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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奇异之梦 ...

  •   寒假里,爷爷带我和父亲去烈士陵园祭拜先辈。爷爷曾参加抗日战争,这里埋葬着在战斗中牺牲的他的战友们,他像雕塑一样的屹立在风雪中,给每一个墓碑敬酒烧香,念他们的名字。他经常教育我要不忘历史,缅怀先烈,为此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寄到当地的日报社,大意是说没有先辈的浴血牺牲,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幸福和平,除了要铭记英雄们的事迹,更要珍惜现在的生活,年轻人应当勿忘国耻,奋发图强。文章发表了,爷爷很满意,特意做了剪报,挂在家中客厅显眼的位置,逢人就说那是他孙儿的杰作,假如他知道我正和一个日本女孩来往的话,不知道又会做何感想。
      这事我当然没有告诉他。假期结束,我继续和小野保持来往,我带她去东来顺吃火锅,算是表达对她上次拯救了我胃的感谢,边吃她边讲起假期的遭遇来。
      “这个假期没有回国,”她说,“因为日本的新年与这边不同,日本过元旦,这时候学校还没有放假,等中国新年放假的时候,日本那边已经开始上班了,所以就没有回去,只是跟姨婆通了电话,问候了几句。其实听说日本以前也是过春节的,不知道后来为什么改掉了。”
      “中国的春节看上去既喜庆又隆重,大家都张灯结彩,兴高采烈,就算远在天边的人也会回到家乡,和亲人过一个团圆节。这是我来到中国以后过的第一个新年,所以满是新鲜感,但因为不太熟悉这边的风俗,所以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我问她:“什么有意思的事?”
      “应中国朋友的邀请,我和其他几个留学生一起去朋友家过节,他家在城南的农村,一个并不算大的小村庄,那里群山环抱,风景秀丽,但因为季节的缘故,绿色褪去,满山萧条,假如换一个季节来的话,应该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家人很热情的招待了我们,还做了很多当地的美食,大家一起放鞭炮,贴对联,包水饺,夜晚大家围坐一桌,开怀畅饮,好不热闹。困了就睡在炕上,男生一屋,女生一屋,鞭炮声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凌晨。第二天很早就醒来了,因为昨天一直玩耍,没顾得及打扫卫生,看到地面凌乱一片,几个人就忙着收拾起来,把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结果阿姨看过后告诉我们,当地有个风俗,年初一是不清扫地面的,好像是有个说法,新年聚财,会把财气也扫掉。本来是好心,结果却破坏了当地的风俗,不过阿姨也没有生气,还包了红包给我们,她说这些都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年轻人都不怎么在乎了。”
      我说:“的确有一些地方有这样风俗,但不是每个地方都一样,很多地方都有当地独一无二的风俗,如果不是本地人,很难搞清楚状况,出点意外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那位中国的朋友,因为带大家参观村里的古庙,受到家族长辈们的指责。你知道,但凡外国人都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那个村子虽不及南方村落的精致,却有着北方石制建筑的粗犷和古朴。村里面有一座古庙,据说是供奉先灵所在,类似于南方的祠堂。参观村子的时候,大家都想进去一探究竟,朋友就带我们进去了,结果被好事者发现,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认为不吉祥,对朋友的行为大加指责,而朋友也不甘示弱,认为他们食古不化,当地已经开发旅游,用不了多久,这里将人来人往,古庙开放也是迟早的事。结果事情愈演愈烈,本来是我们的不对,冲犯了当地的规矩,但事情发展到最后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而是年轻一代与传统背离的大事了。在大年初一就发生这样的争执实在很难说是明智之举,就连朋友的父母也站在家族那边,骂儿子大逆不道,弄的大家都很尴尬。道过谦,安慰过朋友,我们就返回城中,正好赶上庙会,大家也就把那件事很快抛之脑后了,但我却在思考,我们真的要抛弃传统的东西吗?”
