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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归途 ...

  •   卓忧迟站直了身子,目光在所有人面前扫过。
      独孤约语,那个曾经跟在他和独孤铭宇身后的小姑娘,正满眼担心地看着他。她想邀他去临渊阁,却又碍于尉迟府不好出言。
      尉迟无伤,他的“嫡长兄”,带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眼睛里却不见丝毫笑意。他怕他回家会影响他的地位,却又碍于尉迟府的脸面不能拒绝。
      还有……师兄。
      卓忧迟看着洛桓,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笑。
      他向洛桓走去,即使重伤之下步伐有些不稳,但他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他想做什么?
      卓忧迟站在洛桓面前,屈膝一跪:“师兄。”
      他仰头看着洛桓,眼中似乎还带着几分笑意:“还请师兄,把我带回去复命。”

      山谷中风声萧萧,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这发展,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若说三个月之前,卓忧迟只是教主亲传弟子的时候,昙音教把卓忧迟带回去,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若说一刻钟前,卓忧迟已经显露了他强大的武功,昙音教再带走卓忧迟,旁人只会笑尉迟府和临渊阁连这样的高手都抢不走保不住。可现在?
      出身尉迟府,交好临渊阁,背后还有五行楼做后盾,卓忧迟他当然有背叛昙音教的资本。谁都以为昙音教只能吃了这个亏的时候,卓忧迟说……要回昙音教?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他怎么偏要往死路上寻?
      洛桓一点都没有完成任务的喜悦。
      对面的尉迟无伤面带威胁,旁边的独孤约语怒目相向,可这件事情……真的由不得他决定啊!
      他这三个月来,一直再想办法给师弟脱罪,眼看着正是好机会,卓忧迟这么多层身份的保护下昙音教根本无法难为他,可偏偏……
      人已经跪在这里,为了昙音教的脸面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迫于压力把人放了。就算日后必然跟尉迟府和临渊阁对上,他也顾不得了。
      作为五大门派之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退缩。
      洛恒回头向一个弟子示意了一下,那人立刻递上了一个盒子。
      洛桓打开了盒子,手悬在三枚毒钉之上,却又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这是昙音教处置叛徒的手段,可是……真的要给阿迟用吗?反正阿迟也是主动跟他走的,不用……也无妨吧。
      正犹豫间,一只苍白的手已经先一步拿走了那三枚毒钉。

      卓忧迟看出了洛桓的为难。
      他弯了弯唇,自己伸手从盒子里取出三枚毒钉,往左肩上按去。
      “阿迟!”
      毒钉被按入体内的一刹那,卓忧迟顿时疼的身体一颤,他脸色一白,冷汗立时下了来。
      “跗骨钉!”独孤约语不由得脱口一声惊呼。
      如尉迟无伤、独孤约语这般身份的人,足以认得出卓忧迟左肩上那三枚分明是跗骨钉。
      附骨钉本是一种暗器,上面喂毒直钉入骨,令人痛不欲生,而一旦以内力相抗却是更加疼痛难忍,因极为歹毒被列为武林禁忌之一。然而,就如尉迟无忧当年能在尉迟家的禁.书库中找到幻阴指谱,昙音教有附骨钉也不奇怪。
      “独孤姑娘真是好眼力。”洛桓面上的心疼之色只闪了一瞬,听见独孤约语的惊呼声,他便恢复了素日的温润笑意。
      独孤约语和尉迟无伤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跗骨钉是卓忧迟自己按上去的,他们又有什么立场说话?
      昙音教的人赶了马车过来,洛桓扶着卓忧迟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上了跗骨钉,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洛桓给卓忧迟处理伤势,看着这乱七八糟或深或浅的伤口,洛桓忍不住皱眉。
      “叛教之人都要上跗骨钉,这规矩我是知道的。”卓忧迟眉眼微弯,“师兄能为我犹豫那一刹,阿迟领情。”
      “师兄明知道我拜入师门是为了盗取昙音毒,便是打我骂我折辱我,也是我该受着的。师兄却还愿意顾念同门之谊,愿意替我处理伤口,阿迟怎么会不开心。”
      洛桓听得心疼:“你何必这样轻贱自己。”
      卓忧迟笑了笑,住口不再说下去。
      “是你先要回来的,既然你没忘了这些年的情分,师兄又怎么会忘了。”洛桓叹息着查看跗骨钉,“伤口都上了药,只是这跗骨钉我不能帮你起。你且先委屈几日,等回了师门后师父自然会为你起出来。”
      卓忧迟轻笑:“这算什么委屈。我并不奢望师父替我起跗骨钉,原也是打算一直带着的。”
      “这是什么话?师父自然会替你起出来的。”洛桓语气不虞。
      “师兄。”卓忧迟望着洛桓,“我能拜进师门,是算计来的。”
      算计来的……洛桓一怔。
      “若我没记错,你能拜入师门是因为……师父受了伤之后,你救了师父?”洛桓的声音中多了一份冷意。
      “是。”卓忧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师父会受伤,是因为我。”
      洛桓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叫停了马车,就要掀帘子出去。
      “师兄。”
      “不要叫我师兄。”洛桓语气冷漠,“一个叛徒,没有资格叫我师兄。”
      卓忧迟垂下了眼帘:“洛公子。”
      “洛公子若不想见我,大可赶我出去,不必委曲自己。”卓忧迟徐徐道,“若是担心我会逃,只管把我绑了,拴在马后拖着。我原说了,洛公子无论想怎样,都是我该受着的。”
      洛桓冷哼一声,摔了帘子出去。

