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轩辕之涅槃》尚云汐

3、重生

　　莫司辰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入眼便是软罗绸缎，雕梁画栋，四周那些熟悉的摆设分明是端王府中世子房间的模样。
　　可他亲眼看着端王府被烧毁，这些东西早该葬送在那一场大火里。
　　匕首捅进心脏的疼痛依然让他心有余悸，可他……居然没有死吗？
　　他明明是坚壁清野纵火烧城，因为不愿被活活烧死所以把匕首捅进了心脏。如今这……难不成他被人救下了？可匕首是他亲手捅进去的，总不会捅偏了。
　　背上依旧残存着被火焰燎到的痛楚，可心口却没有什么疼痛之感。莫司辰下意识摸了摸心口的位置，也没有摸到半点伤痕。
　　不对！
　　莫司辰抬手来看，却分明看见一只孩童的手。这绝不是他二十岁的时候！
　　“世子爷，您醒了。”
　　莫司辰抬眼看去，他曾经的大丫鬟佩兰正端着一杯茶给他递到手边。
　　佩兰……可是佩兰十年前就被他放出府嫁人了，算算也该是三十岁的年纪，如何能是眼前这般十七八岁仍梳着少女发髻的模样？
　　难道……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纨绔子弟，他看过的杂书乃至禁.书数不胜数，听说过时间逆流也听说过借尸还魂。当时他以为不过是无稽之谈，可如今再看……难不成他是借尸还魂到年幼时的自己身上？
　　那还真是上天厚爱，让他白捡了一辈子。
　　莫司辰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时辰了？”果然，入耳是软软的童音。即便是自己曾经的声音，可听在耳中仍是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是戌正一刻。”佩兰轻声回答，“世子，该给您换药了。”
　　换药？也对。既然自己是回到了过去，那么后背的疼痛也自然不会是因为火烧，自然是受了家法的结果。
　　他年少顽劣，让父王请家法的次数真是数不胜数。若是知道是因为什么，大约也能推断出如今的年月。只是直接问佩兰未免惹人生疑，好在他家浣莲小时候是个话唠，定然会告诉他。
　　想到浣莲，莫司辰心底又是一阵绞痛。
　　上一世，为了不让皇上忌惮端王府，他这个做世子的只得花天酒地荒唐度日。可纵使他纳了满院姬妾，唯一让他放在心里的也只有浣莲。
　　她是他第一个女人，也是他唯一爱的女人。只有她知道他仍在读书习武，只有她知道他在荒唐之下的满腹不甘。
　　她跟着他学读书识字，她给他整理那些永不见天日的策论，她为他学文学武做掩护，她替他打理内务维持后院平衡。
　　她说她不爱他。
　　可最后，满院姬妾各自逃命，唯有她，陪他殉了城。
　　“爷？您这是怎么了？”佩兰有些惊慌地问。
　　莫司辰闭上眼，遮住了眼底的泪光，轻轻吐出一个字：“疼。”
　　他心里，真的疼。
　　既然上天垂怜，允他重活一回，只求上天能再恩赐于他，让他的浣莲也死而复生。

　　正在此时，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跑进屋：“佩兰姐姐，药拿来了。”
　　莫司辰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只是那双眼里仍留存着天真。
　　女孩子见他醒了，立刻噼里啪啦地说开了：“世子爷，您就听王爷的话，好好读书吧！这还不到一年，走了七个先生，也难怪王爷生气了。您这被打的青一道紫一道的，衣服都碎了，我们看着也心疼啊……”
　　“浣莲！”佩兰连忙呵斥一句，拦住了浣莲的话，“世子面前，你怎么也敢这么放肆！”世子第一次挨家法，气正不顺呢，浣莲现在说这些不是惹着世子不痛快么！
　　佩兰如何想，二十岁的莫司辰自然猜得出。且不说他早已过了拿丫鬟出气的年纪，单说眼前这是浣莲……他就不可能生气。
　　“佩兰，浣莲也是好意。”莫司辰轻轻截住话头，“叫浣莲给我换药吧。”
　　“这……世子爷，浣莲她年纪小从没做过……”佩兰顿时被莫司辰这神来一笔弄的有些无措。
　　“我也是第一次挨家法，你们谁都没做过。”莫司辰平静地道。适才浣莲提到了气走七个先生，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七岁这一年他第一次挨家法，着实令人记忆犹新，这理由他自然也还记得。
　　“就叫浣莲来吧。”莫司辰道，“佩兰你替我去厨房问问有没有宵夜，我有些饿了。”
　　佩兰不明白为什么莫司辰要特意打发她出去单独留下浣莲，若是世子爷再年长个十岁，甚至哪怕五岁，她也能猜出一二。不过小孩子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佩兰想不明白也没有多想，答应了一声后拉着浣莲叮嘱了几句，便转身往厨房去了。
　　浣莲也是不明所以，她只是三等丫鬟，向来做些跑腿传话递东西一类的事。纵使世子爷喜欢她总叫她来说话，可贴身服侍主子都是一等丫鬟的事，离她实在太遥远了。
　　但世子爷既然吩咐了，她也只得依言照做：“世子爷，我若是做的不好您别见怪。”
　　“不怪你。”莫司辰勾了勾唇，“总归日后你也经常做，先练练手也好。”
　　浣莲听着“经常做”三个字便觉得不好，连忙又劝道：“世子爷，您可千万不要再惹王爷生气了。”
　　莫司辰闭了闭眼。
　　若是他的浣莲，听到这“经常做”三个字自然会明白。既然不明白……到底是他贪心了。
　　背上伤口被人轻一下重一下的涂药确实不好受，莫司辰却一声不吭。这样的疼痛让他格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浣莲还是一个会被他身上的青紫吓到手抖的小姑娘，而不是日后那个看他遍体鳞伤也能面不改色地给他熟练包扎的少女。
　　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不爱最后却陪着他赴死的傻姑娘，终究还是不在了。