      我说:“我们所在的这家店叫东来顺,是源自北京的传统老店,已有近百年历史,其手切羊肉首屈一指,在少城只此一家。如今很多火锅店都已经抛弃传统火锅的做法,出现了一些所谓的时尚火锅,不论是选锅还是用料,都与传统的做法相背离,但也有很多人喜欢,特别是受到年轻人的推崇。很多人来东来顺,除了对传统火锅的怀旧情节外,其手切羊肉的味道也是无可取代的,其它店做不来,就算做的来,味道也差的远,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技艺正在失传,能做手切羊肉的师傅了不得,几十年如一日的锻炼才会拥有这般手艺,年轻一代谁还愿意学这个。现在机器遍地都是,况且味道也差不了哪里去,手切羊肉成本高,效率慢,纵使味道独步天下,也没有哪个火锅店愿意为味道保留传统,因为划不来嘛,开店的人都以追求利润为目的,在传统和利益之间,你也知道该如何选择。除此以外,观念的改变也在影响和推动行业的变革,现在大家的健康意识逐步提高,那种很多双筷子都在一个锅里涮的做法越来越受到质疑,分餐制正在大行其道。固执的坚守传统,会让你丢失很大一部分的顾客,但轻易的抛弃传统,又会丢失那种传承已久的味道,所以是个两难的选择。像东来顺这样的传统老店,除了追求利润以外,还肩负传承传统味道的使命,这是社会赋予他们的责任,也是他们专业精神的体现,正因为有这样的坚持,我们今天还能吃到手切羊肉。总有些东西值得坚守,有些东西可以放弃,重要的是分清主与次,哪些是精华,哪些是糟粕,既顺应潮流,不被潮流所抛弃,又抓住传统的精髓,对传统不离不弃,能做到这样已然是最好。可惜的是很多人缺乏这样的概念,很多其它传统的技艺都已经失传,真的是只能称之为‘记忆’了。”
      她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已了然于心,更加坚定了我做创新料理的决心,我从未忘掉传统料理的味道,以传统料理为基础,做出口味更加丰富的新的东西,才是对传统的尊重,也是对顾客的负责。”
      “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有这种精神,你一定会成功的。”
      “谢谢。”
      我们吃下两盘手切羊肉,肉丸一份,青菜两盘,豆皮一份,面条若干,虽然价格有点小贵,但我们都很满足,除了那一如既往的颊齿留香的味道以外,我们也用实际行动,为传统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人们的喜爱才是传统留存的动力,很多时候,生活中不能缺少一种叫做情怀的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我们从来都是靠信仰活着的,对味道的执着也是一种信仰,你从未察觉,但一直坚持。
      吃过晚饭,我们步行回校,不知不觉又到分手的时候,我有些意犹未尽,而她似乎也有些依依不舍,但我们都没有说出口。我留了她的电话,以便随时能够联系到她。她说,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她会回一趟日本,那应该是正当夏热的季节,一来是看望已好久不见的姨婆,另外也有些事情需要弄明白,一些已困扰她已久的事情。我问她什么事情,她没有直说,只说会很快回来,大约也就是一个假期的时间,于是我便没再多问。
      进入四月,天气渐暖,大家走出教室,蛰伏了一个冬季的心又跟着躁动起来,大家在阳光下享受着爱情的美好,心情愉悦的谈起恋爱来。偶尔会下起雨来,我们就躲在教室里,孜孜不倦的汲取着书里的知识,偶尔去外面走走,呼吸新鲜的空气,让春雨打湿自己。不管是清晨还是傍晚,我都能看到雨中奔跑的身影,每个人都在为梦想坚持,细雨无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田。阳光在一个微风不燥的清晨又如约来临,于是我们又欢喜雀跃,迎着温暖的阳光继续奔跑,不知疲倦。
      在一个下着细雨的午后,我们坐在咖啡店里,她用汤匙细心的搅拌着咖啡,似乎要把那苦涩的味道挥发掉才肯罢休。
      “有没有做过梦?”
      我说:“当然有做梦了,是人都会做梦。”
      “有什么科学解释吗?”
      “我看过一篇文章,大意是说梦跟大脑皮层有关,是大脑在睡眠活动下的另一种意识形态,细节我没有记下来,写的很复杂,不多读几遍很难理解,我没有坚持读下来。”
      “会不会跟记忆有关?”
      “有些有关,有些无关吧,要视具体不同的梦而言。”
      “能分得清梦和现实?”
      “当然能了。”
      “能分得清梦和记忆?”
