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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罪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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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晚晴出了书房,面上忧色不减。
她招了招手,唤道:“阿秀,师姐陪你回去休息。”
钟秀仍是惴惴不安,她看了一眼书房的门,悄声问道:“师姐,师父怎么说?”
“师父说你受惊了,先回去好生歇息。”文晚晴道,“不必担心,师父不会怪你的。”
这次坏了昙音教大计,阿迟和阿秀都有责任,但谁的错处更多,却要看师父如何想。师父一贯疼宠阿秀,便是责怪也有限。只看师父盛怒之下却让自己带走阿秀,便足以得知师父的态度。
她真正担心的,是要去面对师父怒火的师弟。
“阿迟,师父要见你。”
*
卓忧迟进了门,便看见程夜面向窗外负手而立,只看面色倒还算平静。然而书房中一片狼籍,各色瓷器碎了满地,足以见得方才发生了什么。
师父……是当真怒极了。他服侍师父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师父这般失态。
卓忧迟抿了抿唇,走到桌案前撩起衣摆。
双膝落在锋锐的碎瓷上,纵使跪下之前便有准备,卓忧迟依然疼的呼吸一滞。他无声地调整着呼吸,略略适应了膝下的疼痛之后方才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程夜侧首看了一眼跪伏在满地狼藉中的玄衣少年,只下一瞬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卓忧迟低声道:“求师父责罚。”
“方才阿晴为你求情,让本座听听你的解释。”程夜淡淡道,“别说本座没有给过你机会。”
玄衣少年沉默了片刻,俯身大拜:“阿迟自知重罪,无可解释。”
师姐固然是一番好意,只是此番的的确确是他办事不利,合该受着惩处。莫说是出言辩解,此刻他连求师父罚他……都不敢。
从得知他拜入门下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师父就已经想将他逐出师门了罢,只是碍于他身后的种种势力纠葛,不得不容忍他留在昙音教。他如何不知,虽是他口口声声唤着师父,可事实上……师父早已不认他这个逆徒了。
是他仗着师父的宽容一求再求,才求得师父将他当做个趁手的工具留在身边。可事到如今,他连替师父做事都做不好,反倒要师父为他收拾残局,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求师父容忍他?
程夜转过身,垂眸看向卓忧迟。
“数月前,你为故友报仇,武林中人尽皆知。十年隐忍,一朝功成,江湖上都道你心思缜密,谋定而后动。”
“本座不想问你,为何算计本座时算无遗策,为何为友人报仇时步步为营,却偏偏在为教中做事时出了纰漏。本座只知道,教中数年图谋,被你毁于一旦。”
听出程夜话语中的深意,卓忧迟面上顿时失了血色。
“师父……”玄衣少年仰起头,哀声求道,“师父怎样罚阿迟都好,只求师父信阿迟一回。阿迟……阿迟哪怕是死,也不会背叛师父!”
“你教本座如何信你?”程夜神色淡漠,“你起来罢,本座不会罚你。你若认为自己有错,教中设有刑堂,你自去领教规便是——自然,你若是不想去,那也由得你。”
卓忧迟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昙音教虽一直设有刑堂,但他们师门五人却从未去过。也不仅仅是教主门下,其实依着教中不成文的规矩,各家弟子若是犯了错都是由各自师父带回去管教。这刑堂设立的真正用处,只是为了督管那些没有师承的教众。
师父……是彻底抛弃了他。这也是理所应当罢,于师父而言,他既无用处又无忠心,可谓一无是处。
不合用的工具被主人所丢弃,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卓忧迟压住眼底的泪意,俯首深拜于地:“是。”
“阿迟……想求最后一个恩典。”少年的声音微微发颤,“阿迟替师父收拾了书房再走……可以么?”
*
终于回了家里,钟秀安安稳稳地睡了一阵,直到夕食的时候才揉着眼睛出来。只是到了桌前,小姑娘微微变了脸色:“师姐,师父和三师兄呢?”
文晚晴还未及答话,便听洛恒道:“师父今日在书房用膳,饭菜已经端过去了。至于你三师兄……”洛恒深深看了一眼钟秀,“用过夕食,我带你去看他。”
文晚晴一怔,连忙扯了洛恒一把:“师兄!”
“你总护着她。”洛恒叹息道,“但是,阿秀也不小了。”
他已先从阿晴口中听到了事情的经过,可方才他随师父去议事厅时,师父的讲述中却未提阿秀一个字,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阿迟身上。
师父护着阿秀,阿迟担了责罚,阿晴还想继续瞒着。小师妹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乱子!
