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物语》吴士杰

1、第一章 春日来信

　　“喂，明泽君，近来好吗？”石田夫人在信中写到，“冬去春来，一年又去，绿色的春野总让我感觉回到了青春时代，不知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信是从日本东京寄来的，四月底寄出，到了我的手里已经是五月里的事了。
　　“回到东京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要我从头说起的话，那一定是在2009年的那个春天，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差不多是在回到东京的三年后，确切的说，我是在2009年的4月里结婚的。那是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你知道，我是喜欢樱花的，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季节举行婚礼，多多少少有些这方面的原因。圣菲亚教堂位于富士山的脚下，平时就是一个热闹非常的地方，但那天却出奇的平静，观礼者都是一些沉默不语的家伙，大概觉得我这个新娘算不上漂亮吧，加之风景秀丽，人们便只顾得欣赏美景了。夹道相迎的是随风飞舞的樱花，一片一片，漫天飘洒，真的很美呐。就在那样一种妙不可言的氛围下，我和那个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就此结束了孤苦沉闷的单身生活。”
　　“石田中信这个“喂，明泽君，近来好吗？”石田夫人在信中写到，“冬去春来，一年又去，绿色的春野总让我感觉回到了青春时代，不知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
　　人，我是说我的丈夫，是一个大大的好人。诚实善良、忠厚正直，虽有些沉默寡言，但总算为人热情。有一份好的工作，在东京一所大学任教授一职，周围以他为榜样的人也着实不少呢。不过有时又因为太过诚实善良，总给人以严肃无趣甚至是良善可欺的印象。总的说来，作为丈夫，他是无可挑剔的了。我是在旅行回东京的路上偶然认识他的，初谈之下，只觉得他这个人才华了得，举止不俗，长相固然一般，却也一本正经，不是那种稍有成就便会自鸣得意的浮夸之徒。如果单纯就过生活而论，这种人是再合适不过的结婚对象了。事实也即如此，一年之后我们便在东京举行了婚礼。”
　　“老实说，我很认真的考虑过这场婚姻，考虑过他这个人。可以说，在对待婚姻这个问题上我是付出过极大的认真的。结婚之后我们便去希腊旅行，大约一周左右回到了东京，然后去拜访双方的家长，再然后，我们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小心翼翼的经营着我们平淡的人生。”
　　“接下来的事情，也许你已经意识到，当我写这封信给你的时候，我是在一个人孤独的生活着的。这段时间我考虑了很多，当一种所谓的不幸突然降临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几乎条件反射性的立刻想起了你，那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总教人无可奈何的事情。也许对你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丢掉了她那可悲的婚姻而已。但对我来言，生活的幸与不幸，却是从离开你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了的。”
　　“一年零两个月，我们的婚姻仅仅在持续了一年零两个月之后，便告瓦解了。这多多少少让周围的一些人感到突然和意外，但对我来说，倒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呐，想必对他也是如此罢。”
　　“我承认，生活的烦恼和婚姻的苦闷远超出我的想象之外，但这并非事情的根本。事实上，我们并非情投意合，相互欣赏，只是双方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而又恰巧碰在了一起。就像导演和演员一拍即合，决定拍一部伟大的电影一样，我们各自以为自己是那个导演，可以随心所欲的导演自己的人生。但到头来才发现，充其量我们只不过是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木偶而已。好在我们对这种现状都了若指掌，所以我们平静的选择了结束，一如当初我们沉默的选择了开始。”
　　“事实便是如此，重返自由的我开始漫无目的旅行，与其说是旅行倒不如说是流浪，没有家的感觉总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有时候会迷失在东京的大街小巷，有时候会坐在地下铁的长椅上独自沉默不语。看着周围匆匆流逝的人群，思索着过去消失的大半岁月，曾经失去的和错过的一切，总会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想拥抱幸福，幸福却离我很远，想拥有温暖，温暖却不在身边，我只能抱着自己的行李，奔往下一个车站，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我顺着轨道前行，让火车把我带往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不管那里是晴天，还是刮风下雨，不管那里是白天，还是漆黑一片。因为有人说过，只有不断前行才能丢掉悲伤，我试图忘掉过往的一切，从南到北，穿越日本的版图，睡别人睡过的旅馆，吃口味独特的寿司，和不同的人擦肩。”
