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轩辕之涅槃》尚云汐

9、移情

　　边疆依然时有战事发生。春去秋来，莫司辰又升了一级，成为四品都司。待到来年春日，莫司辰已积功至正三品游击将军。

　　十四岁的上将，莫说宏国没有先例，就是历数九国也找不出一个前例来。少年将军虽说能力出众，但军中难免对此颇有微词。众将私下都道：景晞能以这般年纪官居三品，固然是因为他自己本事不小，但这其中也少不得王爷的偏爱和看重。

　　至于王爷为什么独独看重景晞……之于此，端王的身边心腹也自有一套理论。

　　“王爷的嫡长子，那位走丢的前世子，听说和景晞正是一般年纪。”辛佐思索道，“王爷这般看重景晞，想来多少是有几分移情罢。”

　　“这么说来，景晞的长相确实和王爷有几分相似。”卫襄摸着下巴琢磨道，“若是说王爷把景晞当做了世子的替身，倒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卫襄话说一半，便看见辛佐连连向他使眼色。他回身一看，正看见景晞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不知听去了多少。

　　“卫二哥，辛三哥。”少年将军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只是面上却已经没有了笑意。他紧抿着唇隐隐带出几分薄怒之色，教人一看便觉来者不善。

　　卫襄顿时讪讪一笑：“景晞……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卫二哥这话说的好不尊重。”莫司辰冷声道，“世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自然是独一无二的，王爷绝不会把旁人假做世子，让外人取代了真正世子的位置。”

　　替身？

　　没有人能取代他在父王心中的地位，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你说的是，是我想岔了。”卫襄讪讪道歉，“日后我不再说这话了。”

　　“也未必是二哥想岔了。”辛佐却道，“景晞你不这样想，但难保王爷不是这般想法。你如何能得知王爷是如何做想？”

　　“那就去当面问一问王爷好了。”莫司辰毫不示弱地针锋相对道，“我相信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他父王的为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

　　待到卫襄和辛佐轮值的时候，莫司辰果然拿了军务来向端王禀事。

　　到底是今非昔比了，他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见父王一面都难的景把总。正三品的游击将军，在端王面前多少也有几分说话的份量。

　　待议过军情，莫司辰却迟迟没有行礼退下。端王见状，索性开口问道：“可是还有事要同本王说？”

　　“是。”莫司辰垂下眼，“末将心中有些疑问想请王爷解惑，但又怕冒犯了王爷，因此不知当不当开口。”

　　“你且说来便是。”端王微微一笑，并不以为忤，反倒是有几分好奇。

　　莫司辰却不敢大意，后退一步屈膝跪下，方才缓缓开口：“自末将从军以来，王爷对末将素来多有关照。王爷的知遇之恩，末将感念在心，不敢或忘。”

　　少年人说到此处停了一停，有些难堪地抿了抿唇，方才继续道：“只是军中有些传言……说末将是因为和王府的大公子有些相似之处，所以才格外得王爷的青睐。末将不敢质疑王爷，只是……”

　　“只是你还是想问本王，究竟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提拔你。”端王看着跪在下首身形单薄的小少年，叹息一声缓缓道来，“本王承认，本王确实因为爱子的缘故多关照了你一些。”

　　莫司辰愕然抬眼。

　　“不仅仅是你，本王对于年轻人都格外关照几分。”端王抬起眼，目光在帐中两个年轻亲卫的身上一扫而过，“你大约也听说过，本王的长子在几年前走失，如今不知流落何处，甚至不知生死。本王……”

　　端王顿了一顿，一字一句道出原委：“本王只盼着，我对别人家儿子照顾一些，倘若我儿子在外遇到了难处时，也能有人愿意伸手帮他一把。哪怕我做了十分，能有一分惠及我儿，便也不枉本王费心一场。”

　　莫司辰只觉喉头一哽，眼泪险些冲眶而出。

　　*

　　从端王处出来，莫司辰径自去了校场。少年将军手持雕弓，麻木地向箭垛放箭。

　　抽箭，搭弓，正中红心。再抽箭，搭弓，正中红心。等到卫襄和辛佐换值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莫司辰面无表情地拉弓的情景。

