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樱涟》尚云汐

10、意外

　　五行楼。

　　“你怎么又来了？”展天问诧异。

　　卓忧迟：“……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我还以为，你要回昙音教复命。”展天问边走边道。

　　“长期任务，我准备彻底结束之后再回去。”卓忧迟道。跗骨钉下了起起了下的，他也不想折腾自己啊。

　　“哦？”展天问顿时来了兴趣，“方便透漏吗？”

　　“见不得人的算计罢了。”卓忧迟淡淡一笑。

　　听卓忧迟这么说，展天问也不再多问，只是道：“既然在这儿住，记得一起干活。”

　　“那是自然。”

　　卓忧迟住五行楼里，一是为了他出门在外有个托词，二则是为了传递消息方便。

　　无量居和兑泽殿的消息接连报来，两家前前后后谈了打打了谈，闹得不可开交之后果然各自去求帮助。

　　归元宫和宁心堡纷纷插手此事，为自家附属门派出头。两家谈不拢后也打了几场，终究是归元宫不敌落败。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死的人毕竟是出身无量居而非归元宫，若归元宫有心求和，两家或许便就此罢手。

　　只可惜，卓忧迟不会允许此事这般简单地落幕。

　　名望，是一个门派在武林中的立身之本。

　　随便遣人在江湖上传几句闲话，一边嘲讽归元宫势衰力薄胆小怕事，一边盛赞宁心堡人才济济前途无量，言语间再捎带上临渊阁和尉迟府。用不到半个月功夫，这些说辞便传遍中原武林。

　　临渊阁与尉迟府之间的气氛，也随着这些闲言碎语的传开而日渐凝重。

　　*

　　卓忧迟面前的桌案上摊开着一张纸。

　　纸上详细列了临渊阁和尉迟府中的重要人物及其亲友，每个人名旁都做了各种标记符号，细细密密十分复杂，显然已被研究了许久。

　　其中，尉迟承嗣的名字被圈了出来，而另一个名字……卓忧迟却始终拿不定注意。

　　尉迟府遣了族中长老尉迟炎颐——当年他得叫一声五爷爷——去宁心堡坐镇。这位族老独子早亡，只留下尉迟承嗣这么一滴血脉，尉迟炎颐平日里对这个唯一的孙子有求必应，养出来一身纨绔毛病。

　　尉迟承嗣别的毛病也不大，唯独在美色面前胆大包天，堪称色中饿鬼。只要算计了这人见到临渊阁的漂亮姑娘，他必然会上前调.戏甚至于动手动脚。若是对方女孩子激愤之下杀了他，尉迟炎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若是女孩子武功不济，其父兄自然也不会平白受辱。

　　而满足条件的女孩子……

　　卓忧迟目光移到刚送来的情报上，独孤约语正要动身去临渊阁的其余附庸门派拜访。

　　临渊阁的姑娘，有谁能比独孤约语更加身份贵重？以她的骄傲，自然不会忍下这种屈辱；以她的武功，杀了尉迟承嗣也足够。刚好，她正要离开临渊阁，而以他们过去的交情，他亲自去游说也是顺理成章。

　　没有比独孤约语更合适的人选。

　　但是……这是独孤约语啊！

　　十年前那个跟在他和独孤铭宇身后的小姑娘，甜甜糯糯地笑着喊他“无忧哥”，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等待，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随手编出来的草编蚂蚱……这是他年幼时候唯一温暖美好的记忆。

　　他真的，要亲手送她面临这样的危险和委屈吗？

　　毫笔在纸面上方滞留的时间太久，一滴墨汁猝不及防地打落在纸上，恰好洇湿了独孤约语的名字。

　　卓忧迟放下笔，起身将这张纸丢进了炭盆毁尸灭迹。

　　*

　　“独孤姑娘，好巧。”卓忧迟微勾了唇角，幽紫色的眼眸中波光微澜。

　　“是啊，无忧哥，好巧。”独孤约语压下万千思绪，轻描淡写笑道，“自从上次匆匆一别，已经许久未见了。”

　　“确实，我倒真未想到还能在这里碰上。”卓忧迟云淡风轻地一笑，不动声色地换了称谓，“约语这是往哪里去？”

　　“正要去五蕴门走一趟。”独孤约语笑问，“无忧哥呢？”

　　“我刚从坎水楼回来。听说三日后晏城有个拍卖会，准备顺路去看看。”卓忧迟轻笑着回答。

　　“是了，无忧哥一直很喜欢收集名兵器。”独孤约语了然。

　　“还是约语懂我，我也是听说那场拍卖会上会有孤狼的绕指弦才临时起意。”卓忧迟含笑点头，“约语可要一同去？”

　　独孤约语微一沉吟，果然点了点头：“一同去看看也好。”

　　两人一拍即合，同行往晏城去。

　　独孤约语值得他亲自跑一趟，而尉迟承嗣那里卓忧迟却只是随意推动了一下罢了。

　　临渊阁和尉迟府不睦，两边的人自然会暗自比较。而如尉迟承嗣这般纨绔，身边的狐朋狗友也不过说些吃喝玩乐的事，说着说着便提到了独孤约语和尉迟映雪究竟谁更美貌，一时间竟有些争论不休。

　　尉迟承嗣自然见过尉迟映雪几次，知道这个堂妹容色颇为出众。他虽不会对堂妹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但是对于和尉迟映雪能相提并论的独孤约语却不由得有了些想头。在旁人的怂恿下酒气上涌，当即决定去见一见美人真容。