　　浣莲换完药退了下去，莫司辰阖着眼，仔细思索着日后的出路。
　　重生一事，万万不能告知旁人，即便是同父王母妃也还是不说为妙。起死回生这等事，弄不好便会沾连巫蛊之祸。皇上本就忌惮父王，若得了这么个把柄，还不知要出多少祸事。
　　但若不说，扮演七岁的自己也不是容易的事。且不说他如今的性情与七岁时截然不同，单是七岁时他学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也已经记不清楚。若只三五日他还可含混过去，但时日一长定会教人看出端倪。
　　索性，还是避出去为妙。
　　母妃疼他入骨，父王对他这个长子也是十分看重。想要找个由头避开父王母妃，恐怕有些难度……他何不离家出走呢？
　　此念一起，莫司辰顿觉这法子极妙。
　　他上一世自负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却因皇上防备父王，不得不做了十年纨绔，最后却仍没有逃过家破人亡的结局。这样的人生，他委实不想再经历一遍。若是他离家出走，不再顶着端王世子的名号，凭他前世所学，如何不能一展风华！
　　上天既允他重头再来，便是要他改命，他决不允许父王这一世再殉城而亡。不过是高池国罢了，前世陵国暄宁王能以一己之力覆灭霆国，他多了十余年的记忆，如何不能灭了高池！
　　只是这样一来，他怕是一辈子也不能认祖归宗……那他何不篡位呢？
　　皇上嫉贤妒能刻薄寡恩，群臣结党营私互相倾轧。这样的朝堂，只怕他拼死拼活也未必保得住祖宗基业。这皇位若是父王来做，定然比如今这位陛下好上千百倍。
　　只是如今父王还不知皇上对他的忌惮，仍是满腔忠君爱国的心思。他想把父王送上龙椅，除非他先自己抢来皇位……果然，还是要离家出走。

　　莫司辰这边盘算着，忽听门口传来请安声。
　　“拜见王妃。”
　　莫司辰偏头去看，正看见端王妃急急走过来：“司辰，怎么样，可还疼么？”
　　“母妃。”莫司辰顿时红了眼眶。
　　他最对不起的就是母妃了。
　　母妃从来最宠他，昕儿和小彦也不及他在母妃面前得宠。皇上防备端王府一事，他和父王有志一同地瞒了母妃，可哪怕他浪荡风月欢场，哪怕他文不成武不就，母妃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前世，刚刚葬了父王就不得不背井离乡逃难的母妃，在接到他的死讯的一刹该是多么的绝望。而今生，他又要毫无缘由的离开家，对于母妃来说又该多么痛苦。
　　母妃，儿子不孝。
　　母妃，您还有昕儿，您还有小彦，只当……只当没有我这个不孝子罢。
　　端王妃见莫司辰落泪，顿时心疼的搂住儿子：“可是疼得狠了？你父王……怎么下手这般重。”
　　她素来以夫为天，只是到底更心疼儿子。如今见儿子疼得哭出来，一时竟把王爷怨上了。
　　“我做错了，自然是该罚的。”莫司辰轻声道，“何况，父王打的轻。我只是……我对不起父王，也对不起母妃。”
　　他伏在端王妃怀中，落泪不止：“母妃，儿子不孝。”
　　端王妃听得心疼极了：“我儿子最是孝顺了。犯了错，只管改了就是，父王和母妃都不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