      我停下搅拌咖啡的动作,问她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她说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她。我说:“假如你信得过我的话,大可以敞开心扉,因为我也意识到似乎有些事情,让你不吐不快。”
      她说:“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我想了想,那大概是一岁左右的事情了,我被姥姥抱在怀里,看到一群人走在田埂上,他们身披白布,哭泣有声,而母亲也在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是六个身负重物的壮汉,在肩上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的是一幅刷了黑漆的棺材。他们由西向东而来,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转了个方向,向北而去,然后不知所踪,整个记忆大概持续数分钟,然后戛然而止。
      “哦,”她说,“好怪异的记忆,你确定那是真实的记忆,不是梦或者别的?”
      “确定,”我说,“其实这样的记忆一直存在我脑海中,一开始我也不确定,以为是梦来着,后来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她很诧异的告诉我说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棺材里躺着我素未谋面的奶奶,不,不是素未谋面,只是那时我还太小,没有什么记忆,我对奶奶唯一的印象就是她躺在棺材里,被人抬起,高高在上。母亲说我那时不满一岁,尚不会独立走路,所以请姥姥过来照看我。那天姥姥抱我站在村口,看送葬的人群鱼贯而过,那样的场景就深深的烙印在我的脑海再也无法抹去。母亲说她也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残存那些记忆,大概这是天意,在很多事情解释不清的时候,她们就会用天意来圆场。”
      “这记忆说起来也着实诡异,通常情况下人是到四五岁以后才会有像样的记忆,我是三岁以后开始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成片但无法连成线,然后到了五岁之后开始有完整的记忆,感觉就像走在乡间原野上,那些被人为踩踏出来的可以称之为小径的路断断续续,突然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上。三岁之前的记忆则一片空白,只在一岁的时间点上,有那么几分钟的记忆,突兀的立在那里,就像难以逾越的河中央露出一片浅滩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总之奶奶的葬礼我没有缺席,我用那样的方式把她留在世间最后的印象存在心中,永不忘记。”
      “我想这种情况应该不止我一个人吧。”
      “你说对了,”她说,“我也有同样的经历,这正是困扰我的问题。不同的是,你能分清那是记忆而不是梦,也有人出来替你证实,但在我脑海里存在的东西,我无法确认那是事实,也许是梦也未可知。梦和记忆有什么区别吗?”
      我尝了一口苦咖啡,然后说道:“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梦不会那么深刻,鲜明,梦应该是飘渺的,扭曲的,不真实的,无法久存,而记忆则是真实存在,深刻鲜明,既然称之为记忆,一定要是大事才会记得那么清楚,假如是平常小事的话,就算是真实记忆大概用不了多久也就忘记了吧。”
      “这就对了,那的确是件大事,所以我一直认为是记忆来着。”
      我问她:“到底什么事情?”
      她也尝了一口咖啡,说道:“嗯,这咖啡味道苦的很。”
      “要不要换一杯?”
      “不用,”她摇摇头说,“这样才能让我保持清醒,把那件事情讲完。这事本来可说可不说,但既然我们已经聊到这个话题,我觉得还是有说一下的必要。”
      “也对别人讲过同样的事?”
      “没有,你是第一人,因为我觉得你能既能给我建议,又能保守秘密,就像在黑夜里走路,你能适当的指引方向,纠正错误。”
      “对我是那样的感觉?”
      “对,你是特殊的,”她说,“对别人不能讲的话,可以对你说。”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特殊代表什么意思,但让我觉得心里很满足。然后她继续说道:“我也和你一样,三岁之前的记忆几乎全是空白,但有一段记忆,却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了。那大概是我两岁时候的事,印象很深,记得我是被某人抱着,一个强有力的臂弯拦腰环抱着我,我拼命挣扎,想挣脱那人的怀抱,但力气不够。在我面前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因为泪眼婆娑,所以那人的脸庞很模糊,认不出来,我只好放声哭泣,想通过这样的哭喊引起那人的注意。但于事无补,我被抱着越走越远,直到记忆消失,也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但我却看到了抱走我那人的脸,他可不是别人,正是我的父亲,小野置二。”
      “你觉得这段记忆代表了什么?”
      我想了想,的确很难理解那代表了什么,那是存在于她脑海里的东西,不是存在于我脑海里的东西,从合理性的角度出发,我感觉像是某一个人把孩子交待给另外一个人。很显然,孩子对那人恋恋不舍,似乎他才是孩子最亲近的人。我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她几乎拍着手对我的想法表示赞同。
      “我也是那样想的,”她说,“因为这件事太过蹊跷,所以没跟任何人提起,包括姨婆,叔父,甚至父母。”
      “你怀疑什么?”