　　尉迟炎颐不在府中没有人敢拦着，而独孤约语的行踪又不是秘密，尉迟承嗣当夜便动身想制造一场邂逅。

　　而卓忧迟做的，不过是让人提了一句独孤约语的美貌，只是尉迟承嗣的一个嘴快不藏事的朋友正巧在一旁罢了。

　　再者，便是将独孤约语要去晏城的消息，不动声色地放了出去。

　　两个人，都已入局。卓忧迟微微抿了唇。他无法把独孤约语排除在计划之外，却也至少能陪着她一起去面临接下来的这一切。

　　*

　　卓忧迟确实没有料到，这路上还会出别的意外。

　　夜色下，他看着围上来的蒙面人，无声叹息。就算这些人蒙了面换了剑法，那些用剑时不经意间带出来的小动作也暴露了他们的出身。宁心堡真是被这些日子的流言冲昏了头脑，竟敢来挑衅临渊阁？

　　大约也是仗着尉迟炎颐在吧。

　　早知道事情进展如此顺利，他就不必再多算计尉迟承嗣一回了。

　　“尔等放肆！”独孤约语面带薄怒之色。江湖上平静了太久，她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

　　不过临渊阁的继承人毕竟不是寻常之辈，独孤约语镇定指挥自己的属下对敌，自己也抽出剑来随时准备动手。

　　卓忧迟却没有她那般平静。

　　宁心堡仗着人多势众，临渊阁仗着武艺高强，两方对上当真是胜负难料。

　　他自信只要自己出手，顷刻间便可扭转战局。可若是独孤约语毫发无损，宁心堡大败而归，这点小小的挑衅未必会让尉迟府和临渊阁真的对敌。难得有一次不用他算计两方就能对上，就这么放过他自己都不甘心。

　　只不过，以他和独孤约语的交情，他若不出手怕是怎么也说不过去。

　　一眼觑见横斜而来一柄长剑直刺独孤约语，卓忧迟抿了抿唇，毅然往前踏上一步。

　　算计了别人，自己付出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卓忧迟左臂一抬，随着剑身在他指尖被扭断，剧痛也如意料中瞬间在左肩绽开。

　　跗骨之痛在血肉中纠缠，越缠越紧，越紧越痛，刮骨断筋也不过如此。卓忧迟几乎要压抑不住剧痛之下的呻.吟嘶吼，只得死死咬住了下唇。

　　“无忧哥！”独孤约语看着卓忧迟替她挡下一剑之后便伸手捂上左肩，不由得一声惊呼。

　　卓忧迟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管他，自己已经往后退了两步。

　　大敌当前，独孤约语确实也分不出太多心神照看卓忧迟。而那些蒙面人见卓忧迟再无一战之力，又并没有伤及自己人，他们也不愿再横添昙音教这样的大敌，自然不再去管。

　　卓忧迟已经退出了战圈，他右手捂着跗骨钉的位置，下唇已经渗出了血丝。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跗骨针发作的疼痛也远超他的想象。那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修炼幻阴指，曾经如潮水般的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为了好友复仇，而现在，他在算计好友唯一的妹妹。

　　卓忧迟望着被黑衣人包围的少女，他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期望的是什么。若按照自己的计划，他自然是希望宁心堡能重创独孤约语，和临渊阁结下死仇。但是……

　　那是独孤约语啊！

　　卓忧迟的左手已经不自觉地挪到了腰间，放在了梨花暴雨针的机括上。

　　*

　　临渊阁毕竟是中原三大门派之一，在损兵折将之后终究还是逼得宁心堡的人溃散奔逃。

　　眼看着独孤约语无碍，卓忧迟也不由得松了口气，放在机括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无忧哥！”独孤约语急匆匆地奔过来，连声问道，“你怎么样，受了什么伤？”

　　“我无事。”卓忧迟勾出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轻声安抚道，“还是先看看你的人如何了。”

　　这一役折损了三分之一的人手，余下的人也是皆有负伤。独孤约语的脸色分外难看，指挥着众人裹了伤再给同伴下葬，她转头又问：“无忧哥，你当真无事？”

　　“跗骨钉罢了。”卓忧迟看着忙碌的临渊阁众人，惋惜叹道，“一时情急，忘了这事。否则多少也能帮上些忙。”

　　这话是说给临渊阁的人听的，对方伤势惨重而他几乎未入战局，怎么也要给个解释。

　　“跗骨钉？”独孤约语愕然，“是之前……”

　　“不是。”卓忧迟笑笑，“你不要多心，和那事无关。”

　　他越是这么说，独孤约语越是会多想，顿时愧疚道：“若不是我们兄妹，无忧哥你何至于这般？便是这次，也是为了救我才会……”

　　“你不必挂在心上。”卓忧迟苦笑，“毕竟当年活下来的是我……是我欠铭宇一条命。”

　　提到当年的事，两人不由得都沉默下来。半晌，独孤约语问道：“无忧哥，你觉得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我看那些人用剑的习惯，倒有些像是宁心堡的人。”卓忧迟也不隐瞒，直接答道，“只是我也不能确定，无端猜测罢了。你回去后，还是要仔细查查。”

　　“宁心堡……”独孤约语微微冷笑。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卓忧迟问道。

　　“还是照计划去晏城罢。”独孤约语一叹，“这离晏城也不远了，先让我这些属下去晏城的分阁养伤，后面的事再说罢。”

　　也好，卓忧迟冷静地计算着。临渊阁的情报能力确实不怎么样，若是查不出这是宁心堡的人怕是达不到他要的效果，还是多走一步棋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