诚然,此事怪不得阿秀。是他们一直宠着这个最小的师妹,没有人告诉她背后的种种谋算。那么这一次,他来揭开真相。
他不想责怪阿秀,但……阿秀至少应该知道,阿迟为了她究竟付出了多少。
钟秀觑着大师兄的神色便觉不妙,顿时求助地看向师姐。孰知文晚晴蹙眉思索了片刻,却点了点头:“也好。”
一桌人食不知味地用过了夕食,洛恒站起身,看向一边忐忑不安地小师妹:“阿秀随我来。”
师兄妹两个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钟秀跟着师兄东绕西绕,却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洛恒侧首看了一眼小师妹,轻轻吐出两个字:“刑堂。”
钟秀顿时变了脸色。
洛恒并没有多解释什么。他带着钟秀进了刑堂,和值守弟子打过招呼之后便熟门熟路地往里走。钟秀却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打量着阴森狭窄的回廊,下意识唤了一声:“大师兄。”
“跟着我。”洛恒却只是简单地吩咐道。
他带着钟秀走到一处门前,却并未急着进去,而是转头叮嘱道:“进去之后,别出声。”
钟秀压住心中的不安,怯生生地点了头。
她看着师兄推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唯有一桌一椅而已。若说有什么不寻常,大约也只是桌后的墙壁上开了一道窗。
钟秀疑惑地看向洛恒,却见洛恒走上前去调整了一下窗前帘子的角度,示意她过来看。钟秀迟疑地上前,顺着帘子的缝隙向外看去,只一眼,却教她险些惊呼出声。
帘外的刑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反剪了手臂吊在刑架上,铁链缠绕住双足坠了沉重的铁球,身体被迫拉伸到了极致。原本雪白的中衣上添了道道血痕,少年垂着头一动不动,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面颊,教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也看不清……是生是死。
*
钟秀沉默地跟着洛恒出了刑堂,直到回了正院见到文晚晴,才哭着扑进师姐怀中:“师姐,三师兄……三师兄他……”
早已知晓师弟是个什么境遇的文晚晴面上也露出几分不忍,她抱了抱着师妹,却没有说话。
反倒是洛恒开了口。
“刑鞭四十,悬吊三日。”白衣大师兄看着两个不知情的师弟师妹,淡淡道,“这是刑堂对阿迟的判决。”
真正一无所知的莫云迹顿时大吃一惊:“这未免……”
“可是为什么?”钟秀又是气愤又是不解,“明明是尉迟府的人先对我……三师兄是为了救我才出手的!难道咱们昙音教,连得罪尉迟府都不敢吗?”
“事情不是这样简单。”文晚晴轻叹了一声,“此前没有同你们说过,阿迟这次下山,其实是为了挑起临渊阁和尉迟府的纷争,昙音教必须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才好在与临渊阁的合作中占据主动。这次阿迟杀了尉迟承嗣,可谓——功亏一篑。”
“他被罚,是因为办事不利。”洛恒道,“至于他有几分责任……阿秀,我想你明白,你三师兄是为了护着你。”
“那师父呢?”钟秀又问,“师父可是教主,怎么会就这样看着三师兄被……师父为什么不救三师兄?”
洛恒倒是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
原本阿迟就是他们五个中最不得宠的,在得知了阿迟拜入师门的真相之后,师父更是收回了所有的怜惜之情。师父不仅仅是不再视阿迟为弟子,更是不再对阿迟付诸信任。
从安排他随同监视,再到给阿迟上跗骨钉,师父始终怀疑阿迟有背叛之意。这一次阿迟失手,只怕令师父猜疑更甚罢。
他虽也觉得师父对阿迟过于苛刻,但是,当初阿迟算计的是师父,他们都没有资格替师父原谅。
洛恒看着小师妹,轻描淡写道:“师父明日会动身前往临渊阁,替你们收拾残局。”
一直被师父宠着养大的阿秀,更没有资格怨师父——即使是为阿迟抱不平。
*
三日后,洛恒独自往刑堂去接师弟。
悬吊三日,水米未进,卓忧迟双臂已然脱臼,人也是半昏半醒,见了洛恒只低低唤了一声:“师兄。”
洛恒叹息一声,先帮师弟把脱臼的关节复位,然后又给师弟的伤口换药——罚过四十刑鞭之后,刑堂倒也给卓忧迟上了药免得人真的死了,但是刑堂用的药又哪里能同教主嫡系弟子手上的伤药相比?
“多谢师兄。”卓忧迟面色惨白,道谢也是有气无力。
“没事了。”洛恒一面利落地给卓忧迟处理伤口,一面温声安抚道,“有师兄在,你想睡就睡一会儿,师兄带你回去。”
“嗯,麻烦师兄了。”卓忧迟微微弯了弯唇角,头一歪倚着洛恒睡了过去。
洛恒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他迅速处理好最后几处伤口,给师弟披上衣服,抱着少年踏出了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