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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梦前尘 ...

  •   她又挨打了。柔嫩的小手火辣辣地疼,过会儿就会浮起清晰的尺痕,不过没关系,会有殷勤的仆从端来金疮药驱走疼痛,要不了几天,她这双尚且肉乎乎的爪子就能再度四不像地套上尖利护甲,再一次坐到琴前,枯燥地听特意请来的乐师叨叨个半天。
      苏秀不得不强迫自己面对这些事情,哪怕年仅五岁的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想学,可早在闹过一次脾气在母亲面前大哭大嚷她要出去玩时被残忍丢到柴房,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一天一夜开始,她就明白撒娇并不能获取丝毫怜爱。
      琴棋书画,舞文弄墨,懂事起娘就没有慈祥地抱过她,没日没夜枯燥乏味的生活里唯学习一成不变,无人关心她瘦弱的身躯能否承受如此揠苗助长似的催逼。
      她必须表现出色,尤其是父亲在场时,必须完美地游刃有余。可她只是个孩子,她无法保证一首曲谱可以完整背下,当卡壳的那一秒,她怕得恨不得钻入地缝来逃避母亲失望而透凉的目光。
      意料中的惩罚是定然的,在父亲离开后,她就一声不吭地任她把手打到麻木,心也被抽得麻木般,她甚至窃喜地想总算可以偷懒一日不用练琴。
      童年时光她就在严苛的教育下度过,骨肉亲情亦在洪流岁月里越渐稀薄。她变得越发冷漠自私,从而伴随成长的还有某些事情的真相,就像肮脏的淤泥玷污了白墙,使她的灵魂斑驳淋漓。
      原来爹一点都不爱娘,他又纳了一房妾室性云,两人如胶似漆,很快她就有了一个便宜妹妹,生得可爱伶俐,而她娘虽为大户之女,但因嫁为人妇且相貌中下,肚子偏偏不争气,千难万险才出了她这么一位同样容颜不怎么上得台面的女儿。
      想来真是可笑,明明是世间最亲近的两人,她竟只是赵氏手中一个任意摆布的工具,一个用来讨好丈夫的工具。
      无数次她在母亲的斥责中过早地把恨意装入了生命,对云氏的恨、对赵氏的恨、连带对自己的恨。
      “你相貌已不出众,假使再不努力以艺服人,拿什么和你妹妹斗,拿什么嫁得好人家?”娘歇斯底里的骂声一句句响在耳边,她默默听着,默默深埋心底。
      可怜的女人体质虚弱不易受孕,现下又因生产伤了元气可能再也无法怀上孩子,她将所有期望都压在苏秀肩上,寄托于她能换回丈夫一丝牵挂,却让自卑同狠毒两种毒素慢慢流入血液,再难根除。
      她长得连亲娘都嫌弃,没关系,云氏是最现实的榜样,有了心机,她同样能在苏家让一个整天仰着无辜小脸的女孩吃到苦头,同样能做父亲眼里令他骄傲的女儿。
      “小姐你瞧这猫多可怜啊,喂它点吃的吧。”
      廊檐下一只通体湿透的小猫正蜷缩在角落喵喵叫唤着,奶声奶气的嗓音能把人心都叫酥了,看到陌生人就勉哆嗦起两条雪白的小细腿勉强做出戒备姿态,可那炸毛的样子实在撩动了身旁小侍女的怜悯之情。
      苏秀记得它,无家可归的小家伙流浪在外,偶然自不知哪处的缝隙中钻入苏府,就在此常住了下来。笑容明朗的女孩沐浴在曦微晨光下,轻轻放下手中的小鱼干,过不一会儿总会引得一双胆怯的小肉爪飞快地将食物抓到身前,缓慢品尝,吃完后还惬意地蹭了蹭女孩纤细的脚踝,便又找了个舒适的地方继续补眠。
      “你的主人呢?”她蹲下来,紧紧盯视着它金绿色瞳孔中分毫不掩的敌视,哼道,“今日怎见不得她来喂你?是不是饿了?”
      小猫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警告声,两颗小獠牙凶恶地露了出来,尾巴高高翘起。
      苏秀愈加温柔地让人毛骨悚然,“我这儿有更加美味新鲜的鱼,你要不要尝尝?”