      “怀疑那记忆是真实的,当然,我曾经一度怀疑那是梦,甚至怀疑自己患上妄想症,凭空捏造出那样莫名其妙的记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懂的事情越来越多,我开始否定之前的怀疑,转而相信那是一个事实,切切实实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就算是事实,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还不明白?”她说,你不觉得好奇,一个小孩,为什么拼命想离开父亲的怀抱,转投另外一个人的怀抱?
      “为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她说,“那个人才是小孩的亲人,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他们简单到只用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去和熟悉的人亲近。”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现在的父母生育,真实的父母另有其人?”
      “正是。”
      我倒吸一口冷气,虽然从逻辑上讲的通,但我没敢往那方面想。我说:“记忆这玩意不会骗人,是那样的情景就说明一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但凭这样一段模糊的记忆,就断定你是弃儿,是不是太过草率?一来你的记忆不算完整,没有窥见事情的全貌,也许那个人也是你的至亲,所以你恋恋不舍跟父亲撒娇,这样也解释的通呀。再者,就算事实是那样的,也要找到真凭实据,仅凭记忆是没有办法说服人的。”
      “我只是怀疑,”她纠正我说,“我还没有下定结论事实就是那样的。”
      “为什么不直接问清楚?问父母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不能问呀,”她说,“我也知道只要开口问他们,他们一定会如实相告,真相大白。不管结果是怎样的,只要一开口,都会让双方尴尬,甚至伤害到他们。养了二十年的女儿突然有一天问你她是不是你亲生的,换做是你也会伤心不是吗?不管怎样,他们爱我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这段记忆扔掉,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我又做不到,每每像这样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那段记忆都会浮上心头,折磨的自己好难受,心里面有一种冲动,想要把事情搞清楚,否则于心难安。”
      “我理解你那种心情,”我说,“也能体会到你有事不能对人言的辛苦,换做是我也一样,遇到这样的事情谁都不可能假装漠不关心,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因为我能感受到你的无奈,就像现在的我无能为力是一样的道理。”
      “倒不是非要有什么结果不可,”她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仅此而已。就算有一天真的证实我是弃儿,我也不会做任何改变,仍然会是现在的小野仙子,既不会抛弃养父母,也不会想着重归亲生父母的怀抱,就连他们是谁,在哪里我都不想知道,我仍然是父母的孩子。相反,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反而要感谢他们,能够对别人的孩子付出自己的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值得我们用更多的爱去回报他们。”
      “听你这样说,似乎在你心底已经认定那是事实,大概你的记忆给你那样的感觉,我不好发表言论,因为毕竟那是你脑海里的东西,只有你自己清楚那是什么样的感受。我倒可以给你一些建议,既然对此事耿耿于怀,有必要去追本溯源,给自己一个交待,至少不要让自己为此事背负痛苦,既然放不下,就去找出真相。”
      “我也是这样想的,之所以不随父母去加拿大,就是想趁这样的机会寻找一些线索,找出真相。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不想让他们知道,亲生也好,弃儿也罢,都不影响我是他们的孩子这一事实,我爱他们,他们不需要为我的多疑担心,所以我必须秘密的进行。”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之前跟你提过,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我会回一趟日本,就是为了此事,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详细情况回来再告诉你。”
      “好吧,”我说,“不管什么时候,需要我的话,随时开口。”
      “现在就需要你,”她说。
      “什么?”
