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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宵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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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忧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醒了?”洛桓的声音淡淡传来。
“师兄。”卓忧迟望向坐在窗边的洛桓,后知后觉道,“不是昙音毒,是……修罗散?”
洛桓点头。
修罗散名字听着可怖,却是一味治内伤的灵药,见效快、效果好,只效力有些简单粗暴。它直接调用人体内的内力以修复自身,故而服用后疼痛难忍,许多人宁可慢慢调养,也不愿用这灵药。
“那……是师父点了我的睡穴?”
洛桓再次点头。
既然是修罗散,那么说师父只是替他调理内伤,并不是想给他用刑。他苦苦熬着疼痛,并没有什么意义。
卓忧迟茫然地想了片刻,终于问道:“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不罚我?”
洛桓淡淡看过来一眼:“罚你?无缘无故,罚你做什么。”
卓忧迟终于察觉到了洛桓不同寻常的冷淡,顿时慌乱起来:“师兄……”
“我来是替师父传一句话。”洛桓站起身,“无事不要出现在师父面前,师父不想见你。”
话说完,洛桓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师兄!”
洛桓转过身,淡淡看他一眼:“忘了同你说了,我也是一样。”
一样什么?自然是一样不想见他!
卓忧迟最怕便是师父师兄都不肯见他。
他不怕任何责罚,师兄师兄最是心软,罚过了之后就会原谅他。可,不见他……
这意味着,师父留他下来只是为了昙音教,而师徒之情早已经一分不剩。
卓忧迟披衣而起,拿钥匙开了箱子。
司命的隅墨,鬼手的绝影,步抑尘的裁云,林夜昕的长宁……这些天下闻名的神兵器,皆是师父寻来给他的。
师父看重师兄师姐,疼宠师弟师妹,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段师徒之谊本就是他算计来的,他怎敢再求其他?只是师父总觉得愧对于他,便寻了这些给他权作补偿。
可……他不配。
卓忧迟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裁云,他眨了眨眼,强把泪意压了回去。
师父不要他,可他不敢不听师父的话。师父不想见他,他躲着就是。
卓忧迟出现在膳房的时候,略略引起了一阵喧哗。
教主的亲传弟子地位不一般,待遇更是与众不同。只说吃食这一项,他们那院中单开了小厨房还配了厨娘,每日只在自己院中开伙。更何况,谁都知道教主对自己徒弟十分看重,平素里也是同弟子们一起用餐,便是小厨房出了什么差错,教主也会命人另外单做了吃食送去。这些教主座下弟子何曾来过这大膳房用膳?尤其是,今天来的也只有卓忧迟一个人。
莫不是……失宠了?
众人悄悄交换着眼色。卓忧迟原本便不得教主重视,不然教中也不敢有他是莫云迹的仆从这等谣言;再者,那日教中讨论对卓忧迟的处置时,长老们本想把卓忧迟提为教中长老,可竟是被教主亲口否决了。
然而人家便是失了教主的宠信又能如何?如今卓忧迟在教中依靠的本也不是教主弟子的身份,而是五行楼副楼主的地位、是同临渊阁的交情、是能斩杀仇鸠的武功。
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罢!众人内心暗道,眼睛只瞧着端着餐盒坐到卓忧迟对面的蓝衣少年。
“卓师弟。”副教主座下首徒景征笑吟吟地打招呼,“师弟不介意我坐在这里罢。”
“景师兄自便就是。”卓忧迟颔首浅笑。
“看师弟的脸色,只怕还是重伤未愈?师弟这时正该补些好的,却怎么到大膳房来了?”景征关切道。
“我自修练幻阴指起脸色便是这般,劳师兄挂念。”卓忧迟微微勾唇,轻轻一笑,“何况,这里伙食本也没有什么不好。”
修炼毒功导致的脸色苍白与伤重未愈所致的脸色苍白自然有所不同。不过这点差别,景征却是看不出来。
景征见卓忧迟不仅避开了语言陷阱,反倒嘲讽了他一句,却也只是一笑了之。他们两个派系不和已久,彼此言语间挖苦算计都是常态了。
“师兄先恭喜师弟大仇得报了。”景征抛出下一个话题,“只可惜……师弟本是可以双喜临门的。唉!”