      她讨厌一切美好的食物,毁掉它能得到许多乐趣,更何况这还是苏念供养和在意的东西。
      她也讨厌那个和善得有些虚伪的姨娘赵氏,无论她如何无视与暗地刁难,她总是报之一笑,事后又会摆出关心面孔,令苏秀每每忍不住对比自己的娘亲,而更涌上了几分厌恶之感。
      这日赵氏拿着来历不明的人偶主动去了她的房间。
      “近日我在一位高人处得了此物,它名为祈福娃娃,我为你和念儿一人求了一个,希望你俩能修持善缘,康健平安。”
      她说得诚恳,苏秀却看着她伸出的胳膊半天没有动作,赵氏只好讪讪地收回悬于半空的手,苦涩道:“我知你对我存有嫌隙,然虽不为生身之母,我也是有孩子的人……”
      她顿了顿,叹道:“唉,你瞧我忍不住又剖白了,既是你不喜欢,那我便带回去了。”
      赵氏站起身就要走,忽闻苏秀道:“姨娘多心,我只是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你会有什么好心?她轻蔑地想着,却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它,盈盈一拜道:“姨娘厚爱,苏秀感激不尽。”
      前一秒安然乖巧,待人走后她便狠狠地将娃娃摔在地上,云丝绣鞋如山压顶,踏上娃娃弱小的躯体,缓缓转动在移开,鞋底尘埃污了满面骨白如瓷。
      苏秀很是快意,她似乎得了个宣泄怨愤的好东西。
      撕衣服、扯头发、拿刀一下下刮娃娃柔韧得足以以假乱真的肌肤,一项项对人偶施以的酷刑仿佛毒药,让人上瘾,更让人安心。终于在被母亲歇斯底里地骂她为何长得如此不讨人喜爱,而使赵氏个贱人和那狐媚样的女儿勾去老爷魂魄后,翻涌的情绪顷刻决堤,回去后粗暴地捏住人偶的脖子,取过烛台,正要毁了她的脸,在扔进臭气熏天的泔水桶中丢弃,忽见那原本慈眉善目的脸开始狰狞,紧接着那张如血双唇咧出个诡异弧度,竟是阴森森口吐人言。
      “苏秀,在这里,我还能让你伤我第二次么,去死吧。”
      “啊——”
      汗湿重衣,青丝散乱,她惊坐而起,大口大口喘息,不自觉瞪大了双眼,满是骇然之色。
      严儒拨开她贴于额前的鬓发,将她搂入怀中,“又做噩梦了?”
      苏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形如疯癫道:“那个娃娃,我看见它伸出尖锐惨白的手要掐断我的脖子,它一定在这里的什么地方,它想害我,我要找出它,我要找出它!”话落不管不顾地就往外冲,从而掀起新一轮的搜寻。
      严儒无奈,只能紧紧地箍住她不让她半夜三更闹得人尽皆知。实际上从住入苏府的第一天开始,苏秀的神经质就发作了,她几乎每日都要惊醒,披头散发地仿佛凄厉的女鬼,将苏府翻了个底朝天,去找一个梦中所见的人偶。严儒夜夜被弄得筋疲力尽,觉得自己都快要受不了了。
      苏秀还在拼命挣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扇了她一巴掌,顿时天地沉寂。
      “你还有完没完?这是梦不知道吗?啊?”
      严儒发泄出了憋在胸腔许久的怒气,苏秀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失魂落魄。
      严儒披上衣裳,背对她道:“你先冷静一下吧。”
      门“咿呀”合上的声响格外刺耳,在门扉彻底隔绝了视线的那一刻,有悲鸣般低低的哭泣于空气中缓缓流淌。
      月下庭院,银装素裹。苏念蹲在火盆前,正对着只木匣子发愣,这是今早娘亲交还给她,让她彻底做个了断的。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把爱他的那颗心完完整整地都写在了信中,现下却要全部割舍,等于是拿刀血淋淋挖了曾经。
      何其残酷?
