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樱涟》尚云汐

11、计败

　　一行人勉强休息了一夜，翌日清晨便快马加鞭赶往晏城。

　　昨夜临渊阁虽胜了一场，但也是损失惨重，若对方重整旗鼓再回来斗一场，怕是在场保不全几人。如今虽不能说人心惶惶，但也是想尽快赶去分阁的。

　　然而……

　　“封路了？”独孤约语只觉得屋漏偏逢连阴雨，心里又急又恨。

　　“前面有人惊了马，撞翻了几驾车，刚好堵在这里，一时半会怕是移不走。”去打听情形的临渊阁下属也觉得祸不单行，“小姐，咱们现下如何是好？”

　　尉迟承嗣果然还是有点用处。卓忧迟暗暗一点头，贴心地开口建议道：“这附近有条小路直通晏城，我曾走过的。虽说不太好走，但大半路程能容得一马通行，想来应当比堵在这里快些才是。”

　　独孤约语望了望前方似乎争吵起来的几家人，略一沉吟便果断道：“那就麻烦无忧哥带路了。”

　　*

　　众人沿着小路走了一程，遥遥便听到了争执打斗之声。

　　卓忧迟忍不住皱眉，不知尉迟承嗣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他这般七拐八绕地利用旁人虽然方便撇清干系，但是事情也容易超出掌控，之前行事一直顺风顺水，偏偏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

　　独孤约语也是秀眉微蹙：“可能避开？”他们这伤兵残将，实在不愿再起波澜。

　　“等等。”卓忧迟神色凝重，“我听到了女子的呼救声。”

　　不管是不是武林中人，女子遇险总比男子危险许多。何况尉迟承嗣这个色中饿鬼是他亲手安排过去的，若是牵连旁人算起来也是因他而起，他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先去看看情形。”卓忧迟回身向独孤约语道。

　　独孤约语迟疑了一瞬，随即道：“还是一同去罢。”武林中人以侠义为先，既然明知有姑娘遇险，她又怎么能放任不管。

　　卓忧迟一马当先疾驰而去，刚刚风中传来的微弱声音听着有些熟悉，让他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少女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让他几乎能确定尉迟承嗣放弃独孤约语而重新挑选的新猎物是谁。

　　冲过重重阻碍，映入眼帘的一幕让卓忧迟目眦欲裂。钟秀被几个人按住在尉迟承嗣身前，而尉迟承嗣轻佻地伸手正欲去摸少女精致的眉眼。

　　卓忧迟脑中那根弦“啪”地一声断裂。

　　*

　　独孤约语紧跟在卓忧迟马后，自然也看清了前面的情形。

　　她并不认得那姑娘是谁，却见卓忧迟不知何时下了马，身形如鬼魅般瞬间便闪到了那群人中间。

　　一剑之威，天地变色。

　　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卓忧迟如何出的剑，只看到一道剑芒闪过，周围所有人便倒了下去。其剑速之快剑势之强，比安澜谷那一战更盛。

　　直到卓忧迟长剑脱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才恍然意识到卓忧迟又用了左手剑。

　　*

　　“师兄！”钟秀一下子哭喊出来，她扑进卓忧迟怀里，身体依然因为恐惧而颤抖。

　　卓忧迟没有说话，只单手揽住了小师妹。

　　跗骨钉这东西发作起来本就是一次比一次重，而他十二个时辰之内已经两次牵动跗骨钉。左肩上一阵剧痛绽开，仿佛是剥皮剜骨一般令人痛不欲生，身体所有感官都被剥夺，脑海中只剩下极致的疼痛。卓忧迟不愿在旁人面前失态，只能死死咬住唇压抑着，哪里还有余力开口安慰。

　　钟秀在卓忧迟怀里哭了一阵，等自己平静下来之后才发现师兄搂着自己的手臂一直微微发颤。她抬起眼，正看见卓忧迟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和不自然垂下的左臂。

　　“师兄……”钟秀这才想起卓忧迟出门前带了跗骨钉，这事在教中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她一时忘记了。

　　想着师兄是为了她才受了这番折磨，钟秀心里又愧又悔：“师兄，对不起……”

　　卓忧迟这会儿也终于缓过来一口气，低声道：“你无事就好。”

　　方才的一系列动作，并没有经过他的思考，只是情绪到了一种极致之后身体自然而然做出的反应。直到左肩上一阵难耐的剧痛传来，卓忧迟才意识到——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谋划了那么久，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为的不就是挑拨尉迟府临渊阁的同时，撇开昙音教的关系，好让昙音教在同临渊阁联盟时占据主动。

　　而这一剑，直接让昙音教和尉迟府对上阵来。

　　他挑中尉迟承嗣，为的就是对方死后尉迟府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挑中独孤约语，为的就是对方身份特殊不能轻易封口。而这一切可以让临渊阁和尉迟府不死不休的理由，如今反而封死了昙音教的所有退路。

　　为今之计，也只能赶回去禀报师父，做好对战的准备了。只希望他先前一番动作能有些用处，让临渊阁愿意同昙音教合作。

　　卓忧迟转过身向独孤约语介绍道：“约语，这是我师妹钟秀。”

　　“钟姑娘。”独孤约语微笑颔首。

　　当着人面前哭了一场，钟秀也有些赧然：“独孤姑娘，久仰大名了。”

　　看两人见过礼，卓忧迟继续道：“约语，我送你到晏城后便别过罢。”