　　“那是七月里的一天，我在离大阪市区不远处的一家汽车旅馆遇到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结婚已经超过三十年了。令我惊讶的是，结婚三十多年以来两人居然没有拌过一次嘴，吵过一次架，我问老太这是真的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忍耐力。我问他们保持婚姻持久的秘诀是什么？他们一个答平常心，一个答适应力，我问他什么是适应力，他说婚姻持久如同生命长寿，要学会适应，适应身边的人，适应两个人的生活，适应婚姻改变的一切。我问他，爱不重要吗？两个人笑而不语，临走时他告诉我，唯有爱是不需要说出口的。告别了这对夫妇，我继续踏上前进的旅程，不管到了哪里，我都试着去领悟老先生的话。学会适应，适应当地的人，适应周围的环境，适应一个人的孤单，累了就找地方休息，饿了就去吃饭，难过的时候，我就会哭上一阵。那哭泣并不悲伤，似乎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就像胎记一样与生俱来，想哭就放声哭，从不用忌讳别人的眼光。自从离开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晓得，我只有在这样的情绪中随遇而安了，因为对我来说，再没有比离开你更令人悲伤的事情了。”
　　“当我逐渐领会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决定写这封信给你。究其原因是我不在乎失去什么，亦未对人生抱着患得患失的态度。生活就像是一条大河，我们每个人都身在其中，有的人随波逐流，坦诚接受命运的安排；有的人奋力挣扎，拼命想抓住身边流走的一切；而有的人则放手一搏，试图逆流而上。我就是那个想抓住身边的一切，却什么也抓不住的人。我想抓住青春的时光，青春如流水，不经意间就从指尖匆匆流走；我想抓住幸福，幸福就像火花，转眼间一闪而过，直到自己失去一切。我渐渐领悟到，你越是挣扎，越是用力，越是容易伤害自己，到头来弄的自己遍体鳞伤，精疲力竭。好在我已了然于心，我既不是那种争强好胜，什么事都要一争到底，也不是那种唯唯喏喏，遇事则退缩的人。在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之后，我开始反思，自己需要什么，追求什么，我还有多少时间。当我结束旅行返回家中（说是家，其实就是位于东京的一间单身公寓而已），从背包中无意翻出那本毕业相册的时候，一张发黄的旧照片突然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二十岁时候的你，和同样年轻的我，那时的我们，我和你，如阳光和绿叶般般配。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相册收进背包的，我完全没有印象，又或者它一直就在那里。突如其来的发现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翻看着仿佛穿越而来的旧照片，看着看着，心里渐渐鼓起了勇气，在经历过那么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依然还爱着你。”
　　“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旅行了三年了。这是三年来我首次返回东京，原因自不必说，肯定是某个人要离开了，你知道，只有这种事是无法推却的，除此以外，其它任何事情都可以推掉，只有这个不行。他们一定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我，当时我正在横滨郊外的一处沙滩上睡的昏天暗地，一位当地的旅店的老板找到我，问我是不是小野，我说是，然后他说，快点回去吧，你的姨婆要走了。我问他怎么找到我的，他给我看了他的手机，原来他们在互联网上发布了寻人启事，而之前我曾在他的旅馆暂住过，所以他抱着助人为上，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的原则找到了我。”
　　“很多人问我旅行的意义，我答不上来，我想旅行一定是有其意义的。但像我这样的漫无目的的长途旅行，已经毫无意义可言，如果非要赋予其内容的话，一定是姨婆那句话，很多事情是边走边想明白的。”
　　“姨婆八十三了，在我消失的三年里她渐渐老去。好在我没有来晚，赶在她走之前见到了她最后一面，她挽着我的手说，她的人生已经走到了终点，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看到我幸福。她这样说让我觉得很伤心，那晚我狠狠的哭了一场，那几乎是有生以来哭的最凶的一次了，别人都安慰我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哪里知道我为什么而哭？这个世界上只有姨婆最懂我，她知道我想要什么，可是她已经不在了，难道不值得哭上一场吗？”
　　“当一切随着姨婆的离开尘埃落定之后，我下定决心去找你。理由可以说是为了姨婆的遗愿，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你。姨婆临终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说，既然爱一个人，就要让他知道，如果你爱他，去告诉他。所以我听从她的规劝，我仍然不能确定是否能够被你接受，纵使被你拒绝，我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所以无论如何，请于2015年5月15日上午于首都机场接机，那个看见你便两眼发直，有些诚惶诚恐的女子就是我喽。”
　　PS：在彼此经历过这么多之后，你还会记得那个手忙脚乱，有些调皮任性，做错事总不肯认错的小野吗？
　　小野仙子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