      “咖啡太苦,给我拿点方糖可好。”
      “当然可以。”

      从咖啡店里出来,我们又坐车去香港路上的料理店吃正宗的日本料理,因她的关系,我也对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然之前一直吃,从没敢停下,从呱呱坠地的婴儿,到现在和漂亮的姑娘坐在一起,畅谈人生理想,生活过的每一天都离不开吃。吃是我们维持生命的基础,为了活着,像呼吸一样,我们把吃当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吃就是活着,这是认识小野之前我对它的概念,但我现在不这么看了。固然,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意义已经发生了改变,除了填饱肚子,吃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信念,我们用吃安慰自己,用吃结交朋友,我们因吃得到满足,因吃感悟冷暖。有人愿意为美食跋山涉水,不远万里,也有人愿意为味道孜孜以求,付出一切,在人生的有限时间里,我们应该大吃特吃,吃出精彩。
      所以我决定带她吃遍学校的每一个食堂,吃遍少城的每一家餐厅,吃遍中国的每一种美食,尝尽世间的每一种味道,尽管这样的承诺太过普通,但我愿意用行动践行诺言,带给她美好的回忆。因她在吃的时候,常常是笑着的,那种因咀嚼得到满足,因味道得到幸福,发自内心的笑,让她看上去美极了。她的笑时常倒映在我的心中,只要一入睡,就能回忆起她笑时的模样,那是比这世上所有的风景还要美的画面。只要那笑常常存在,人生就会不同,我也因她的笑变得积极起来,乐观的以为,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了。
      我们在食堂吃新疆炒面,在全聚德吃北京烤鸭,我们在云南菜馆尝试最辣的辣椒,在荒郊野外品尝野菜拌饭,她总是浅尝辄止,细细品味。每到一个地方,她都能找出合适的词汇描述那些菜的口感和味道,并记录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用那样的方式来收集资料,期待有一天能靠自己的双手开发出味道更加独特的新的料理。
      但这样一来开销就大了许多,而我又不好意思再向家里伸手,所以我去替田文知打工,他每月按时付给我薪水,虽然占用了课余时间,感觉倒也不赖。我每天走路去店里,在那里待上四个小时,然后再走路回宿舍,让平时不爱运动的我也运动起来。和我一同在那里打工的还有林晓溪,如果有事可以请假,她可以替我代班。每当我一个人在店里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就打开收音机,边听歌边写一些东西,有顾客的时候我便起身为他们推荐产品,顾客走了以后,我又回到个人的世界,一个人的生活倒也逍遥自在。
      在那段时间里我又构思了一个新的剧本,因为跟小野相处的时间久了,对美食也有了一定的认识,所以这次是以美食为背景的发生在校园里的一个令人感动的故事。
      在北方的一所大学里,分布着三个餐厅,分别是南苑餐厅,北苑餐厅,和西苑餐厅,同学们就近选择合适的餐厅,倒也相安无事。其实在东苑也有一家餐厅,只是它的名字并不叫东苑餐厅,而是一家叫做“叶子”的私人菜馆,那里向来以价格贵闻名,出入其中的都是本校的学生,餐厅本身并不对外界开放。至于校园里为什么会存在这样一个毫不相称的私人餐厅,大家心里都打了个问号,没有人知道原因,好像它一直就在那里,有人甚至猜测老板一定是和某一位校领导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才能明目张胆的在这里开起餐厅来。因为价格贵的离谱,让很多人望而却步,只有家境富裕的学生才能消费的起,所以与其它餐厅并没有形成竞争关系,因为它的受众只是那些有钱人。很多人心有不甘,在这样文明的社会里,还会有这种不公平的待遇,特别是在这教书育人的神圣的象牙塔里,贫与富的差距是那样的明显。有人按捺不住,悄悄给学校管理者写了投诉信,但都没了下文,这更印证了老板关系非同一般的说法。
      投诉归投诉,抱怨归抱怨,大家仍然对那里趋之若鹜,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吸引人的注意,人们继续用窥探的心理猜测它的来历,一边抱怨着其它餐厅糟糕的口味,一边渴望有一天能堂而皇之的坐在叶子餐厅里面,享受不一样的待遇。
      初来乍到的小敏是南方人,因为吃不惯北方的食物而暗自郁闷、她偶然得知了那家叶子餐厅的事情,听说那里边有南方的味道,终于按捺不住对家乡味道的渴求,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一个人踏进了叶子餐厅的大门。整个餐厅看上去干净明亮,布置优雅,她找到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一边翻看食谱一边打量这家名声在外的餐厅。餐厅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包间,大厅里并没有多少人,顾客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各个角落,用一种外人几乎难以察觉的声音在相互说着什么。
      令她惊讶的是,菜谱上居然只有菜名,没有价格,她不禁心生疑惑,难道这里真的像外面疯传的那样,漫天要价?她不由得攥紧了口袋,里面装着她的学生证,还有并不算鼓的钱包。
      服务员倒是很热情,问她需要吃点什么,她指着菜谱问为什么没有价格,那服务员微笑着说道,所有的菜品待价而沽。她问什么意思,那服务员仍然微笑着回答,也许在您品尝过后,才会知道它的价值,假如您觉得满意,自然愿意为它付出,您觉得它值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好了。
      小敏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她又问这是不是真的,服务员仍然一幅微笑的表情告诉她千真万确。她不禁心喜,试探性的点了两道南方菜。很快菜上来了,外观看上去并不像其它餐厅那样精致,色泽也不好,说实话,这样的菜品拿到外面压根卖不出去,与这家餐厅雅致的名字比起来,这两道菜根本名不副实。她拿起筷子试探性的尝了两口,味道还算不错,虽然没有那种一口吃下去值得回味的感觉,但有一种家乡的味道。吃着这样的东西,她竟然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她想起了远在南方的妈妈,她有多久没有吃到妈妈亲手做的菜了。
      到了结账的时候,微笑的服务员再次出现,问她吃好了没有,她没说吃好了,只说吃饱了,服务员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说不怎么样。服务员继续微笑着说,假如您不满意的话,可以不付钱。她想了想,还是扔下十块钱走掉了。当她迈出餐厅大门,回头张望,确定并没有人追上来,她才敢松一口气。付钱的时候心里砰砰跳的厉害,脸上也有一种热度,但她摸摸自己的钱包,还是心安理得的走掉了。
      以上。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位中年男子来到店里,问我这里是不是文知体育用品店,我说是,并热情的问他有什么需要,他没有回答,反而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解释说,因为店长的名字叫田文知,所以这家店的名字也叫文知体育用品。
      “那你们店长在吗?”
