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轩辕之涅槃》尚云汐

2、殉城

　　烛光摇曳。
　　因着府上挂丧的缘故，女子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却更显得楚楚可怜，温婉动人。她伸手挑了挑灯芯，照亮了一张清秀温柔的面容。
　　莫司辰伸出手，轻轻摸着那女子的脸：“这乱世，你可怎么办。”
　　“我只跟着爷。”女子轻笑了一下。
　　“我自己都快死了，怎么护得住你。”莫司辰苦笑，“明天送走了母妃，家中这些人便自己逃命去吧。能不能逃出来，端看老天给不给活路。可是你，怎么办呢？”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莫司辰的手，听着他喃喃自语。
　　“浣莲，我护不住你。”
　　“爷不用护着我，我不会让爷担心的。”浣莲声音轻柔地回答，“爷，早些休息吧。”

　　翌日，端王世子莫司辰上表，自请守城。帝允之。
　　莫司辰送走了母亲和弟妹，遣散了家中奴仆，便准备去接管京城布防。然而一路走来，莫司辰始终眉头不展。
　　京城乱了。
　　这已经成了一座废城，城里的人，都是被他们的君王所抛弃，没有出路，无法逃脱。
　　兵荒马乱，民心涣散，兵匪勾结，自相残杀。高池国还没有打来，宏国内部已经先乱了。
　　这样的京城，几乎就是白送给高池的。
　　无疑，京城是守不住的，若能守得住，皇上也不必迁都了。但是就算守不住，能拖住高池的军队也是好的。多拖一天，离开的人就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多杀一个人，宏国就多一份留存的可能。父王是殉城尽忠的，他不能让父王的牺牲毫无意义；再是恨陛下，可他毕竟是莫家子孙。
　　“李将军，你就是这样治军的吗？”莫司辰直接把长剑拍在案上，杀意凛然，“给我召齐三军，本世子要点兵！”
　　再不济的世子，也是世子，何况以端王爷在军中的影响力，端王世子的名头倒也还算管用。校军场上，战鼓激鸣，兵将齐聚。
　　“指挥佥事：姚正豪、宋涵亮，带兵扰民，斩立决。”少年冷冷开口，第一句话就带着杀意。
　　杀鸡儆猴！
　　乱世用重典，他又不需要人心，只需要震慑这些人，帮他守城就足够了。
　　满场肃静，却没有人动。
　　少年冷冷一笑：“怎么，本世子的话都听不懂吗？”不听话，那就打到让你们听话！
　　没有人看见少年时怎么出手的，只是眼前一花，两颗人头落地。
　　莫司辰依然站在原处，若不是手上提的剑滴滴答答地落着血，根本没有人能相信是这个少年动的手。
　　身形如鬼魅。
　　不是说，端王世子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吗？谁家的纨绔有这样的好身手？
　　“今日这两人只是以儆效尤，若再有人敢违军令，杀无赦！”莫司辰拿着一方素帕，细细的擦拭着滴血的长剑，神色残忍到冷静。

　　莫司辰一反往日里风流浪荡的模样，凭借端王的名号和狠辣的手段以最快速度建立起军威。两天时间，他便组织了全城的军民，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本世子在此立誓，愿与此城共存亡。”莫司辰神色平静。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他的自信，然而莫司辰却清楚，这是在宣判自己的死刑。
　　战必败，可是败也要败得漂亮；人必死，可是死也要死的惨烈。他只有名震天下，才能让陛下忌惮，不敢再辱没父王的名望，不敢对母亲和弟弟妹妹下手。
　　莫司辰转身，眼底是极致的冷漠决绝。
　　“报！高池的军队距城十公里。”
　　“再探！”
　　“报！高池的军队距城八公里！”
　　“再探！！”
　　“报！高池的军队距城五公里！！”
　　“再探！！！”
　　“报！高池的军队距城三公里！！！”
　　“众将听令！高将军带三百人守北门，李将军带三百人守南门，周将军带五百人守西门。”莫司辰决然起身，“本世子城头观战，为诸将掠阵！”
　　檑木滚石铺天盖地地砸下去，莫司辰面无表情道：“弓来。”
　　端王府出身，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个纨绔？
　　拉弓如满月，莫司辰眼看着敌方主将踏入射程，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弓弦乍响，一箭穿喉。
　　对方主将一死，登时军心大乱，不多时便退回了营寨。宏国军队初战告捷，顿时雀跃欢呼，士气为之一振。
　　莫司辰轻笑，桃花眼顿时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打仗比的就是两军士气，他这一箭能有如此功效便足以。至于射死的不过是对方一小将，未能使敌军伤筋动骨，倒是不必强求。
　　城破之前，他怎么也得胜上一两场。