卓忧迟笑了笑,并不接话。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景征浑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我听师父说,若不是教主不同意,你现在已经是教中长老了。按理来说,师弟无论如何都是当得起长老一职的,可惜了!”
“师兄这话不太妥当。”卓忧迟悠悠道,“师父不同意,自然是有师父的道理。此事本没有你我讨论的余地。”
“师弟真是小心谨慎。”景征笑道。
“非是我谨慎,不过是对师父的敬重罢了。”卓忧迟站起身,“景师兄慢用,师弟先走一步。”
洛桓在带人追杀卓忧迟的时候就知道,他这位三师弟轻功极好。那时候他明明知道人去了哪里、要去何处,可三个月来就是没看到几回人影。
如今,也是这般。
这已经是第十日,阿迟依然住在院子里,只不过早出晚归,从不露面。他知道阿迟每天在膳房用餐,他也知道阿迟练武是在后山,他还知道阿迟经常被各个长老叫过去说话。消息源源不断传入耳中,可这人就是有能耐完全不出现在他和师父的眼前。
他知道阿迟听话,听话得让人心疼。他会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自己对阿迟太狠心了,明明知道师父不愿意见对阿迟来说多么大的打击,可他还跟着落井下石。
只是……算计师父,害得师父受伤。除了师父,没有人有资格说原谅。
洛桓见不到卓忧迟,却不代表别人见不到。
“三师兄。”钟秀站在卓忧迟面前,脸上尽是为难之色,“我很担心师父。”
“师父怎么了?”
“这事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师父近些日子,一直没什么胃口。”钟秀低声道,“开始几日,大家只以为师父不过一时食欲不振,或是饭菜不合脾胃也是有的,可……现在都是第十天了。”
食欲不振不过是个说辞,谁都知道师父是因为心情不好才没有胃口。三个月前三师兄叛教的时候,师父也是这般食不下咽。那时候大家都心情不好,没谁能吃得下去,师父这般倒也不显。何况那时候师父少食也不过几天的功夫,倒也还罢了。可如今……
四师兄说这事不该告诉三师兄,只怕三师兄也没什么好法子,又怕三师兄因为此事愧疚担忧。但对于她来说,三师兄再重要,总也重不过师父。
想到这里,钟秀又轻声道:“师父今天,根本没动几筷子,和没吃东西也没什么分别。”
卓忧迟轻叹了口气:“我下厨做点宵夜,你给师父送过去吧。”
“大师兄天天送宵夜过去,师父从来没碰过。”钟秀为难道。
“成不成的,总要试试再说。”
小厨房虽是有厨娘,不过他们有时候睡得太晚,也不好意思总把人家从睡梦中叫起来给他们做吃的。天长日久的,他们几个也习惯了做宵夜自己动手。
主要下厨的是洛桓和卓忧迟。洛桓是因为太宠着师弟师妹,卓忧迟则是因为总被师父点名。时间一长,大家也习惯了这种分工,这两个人的手艺也早就被练了出来。
卓忧迟挽了袖子,淘米洗菜切肉做得行云流水,不多时便熬了一锅菜肉粥出来。菜丝色泽青翠,精肉香气香扑鼻,米粒更是软糯得恰到好处,令人一见便食指大动。
钟秀忙端了粥往程夜的书房去。十月下旬的夜里,天气已经偏凉,钟秀把粥端过去的时候正好可以入口。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钟秀空着手出来,脸色却并不是太好看。
卓忧迟迎了上去:“怎么了?”
“师父说不想吃。”钟秀摇摇头,“我软磨硬泡把粥留下了,只是看师父的意思……多半是不会动的。”
卓忧迟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走到了书房门前,举手叩门。
“进来。”
卓忧迟推开门,看着程夜消瘦的身形,刹那间湿了眼角。
“师父!”