      紧闭的大门里,是还在进行讨论的教主副教主以及众位长老。
      卓忧迟一身素衣,安静地跪在阶下,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昙音教不会动他,这一点他心中十分肯定。他和各大门派千丝万缕的关系就是一层护身符,只要没有动昙音教的根基,类似于出身尉迟府、偷盗昙音毒、兼任五行楼副楼主这些都不算什么罪名,哪怕是暗算教主这样的罪状,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人会追究。
      只是,昙音教不追究,不代表师父会不在意。
      终于,紧闭的大门在他面前开启,洛桓走了出来。
      “师父命你进去。”
      卓忧迟随洛恒进了议事厅,教中长老皆列座其中。卓忧迟走到程夜面前掀衣而跪,却没敢说话,只深深伏拜下去。
      程夜神色漠然地盯着他,半晌道:“诸位长老认为这只是一场误会,故此,你依然是我昙音教弟子,一切照旧。”
      卓忧迟轻舒一口气,叩首后才敢起身长跪。一切照旧,也就意味着他依然是师父座下弟子,师父到底还是没有抛弃他。
      至于其他,算不得什么。
      “你肩上的跗骨钉,可以取下来了。”程夜抬手,按上了卓忧迟的左肩。
      跗骨钉这东西直钉入骨,若是欲取下来需找一位内功高强之人,以内力将之震荡而出。且取钉的速度越快,受罚之人越是能少受些苦楚,至于附骨钉上的毒,大可徐徐图之。程夜身为昙音教主,武功之高自然是不必多提,他既是教主又是师父,由他来取钉最合适不过。
      站在程夜身后的洛桓暗叹一口气,只看师父的态度,便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
      而跪在程夜面前的卓忧迟,却满脸的不可置信。
      程夜伸手按在卓忧迟的肩上,用内力覆上跗骨钉,一点一点震荡出来。跗骨钉在皮肉血骨之中晃动,缓缓抽离而出,卓忧迟疼得面色惨白,却丝毫不敢动一下。
      “教主何必为难于他。”秦长老叹了一声。
      程夜闻言,垂眼问道:“本座手法与旁人不同,你可是有不满?”
      卓忧迟疼得几乎说不出话,可是师父问话又不能不答。他强缓了一口气,低声道:“师父……是为我好。”
      他趁着程夜停顿的间歇,快速答道:“师父是用内力裹上毒素,随着跗骨钉一起抽出,比旁人更少了一遍麻烦。阿迟多谢师父费心。”
      他原是连抽出跗骨钉都不敢奢望,如今师父不仅同意起钉,还愿意亲手为他取出来!只不过是手法上的差异,又能算得什么?
      他怎么敢对师父不满!
      取跗骨钉足足花了半个时辰。诸位长老早已纷纷离去,连洛桓都被程夜打发走,到最后厅中仅余师徒二人。程夜十分有耐心,卓忧迟也只得强忍痛楚。他生怕惹了师父不快,也不敢喊疼,只是冷汗顺着面颊滴落,打湿了面前一小片地面。