　　颖国，相府。
　　“虽不知宏皇到底施了什么龌蹉手段，逼着那位世子留下替他守城。不过一个纨绔，能替他拖上一两日便是好运气了。”颖相魏修然轻描淡写道。
　　炡国，兵部尚书府。
　　“那位世子虽然是个草包，但是好歹顶着端王爷的名头，端王旧部怎么也能护着他撑个两三天吧。”尚书杜元化不甚在意地说。
　　弦国，平乐侯府。
　　“说到底那毕竟是京城，城墙想来足够坚固。那位草包世子只要不是直接开城门投降，怎么说也该撑个三五天才是。”侯爷庶子严和低声道。
　　翰国，抚远将军府。
　　“高池这一路势如破竹，士气正盛，反观宏国，君王弃城而逃，守城之人又是素有纨绔之名，宏军必然士气低迷，想来能守上三日便是祖宗保佑了。”将军赵鸿漫不经心地落了一子。
　　车启，靖宁伯府。
　　“世子爷，听说那位世子只一箭就射死了一百五十步外的一个高池守备……应当不是运气，而是真才实学。”
　　“哦？”伯世子沈颂抬了抬眼，“这么说……那位其实一直是在藏拙？”
　　“推断来看，是的。”
　　“藏了一辈子，最后也没逃过。”沈颂笑了笑，“宏国本就没几个将才，宏帝还就这么弄死一个……宏国不亡都对不起宏国这位陛下这番折腾。”
　　陵国，暄宁王府。
　　“若是我，能守住一个月，想来景晞也是这般。”林墨轩看着推演完毕的沙盘，叹气道，“真是可惜了……他本也是天纵英才。”
　　“哥。”一直看着林墨轩推演的林墨言开口唤了一声，“景晞和我关系一直不错……”
　　“我知道，你去九宫楼那边等消息吧。”林墨轩收了沙盘，“他若想让你救，自然会给你传消息；若不想，你也救不得一个求死之人。”
　　“父王那边……”林墨言眨着眼睛看着林墨轩。
　　“我去替你说。”

　　檑木滚石用尽，便索性泼烈油滚水下去。莫司辰手持角弓，沉默地一箭连着一箭射出去。
　　这京城，他已经守了一个月。
　　天下没几个人知道他能有这份本事，消息传出去自然是诸国震惊。高池更是没想到在他这里卡住，恼羞成怒之下各处调兵来攻。
　　城池失守，怕只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啪！”随着最后一只箭矢射出，他手中的弓赫然崩裂。
　　莫司辰丢下残弓，冷声命令道：“在城内四处泼油，堆上干柴。”
　　“殿下，您这是……”
　　“下去准备！”
　　这一个月下来，莫司辰声望达到了顶峰。即使心知这命令不对，那名将军还是下吩咐了下去。
　　一个时辰。
　　“世子殿下，将士们的刀剑已经卷刃了！”
　　“那便肉搏。”
　　两个时辰。
　　“殿下，守不住了，末将护送您出城吧！”
　　“本世子誓与此城共存亡。”
　　三个时辰。
　　“殿下，城门攻破了，将士们堵在门口厮杀，您快随末将走东门还有一条活路啊！”
　　“点火吧。”
　　“殿下！”
　　“去点火。”
　　他站在城头，俯瞰着两方士卒在殊死搏斗，竟是从未有过的混乱。这个他呆了二十年的京城，令他熟悉又陌生。
　　他曾生在这里，也将死在这里。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家里火起，端王府的牌匾在他眼前化为乌有，曾经的记忆尽归荒芜。
　　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家中，却出现了一个那么熟悉的人。
　　“浣莲！”
　　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子，此刻握着他送给她防身的短剑，狠狠地向一个高池军士刺了出去，却转瞬间被身后另一个高池将校一刀劈下，斩为两段。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看着他的方向。
　　“浣莲！”
　　——“我只跟着爷。”
　　——“爷不用护着我，我不会让爷担心的。”
　　女子轻柔的声音似乎依然在耳畔，可莫司辰知道，他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了。
　　他心爱的人就死在自己眼前，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心痛如绞，他却再也流不出眼泪。
　　莫司辰唇边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阎魔。
　　他已经，家破人亡。

　　“伯母，九宫楼刚刚传了话来。”林墨言看着母子三人，委实不知这话该怎么说，可偏偏又不能瞒着。
　　莫容昕看着林墨言的脸色，低声道：“大哥……已经殉城了罢。”
　　“宏都失守，景晞命人放了火，自己守城到最后。”
　　也就是说，莫司辰……死无全尸！
　　“母妃！”
　　“母妃！”
　　“伯母！”
　　史载，庆宁十六年十月十九日，宏国端王世子莫司辰，率众守城月余，终寡不敌众。世子亲执剑杀敌，诛百余人，力竭而亡。曾令部下坚壁清野，纵火烧城，使高池死伤千万，后绝粮。

　　这回谁都不能阻止我写女主，我一定要给女主刷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