　　“出了这么桩事，无忧哥你还是尽早带师妹回去吧，我自带人去晏城就是。”独孤约语温柔体贴地应道。

　　“这……”卓忧迟犹豫了一下，只是低头看了眼钟秀，终究道，“那也好。”

　　他抬手比了一下：“沿着这条路直走，前面不远就是晏城。”

　　“好，我知晓了。”

　　“约语你自己小心。”卓忧迟殷殷叮嘱，“之前那事，你千万要仔细查清楚……若是对方有掩护不好查，你往五行楼递句话便是，天哥若是要价你尽管记我账上。”

　　他此刻也只能指望宁心堡的神来之笔有奇效了。

　　“我知道，你不必担心。”独孤约语浅浅一笑，眼底流光溢彩，“你也是，千万小心。”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两边人马作别后，卓忧迟才仔细问道：“阿秀你怎么出师门了？”

　　钟秀低下头，有些怯怯地道：“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偷跑？”

　　“就是……就是想下山玩一下嘛。师父总拦着我不让我出门，可是我下山之后觉得我武功还算不错，就又往远一点走了。”

　　“远一点？”卓忧迟简直要气笑了，“你都已经跑到晏城了。”

　　“听说晏城拍卖会很有名气。”钟秀有些委屈，“我想着出门一趟，给大家带点礼物也好。”

　　“唉……”看在钟秀刚受了一道惊吓的份上，卓忧迟也只浅浅点了一句，“这回知道师父为什么拦住你下山了？”

　　“知道了。”钟秀可怜巴巴地说，“我以后一定在山上好好练功，再也不敢不听师父的话了。”

　　“罢了。”见钟秀这副模样，卓忧迟更是不忍心训斥她，“回去以后，跟师父哭一场求求情。”

　　听卓忧迟这般嘱咐，钟秀顿时有些不安：“师兄，我是不是惹大祸了？”

　　“不是。”卓忧迟长叹一声，“是师兄办砸了差事，怕师父迁怒你。”

　　*

　　卓忧迟带着钟秀往回赶，途中在昙音教名下的商铺往教中传了话。钟秀离开昙音教后程夜就遣了文晚晴出来寻人，如今接到卓忧迟传信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天黄昏时分，卓忧迟带着钟秀到客栈投宿，正看见坐在大堂中端着茶盏等着他们的文晚晴。

　　“阿秀出来玩这一趟，觉得如何？”文晚晴笑意盈盈地问。

　　“师姐！”钟秀一见到文晚晴，眼圈顿时红了。

　　“这是怎么了？”文晚晴吃了一惊。自己小师妹的功夫她心里有数，小姑娘的武功虽然不是十分出色，但是寻常武林中人她足以应付了，便是真碰上了什么高手，昙音教主的亲传弟子也没几个人敢动。

　　钟秀扯着自家师姐的袖子说了一遍此前的惊险，又说三师兄来的及时救了她。文晚晴心疼地半搂着小师妹轻声安慰，又勾着钟秀给她讲路上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没过多久就看小姑娘重新露出了笑模样。

　　卓忧迟坐在一旁看了师姐妹谈心的全过程，心中只剩下叹服。他不善言辞，尤其不会安慰别人，这两天看着师妹郁郁寡欢他委实是有心无力，幸好师姐来了这一趟。

　　师兄妹三人用了晚膳，说笑一阵后便回房休息。卓忧迟和文晚晴把钟秀送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分别时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夜半时分，卓忧迟披衣起身下了楼，文晚晴果然已经在大堂中等他。

　　“阿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一趟可能同我们一起回去？”文晚晴问道。即使这是昙音教开的客栈，即使大堂中再无旁人，文晚晴依旧压低了声音。

　　卓忧迟落了座，亦是轻声回答：“我这次就是要回去给师父复命。”

　　“办成了？”

　　“不，出了意外。”卓忧迟闭眼叹息了一声，“你可知调戏阿秀的是谁？”

　　“我方才便在想，谁那么胆大，敢动阿秀？”

　　“尉迟承嗣。”卓忧迟摇摇头，“尉迟炎颐唯一的孙子，能放在他身边的全都是高手，制住阿秀也没什么奇怪；尉迟承嗣就是个色胆包天的，又仗着他爷爷在尉迟府位高权重，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尉迟承嗣在江湖上也算有名，众人都是退避三舍。尉迟承嗣不可怕，他身边那一众高手也不是没人打得过，但是他那个把孙子当命根子一样的爷爷和一定会护着他爷爷的尉迟府才是众人忌惮的所在。

　　文晚晴回想了一下钟秀方才所言，顿时低声惊呼：“你杀了尉迟承嗣？”

　　卓忧迟苦笑：“所以说，出了意外。”

　　“你怎么能杀了他？你怎么能在这时候杀了他？”文晚晴又气又急地问，“你不能直接带了阿秀走吗？给阿秀报仇日后自然有机会，你现在亲手杀了他，那之前的计划怎么办？你还是在临渊阁的独孤约语面前杀的他，这下连栽赃的机会都没有了！”

　　卓忧迟只是苦笑连连：“我知道，只是……当时什么也没想，就已经把人杀了。”

　　“现在可怎么办？”文晚晴的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衣带，“师父会杀了你的！”

　　“宁心堡之前派人暗杀独孤约语。”卓忧迟轻叹，“占据主动是不用想了，只希望临渊阁主能同仇敌忾，愿意和我们联盟。”

　　“你仔细说说宁心堡。”文晚晴赫然抬眼盯住卓忧迟，目光灼灼，“你在背后做了什么？全都告诉我。”

　　这是她唯一能给师弟脱罪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