仅仅十日未见,师父竟清减了这许多!这……这都是他的错……
程夜的目光在卓忧迟身上扫了一圈,淡淡道:“我说过,无事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卓忧迟上前两步,膝盖狠狠地砸在地上。他以额触地,声音里带着哭腔:“求师父罚阿迟罢!”
“让师父生气都是阿迟的错,师父要打要骂阿迟都甘愿领罚,便是……便是废了阿迟武功,断了阿迟十指,阿迟也绝无怨言。只求师父……再不要委屈自己。”
“阿迟不值得您这样……您就只当阿迟是个物件,平常丢在一边,生气了随意摔打……阿迟皮肉厚,打不坏的……”
“本座不想看见你。”程夜的声音自上面飘来,字字如冰,寒意彻骨。
卓忧迟全身颤了一下,却还坚持道:“只要师父喝了粥,阿迟立刻就走。”
程夜抬手就将粥碗砸了下去,肉菜粥米撒了卓忧迟一身:“你这是在威胁本座?”
卓忧迟的身体僵硬了一刹。
他……不仅违逆了师父的意思,还在威胁逼迫师父!这个认知让卓忧迟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自责到绝望的情绪之中。
他低头去收拾一地狼藉,神思恍惚间被碎裂散落的瓷片在手指上划开一道血痕。疼痛让卓忧迟回过神来,他看着瓷片上的那道血迹,唇角微微挑起一个冷笑。
下一瞬,他已经将碎瓷片狠狠刺进掌心。
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尖锐的疼痛终于把卓忧迟从绝望中牵扯出来。他定了定神,迅速收拾了残羹碎碗退了出去。
不多时,卓忧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端着一碗阳春面再次进了程夜的书房。
细细的面条上飘着金色的油光和嫩绿的葱花,上面还卧着一个圆滚可爱的鸡蛋,白皮中透着嫩黄,看着便十分可口。
他将面端到桌子上,便一言不发地后退一步跪了下去。
程夜拿起筷子挑了挑面,淡淡问道:“手不疼吗?”
手?
卓忧迟一怔,他方才端着餐盘上去时有意遮掩了伤口,师父是不可能看见的。除非……他最开始用瓷片划伤自己的时候,师父就已经看见了。
“阿迟不怕疼。”卓忧迟低声回答。
程夜不置可否,只从匣子里拿了一瓶药往卓忧迟身上一扔:“滚出去。”
卓忧迟察言观色,见师父大约是肯吃东西了,他立刻见好就收,拿着药退了出去。
程夜拿着筷子,夹开了飘在碗中的鸡蛋。
能练幻阴指还练成了的人,果然没有正常的。程夜淡淡想道。阿迟拿着瓷片往手上扎下去的时候,他看着都觉得疼,阿迟竟然能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收拾。
也对,幻阴指、跗骨钉、修罗散都能一样一样挺过来,瓷片什么的估计阿迟也没放在眼里,只是他实在看不得徒弟拖着受伤的手继续给他做宵夜。他估计,只要他不松口吃东西,阿迟能一遍一遍做各种吃食送过来。
手上那么深的伤口,不上药也不包扎,还一遍一遍沾水。只想想,他都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程夜委实是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但是想起卓忧迟对自己下手的那份狠劲,程夜也只能一口一口把面吃了干净。
收徒弟就是麻烦,想任性都有一群人管着你。程夜无奈地想。
吃完没一会,门又被敲响了。
“进来。”
程夜看着卓忧迟进来,右手上已经裹上了纱布,看手法应该是阿晴帮忙处理的。
“师父。”卓忧迟眼眶有点发红,轻轻唤了一声。
“若再让我见到你这样折腾自己,我便权当没收过你这逆徒。”程夜冷声斥道,“还不拿了餐盒滚出去。”
语气虽极为不耐,但其中的关心却是不容错认。
卓忧迟的眼泪刹那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