一人坐在爬满紫藤的墙角，阅读母亲的来信。无非又是老生常谈的内容，督促我好好读书，严禁我交女朋友，关心我有没有钱花，告知我家中一切平安，只消一分钟我就已经完全领会了母亲大人的精神。然后，我打开那封信，只读了前两句，我就被它深深的吸引住了。
　　“嗨，好久不见，四月的春风挟带着泥土的芬芳，捎去我的问候，假如你有在听，轻柔的细雨已经滴落在心田，滴答，滴答……”
　　“人生总有别离，你我各安一方，虽有距离，却无暇隙。我在城市的这一端，你在城市的另一端，322公交连接着两边，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买一元钱的车票，见一面老朋友。原谅我，我喜欢这种时空错位感，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因距离而陌生，因陌生而挂念。而你，会不会也像我想念你一样的想念我？”
　　“好了，抒发完情感，我要问问你，阿铎，为什么离开了不告诉我们？假如你真的爱过阿芹，就不会不告而别了。”
　　“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成绩好的奔赴了大城市，考的差的留守本地，不管在哪里，只有距离的远近，没有情感的疏离。抛开同学情，连我这个平日里视爱情为俗物的人都看的出来，阿芹对你情有独钟，想必你也心知肚明吧。虽然我们还很年轻，也许你承受不了这种沉重，但你不应该不告而别。青春的美好稍纵即逝，错过了就再也无法回头，即使你给不了承诺，也要听听她的心声，也许她只是需要你一个肯定的眼神，一句可好的安慰，甚至来说，那只是暗恋终结前的挣扎，痛苦而美丽。”
　　“写这封信是要告诉你，阿芹已经离开了，不管你爱与不爱，都已经不重要了。阿芹带着毕业季的失落和离开你的悲伤远赴异国他乡，她会直面未来的人生，你也无需悲伤。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们会面对很多选择，答案不是A和B，也不是对与错，而是顺其自然，你想去做什么，就勇敢的去选择，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阿芹也是这样，她选择了对你表白，只是结局难料，你选择了逃离。”
　　“我仍然不确定你能否收到这封信，我也是偶然得知你来到了这所学校，至于专业和班级，完全是猜的。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计算机专业，我对自己说，姑且一试吧，我总该尽自己的一份努力，把阿芹的消息告诉你。不管别人怎么做，至少我会去做，所以我写了这封信给你，收到后请回信，错过了爱你的人，你不会再希望错过老朋友吧。”
　　“四月来了，就让下面这首诗做为这封信的结尾吧。”

　　春天来了，
　　我们跑入青草地
　　光着脚丫
　　让春天的雨露
　　浸润你的睫毛
　　暖暖的水汽

　　春天来了
　　我们跳入小河溪
　　光着脚丫
　　让涓涓的流水
　　没过你的足迹
　　缓缓的甜蜜

　　春天来了
　　我们一起跳舞吧
　　光着脚丫
　　让蝴蝶来伴舞
　　清风扬起发丝
　　甜甜的回忆

　　那是我们啊
　　青春洋溢的脸庞
　　你还在身边
　　青春不曾远离
　　我还在这里
　　因青春而美丽

　　“PS：虽然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日，我总感觉自己还没有长大似的，特别春天来的时候，那种感觉总是特别强烈。”

　　信是写给一个叫叶明铎的家伙，好吧，那根本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