      程夜取下跗骨钉,也不理睬卓忧迟,径自往自己的书房去。卓忧迟不敢多言,只安静地跟在后面,虽说师父没有发话,可他到底不敢就这样走了。
      昙音教是否追究是一回事,可他毕竟对不起师父。
      一进书房,卓忧迟便先跪了下来。
      “弟子知罪。”
      他伏地深拜下去,低声道:“阿迟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师父原谅。只是师父若生气,还求师父莫要存在心里,尽管拿弟子出气便是。”
      “尉迟少爷这话说的,本座可不敢应下。”程夜冷笑,“尉迟家二少爷、五行楼副楼主,本座还没那么大脸面敢拿你煞性子。”
      “师父这话,只教弟子再无地自容。”卓忧迟垂着眼睛看着地面,只觉得眼中略染了湿意,“您是阿迟的师父,无论师父怎么罚,阿迟都甘愿领受。便是……便是师父想取阿迟的性命,阿迟也绝无二话。”
      程夜眼中讥讽之色愈浓:“取你的性命?只怕本座还没动手,昙音教先已被人群起而攻之。”
      “不必师父动手!阿迟……阿迟可以自行了断。”卓忧迟眼中带泪,声音也不似往常,“只要师父说个方法,阿迟可以自己下手,绝不让昙音教沾上半点麻烦。”
      “本座想在这里,看着你自己动手。”
      程夜拉开匣子,一个药瓶便骨碌碌地滚到了卓忧迟的膝前。程夜的声音淡淡响起:“听说你是用昙音毒练的幻阴指,只怕自己还没有体会过吧。”
      昙音毒!卓忧迟的身体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手指也不自觉地缩紧。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好友被昙音毒折磨得痛不欲生,也亲手让仇鸠中了昙音毒在地上翻爬只求速死。修炼幻阴指的痛苦天下皆知,可是练了幻阴指的仇鸠却被这毒折磨得几近癫狂。
      他抬起头,看着程夜用下颔向那药瓶一点,眼中尽是冷漠。
      师父想看他活活痛死!
      “师父!”书房的门一下子被推开。
      程夜抬头,看见自己剩下的四个弟子全站在门口,洛桓两步上前就要去抢地上药瓶,文晚晴带着师弟师妹往地上一跪:“师父手下留情!”
      然而,到底还是没有来得及。
      洛桓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就要触到那瓶药,却被卓忧迟强先一步夺了过去。洛桓一时反应不及,眼看着卓忧迟打开了药瓶,直接把里面的药水给自己灌了下去。
      “阿迟!”
      空掉的药瓶从卓忧迟手中滑落到地上,他一手按住心口,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疼!
      疼痛从胸口蔓延,四肢百骸犹如针扎一般,全身内力在经脉中狂暴地流窜,如钢针铁索一般在体内肆虐鞭打。
      旁边,师父和师兄似乎在争执什么,可疼痛已经让他无心再去分辨身边争执的话题。卓忧迟疼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几乎就要在这疼痛中昏迷过去。
      不行。
      师父想看他疼,他若是昏迷,岂不是对师父的不敬!他还可以再坚持一下,哪怕多坚持一刻钟也好。
      程夜看着在疼痛折磨中苦苦挣扎着熬刑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俯下身,一指点了卓忧迟的睡穴。
      “带着他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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