      “不在,”我说,“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摇摇头,表示感谢后就走掉了。
      大概是推销产品的,我想,以前也经常遇到别的品牌的推销员过来找田文知谈合作的事情,所以这件事我很快就抛到脑后了,我回到柜台后面,继续写我的剧本。

      在那之后,小敏每隔几天便去一趟叶子餐厅,照例点两道南方菜,根据自己的喜好付钱,有时是十块,有时是十五块,但从来没超过二十块,她觉得那是成本价,这样既不会让人家吃亏,自己也负担的起,重要的是自己心安理得,不会白白占人家便宜。她从来不问为什么,付账的时候也不敢看服务员的眼睛。她观察过了,来这里吃饭的人出手都相当阔绰,点的菜还没有她点的好呢,付账的时候却一掷千金,一盘花生米居然付到两百块。当然也有像她这样的,付一个成本价,然后灰溜溜的走掉,也有不付钱的,她觉得那样的人最讨厌了,至少应该付一点人工费才像话。当然这种人是少数,大部分人都很豪爽,最离谱的一次她竟然见到一个男生为一盘土豆丝付了一千块,她想那些人的脑袋一定是坏掉了。不仅如此,随着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发现奇怪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服务员每次都不一样,但微笑的表情从来不会变,同一个菜品的口感每次都会不同,好像不是同一个厨师做出来的,还有一次居然见到之前是顾客的女生成了她的服务员。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她开口问服务员:“你们这样做不会赔本吗?”
      服务员微笑着说:“那是老板的事情,我们只是执行规矩。”
      对于这样的回答小敏简直无语,有这样的员工真是老板的不幸。
      她问:“规矩,什么规矩?”
      服务员答:“根据顾客的喜好自愿收钱,是这家餐厅的规矩。”
      “有什么原因吗?”
      “那是老板的事情,我们只是执行规矩。”
      又是那样的回答,小敏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除非是亲自去问问老板,他的脑袋是不是也坏掉了,制订出这样奇葩的规矩来。
      那天她破例的付了五十块钱,以表示对老板的同情。付完以后,她多多少少有些后悔了,就算在外面,这两道菜也就值四十块钱,根本不值五十块。
      很多人慕名而来,带着失望而归,这家餐厅给小敏的感觉就是这样的。菜品味道一般,服务员古里古怪,还有那样一个奇葩的规矩,尽管她从中占了许多便宜,但这便宜占的让她心生不爽,当那种好奇心袭来的时候,她简直要抓狂。问过身边认识的人,居然没有人知道这家餐厅的规矩,他们压根就没踏进过这家餐厅的大门。这也难怪,在她身边没有几个有钱人,那样的名声在外,又有谁愿意去尝试一次呢,愿意尝试的大概只有她这种为了家乡的味道奋不顾身的人吧。
      在一次班级联谊会上,她认识了一位有钱人,那男生是工商管理学院的学生,浑身上下透着富贵之气。聊天的时候偶然提前叶子餐厅的事情来,那富二代居然是那里的常客,还在那里做过一段时间的服务员。小敏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问他关于叶子餐厅的真相,那男生皱着眉问她:“你真想知道?”