      苏念久久踟蹰,从前同他种种美好的回忆一一闪过,终于噙着泪水,颤抖着把信放入火中,火苗舔舐而过,一片飞灰零落,就像他们的感情。
      “念儿?”严儒漫步至此处,望到隐约光亮闪烁,方过来瞧个仔细,没想到竟会遇到她。
      苏念猛然回头,因为起身太急,脚步一个踉跄,身子后仰,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反是落入个温暖的臂弯。
      “念儿,当心些。”喃喃细语如柳条儿撩在耳畔,痒痒地似不经意拨弄了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令她想要沉醉其中,但母亲字字泣血的话她又怎能弃之不理。
      苏念慌忙推开他,“男女有别,姐夫自重,夜深了,我……我先回去了。”赶紧混乱地收拾地上的信封。
      严儒按住她的手,被她下意识拍开,他似痛似怨道,“念儿,为什么躲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这些时日,只要他表现出一点想与她谈谈的意思,苏念就会借口离开,甚至都不愿意同他对视,每每使他心急如焚,可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太过造次。
      苏念深深地呼了口气,仿佛吐出了初恋的那份情,“你没有错,是我错了,严儒,我们不要在往来了,从前的事也当不存在吧。”抬脚就走。
      严儒从背后牢牢拥住她,“不,我说会娶你,你也说相信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的味道此刻于她而言无疑是外表甜美的毒,苏念开始挣扎,由于是夜半时分,不好高喊,只能压低嗓子叫道:“你放开我。”
      “我不放。”
      “放开,放开!”苏念动作剧烈了些,严儒仍是不依不饶,两人推搡间,木匣子掉落于地,“啪”地摔出了她所有的秘密。
      “这是什么?”严儒捡起其中一封,借着月色,依稀看到了封面上写着“严儒亲启”四字,忽而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道:“这些信是你写给我的?可我为什么都没收到?”
      苏念一把抢过,支吾道:“不,不是,你眼花了。”
      严儒拦在她面前,“念儿,你一直念着我,为何不承认,是什么阻碍了我俩,告诉我啊。”
      苏念再也无法支撑下去,这几日她的神经绷得太紧,而刚刚严儒的温柔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突然豁出去似的不断捶打他的胸膛,边捶边哭道:“你为什么还要来接近我,明明娶了姐姐,明明都那么疏远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我不能不孝,不能不孝啊。”
      女孩儿哭得伤心至极,严儒有心要问个清楚也没法开口,只好将她温言软语地悉心劝哄。
      白雪红梅,公子佳人,好一幅令人称羡的画面。
      苏秀遥立于廊下,若目光能化为血刃,怕是远处这相依相偎的两人早已千疮百孔而死。
      “苏念,你连丈夫都要和我抢,我和你势不两立!”
      高处屋檐上,潇潇颇有性质地观赏着这一幕。
      “最后一场戏马上要上演了。”
      风卷过,扑鼻檀香自背后而来,潇潇凭感觉就能晓得来人是谁。
      “沫沫。”
      “潇潇,我一直在等着你来见我。”女子一声叹息。
      “见你?”潇潇瞬间逼近她,将面纱揭下,把半张隐隐留有疤痕的脸放大在她眼中,笑得邪佞,“你是想见到我这幅样子吗?”
      “你……你怎么会?”女子欲要抚上她的面容,被她快速闪过。
      “也没什么不好,我只是没你幸运拥有一个善良的主人,可我也不亏,至少从她身上得到了能随意支配的表情,不必在同人偶般木着一张漂亮的容颜。”
      女子黑曜石般的眼中俱是不敢置信,“潇潇,你给我的感觉不对,你……你沾了血,我们是祈福娃娃,虽有了灵性,然而给人带来幸福才是我们的使命,你怎么能去伤害他人,你怎么变成这样?”
      潇潇的恨翻江倒海,“你尝过刀划破肌肤却不能反抗的滋味吗?你试过头发被硬生生揪断却连痛都喊不了吗?你感受过被狠狠踩在脚下的无力吗?你没有,苏念对你很好,她教会了你爱,但我,只有复仇!”
      她倏然出手如电点向女子额间,那儿是人偶的要害命门,一旦被施法,全无反抗之力。
      “潇潇,为什么要这么做?”女子无法动弹,目光悲戚。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潇潇轻遮上她过于深邃的瞳孔,“我没你想得这么糟糕,至少邪恶让我拥有了比你强大的力量。”
      她望着远处好似你侬我侬的男女,“接下来我要借你的主子一用,她是复仇计划中少不了的一步棋。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未免碍了我的事儿,你就好好地睡上一觉,醒来就当做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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