　　“景晞……”本是愿赌服输过来道歉的辛佐见状迟疑了一下，“你怎么了？”

　　莫司辰抬手摸箭却摸了个空，解下箭囊一看才发觉箭囊已经空了。他沉默地走到箭垛前，一根一根将箭支拔下收回箭囊中。

　　“景晞……”

　　“我想我爹娘了。”少年人轻声道。

　　卫襄和辛佐顿时哑然。

　　景晞的身世在端王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他们这些端王心腹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位少年将军原本也是被家里千娇万宠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少爷，只是父母双亡之后无力支撑家业，这才不得已前来投军。虽说景晞在行伍一道天赋极佳，他自己选的这条路委实前途远大，可是——

　　如果有的选择，这位宏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游击将军……大约更愿意在父母膝下承欢罢。

　　莫司辰将箭支收入箭囊中，再不发一言。

　　他大约猜得到卫襄和辛佐突然沉默的原因，却也无法对他们明说真相——他虽父母俱在，却是有家不得回。

　　明明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但到底难免怀念从前：将他庇佑在身后的父王，无条件溺爱他的母妃，乖巧懂事的妹妹，还有小彦……曾经那些兄弟之间的争执吵闹，如今回想起来竟也觉得温馨的令人贪恋。

　　上一世，父王宠爱昕儿，母妃偏疼小彦，可是弟弟妹妹加在一处，也不及他在父母面前的荣宠。他是长子，毕竟比弟妹们多占了些便宜，父母对他的信重和宠溺，是昕儿和小彦都不曾拥有的。

　　所以他才会格外无法容忍军中的流言，不惜亲自试探也要证明父王对他的宠爱不容他人染指。而试探的结果……他宁可父王收回这一份惦念。

　　如果他那位在九宫楼的好友知道这件事，多半会笑他反复无常不识好歹罢。莫司辰不由得自嘲地一晒，旁人为求父王的些许在意几近疯魔，而他——

　　可是哪怕不孝如他，也承受不住父王那样饱含希冀的眼神。他明明知道父王一直在找他，他眼睁睁地看着父王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陷入绝望，却还秉持着“尽人事，听天命”的信念，做着无望的挣扎。

　　可是，他不能回家。

　　他没有回头路，他只能继续走下去，去为王府挣出一条生路。哪怕父子相见不相识，哪怕看着父王徒劳地做着的尝试，他也——

　　他不能回家。

　　*

　　手执缰绳，身披软甲，莫司辰看着一望无际的黑夜，眉心不自觉悄然蹙紧。

　　“将军。”一旁的张虎觑见，急忙上前低声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莫司辰瞥了身旁的心腹一眼，摇了摇头没有答话。非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虽心觉不妥，却不知这不妥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这夜半三更行军，自是为了劫营，带出营的一路人马虽然不少，却是人衔草马衔环静悄悄不曾发出一点声音。然而在这寂静的黑夜里，他的心底却生出些许不安和恐慌。

　　偷营劫寨放火烧粮的活计，父王惯来是安排给他去做。这等事他做来也是驾轻就熟，从无失手，可偏生今晚……他有些不妙的预感。

　　在九宫楼里，最出色最优秀的杀手们都会有这一类感知，也没有人会忽略这种感知。年复一年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不仅仅让人练出一身暗杀功夫，也培养出了对危险的近乎本能的判断。倘若他这会儿是在九宫楼做命单，哪怕没有发现任何疏漏之处，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取消计划另做准备。

　　可眼下，他是在军营。

　　少年人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带兵出营的每一个环节，却又觉得每一个环节都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差错。军中之人，将令在身，仅仅是预感到有危险并不能成为抗命的理由。

　　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硬着头皮一往无前。

　　此去是为劫营，或许是对方早已有所准备罢。倒也无妨，他心中并非没有预案，也提前观察过撤退的行军路线。倘若再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只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了。

　　倘若论应变能力，无论是上辈子常年为王府化解危局的端王世子，还是这辈子几度出生入死的游击将军都不欠缺。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的计划绝对周密，更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从不出任何差错，只有因地制宜见机行事，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莫司辰长长吐出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长枪，率军驱马向前。

　　这篇文真的很卡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