      小敏点点头,她已经被心里的好奇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那男生不无担心的说:“假如你知道了真相的话,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了,也意味着你会付出更多,不管怎样,你都要做好付出一切的心理准备。”
      “你在说什么呀?”小敏觉得富二代误会她了,“我说的是叶子餐厅的事呀。”
      那男生郁闷的说道:“你以为我在说什么?我说的就是叶子餐厅的事呀。”
      “总之你告诉我实情就好。”
      “那好,我们去外面说。”
      小敏跟那男生来到室外,边走边听他讲起关于叶子餐厅的故事来。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还没有叶子餐厅,原先这里叫做东苑餐厅。学校里面共有四个餐厅,其中西苑和北苑是学校在经营,南苑和东苑则承包给个人。当时承包东苑餐厅的老板是一位南方人,因为知道南方人在北方生活的辛苦,所以餐厅里会做一些南方菜,而且价格也很合理。学校里有一个叫叶子的南方女生,因为吃不惯北方的食物,所以每次都会从西苑走到东苑,来这边餐厅吃饭,雷打不动的坚持了四年。她家境并不算富裕,所以总是吃那些既廉价又美味的食物,她最常吃的是这里的炒河粉,也许是因为她爱吃,也许是因为它偏宜,谁知道呢,反正她最常吃的就是炒河粉,大概也是因为那是她家乡的味道吧。
      后来叶子毕业了,她并没有像其它人那样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而是回到家乡,在偏远山区做了一名一线的支教老师。按照当地的政策,只要在那里工作满三年她就可以返回城里,以新的荣誉找一份更加体面的工作,但她却舍不得那里的孩子。三年的时光里,她和那些孩子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感情,虽然条件艰苦,但她仍然愿意把青春奉献给大山里那所孤独的学校,孩子们一双双渴求知识的眼睛是她最大的动力,她把自己的青春和爱全部挥洒在那片土地上,一呆就是十年,无怨无悔。
      按照之前的约定,十年是他们同学聚会的时间,叶子也在那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提前请了假,先坐板车,再坐汽车,因为南方大雨,路桥冲断,使她不得不多花了两天的时间才赶上北上的火车。当她几经周折终于来到学校的时候,聚会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同学们已经各自走掉。她带着失落的心情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最后脚步停在了东苑餐厅的门前,她点了一份炒河粉,过去的记忆一幕幕涌上眼前,她不禁感慨万千,十年韶华转瞬即逝,现在的她还是那样留恋家乡的味道。
      当她从记忆中苏醒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她点了炒河粉,服务员却端上来满满一桌子的食物,全是她爱吃的南方菜。她疑惑的问服务员,是不是搞错了,服务员微笑着告诉她,没有错,这些全是她点的。她犹豫的摸了一下口袋,除去车票,她的钱已经所剩无几,这些东西她根本消费不起,服务员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着告诉她,所有菜品待价而沽,您吃过以后,觉得它值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好了。她问这是真的吗?在得到服务员肯定的回答后,她才敢拿起筷子,但她只吃了正中央的那盘炒河粉,在没有搞清状况之前,仍然保持着谨慎的态度。
      炒河粉的味道依旧,她吃的津津有味。当她面对一桌子的美食不为所动的时候,每个人都流下了眼泪。多少年过去了,大家都各自成家立业,每个人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但她却仍然孑然一身,面黄肌瘦,衣着朴素,只吃十元一盘的炒河粉,她的执着和坚强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
      当同学们齐刷刷出现在叶子面前的时候,她也被吓到了,全班三十几个人一个不落的出现在餐厅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原来同学们聚会过后,知道南方大雨,恐怕她会赶不及,商定之后大家一致决定留下来等她,这满桌子的饭菜是同学们亲自上阵,各尽其能,亲手为她制作的丰盛晚宴,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看着热情的同学们为她精心准备的每一样美食,叶子感动的流下泪来,她强忍着泪水,尽自己的所能把它们填进胃里。看到那样的场景,所有人都禁不住流泪,他们看着心疼,忍不住转过脸去,不让她瞧见自己的泪水。
      这场同学聚会因为她的归来变得意义格外不同,那样的场景深深的印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因为他们无法忘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她的身影,在这之后,因为她的缺席,这样完整的同学聚会再也不会出现了。
      在回到学校后不久,因为大雨持续不断,河流水位上涨,洪水肆虐,在护送学生回家的路上,叶子老师被大水冲走。乡亲们寻找了三天三夜未见踪迹,既没有找到活人也没有见到尸体,人就那样消失不见了。大雨过后一片狼藉,校园里悲伤弥漫,同学们、乡亲们聚集在校园里,为这位最可爱的老师送别。教室的墙上挂着她生前唯一的照片,仿佛安静的看着这座校园,守护着这里的孩子,而此刻孩子们正在放声哭泣,深情呼唤着她的名字。
      消息传来,每个人都难以掩饰内心的悲伤,三十多位同学再次齐聚一堂,只是少了一片来自南方的叶子。叶子老师虽然走了,但她支教的学校还在,一双双渴求的眼睛还在盼望着老师的归来。三十多位同学以叶子的名义建立了助学基金,把收到的慈善捐款捐献给那所学校,以改善那里的教育。经过学校的同意,东苑餐厅也被改造成叶子餐厅,因为同学们坚信,叶子并没有离开,迟早她还会回到这里,点一份炒河粉,美美的吃上一顿。餐厅的规矩是不管谁进来这里,都根据自己的喜欢付账,多也好,少也罢,只是尽自己的一份心意,所得的收入全部纳入叶子基金,捐献给学校。这里既没有老板,也没有厨师和服务员,所有的人都是义务服务。厨师是这里的学生,服务员也是这里的学生,一年又一年,新人换旧人,故事传了一遍又一遍,学生换了一波又一波,大家只有一个信念,等待着叶子老师的归来,因为只有一个人永远属于这里,那就是敬爱的叶子老师。
      故事讲完了,小敏和男生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叶子餐厅的门口,在踏进去之前,小敏问那男生:“后来叶子老师有没有回来过?”
      男生摇摇头,叹息一声说:“没有。”
      小敏照例坐在靠窗的位置,服务员照例是微笑的表情,只是又换了新人。结账的时候,小敏把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她是流着泪走出叶子餐厅的,她现在深刻体会到了,富二代那句话的真正含义,这里的价格的确很贵,因为付出的不是金钱,而是人心。
      小敏一有时间就去叶子餐厅帮厨,遇到南方来的孩子,她会亲手煮上几道地道的家乡菜,以解乡愁。偶尔也会端起盘子,微笑服务。没有顾客的时候,她就趴在桌子上,眼睁睁的望着门口,期待一个叫做叶子的女孩走进来。每当别人说起叶子餐厅的贵,她都会跟那人解释一番,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偶尔她也会客串一把顾客,为一两道菜就倾尽口袋里的所有,每每有人对此疑惑不解,她都会讲起餐厅里的规矩和那个感动人心的故事,故事有一个名字,叫做“一片来自南方的叶子”。
      假期的时候,小敏去了叶子老师曾经待过的地方,看着挂在墙上的照片,她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就是她心中设想的模样,安静美丽,好像她一直就在那里,守望着大山里的孩子,从来不曾离开。听着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小敏觉得那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毕业之后,小敏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支教的行列,而她选择的地方正是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叶子学校。

      此刻,收音机里正传来张雨生的歌声,正是那首撩动人心的《我是一颗秋天的树》,而我也仿佛看到树上飘下一片叶子,静静的落在我的眼前。就在那样一种妙不可言的气氛中,我写下那些文字,连我都要感动到流泪的文字。那片叶子在我面前飘飘荡荡,被一阵风飘散,不知飞去了哪里,正像歌里面唱的那样: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安安静静守着小小疆土,眼前的繁华我从不羡慕,因为最美的在心不在远处。

      你是秋天飘落的叶子
      随风而落
      不问季节匆匆
      当满地金黄
      你已埋没深处
      忘记曾经的样子

      你是冰雪覆盖的叶子
      随风颤抖
      不顾寒风瑟瑟
      当春风吹拂
      你已扎根泥土
      埋下发芽的种子

      你是青春永绿的叶子
      随风飘荡
      不惧烈日炎炎
      当有人驻足
      你已身披绿荫
      变成苍天的大树

      你是天上漂零的叶子
      随风追逐
      不肯停下脚步
      一阵风吹过
      你已无迹可寻
      消失在茫茫远处

      致敬爱的叶子老师,那是大学时代真实发生的一个故事,因为真实,所以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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