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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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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他用龙袍裹着昏昏欲睡的那人亲自抱去寝殿,沿路跪倒一地的内侍宫人,或许无人不明白,然而也无人敢抬头。
他仍想不清楚,懒得多想了,但他睡得很好,第二天下午就直接下诏让其改任殿内少监。那人醒来知道后先是拒绝,最终还是安静地垂下眼帘接受了,仿佛无动于衷。他却清楚记得……之前的漫漫长夜里那人是如何在耳边一声声唤他阿磨……即使昏死也紧紧抱紧他不肯放开……
然而……
/汝可真顽固。说嘛,汝是不是很爱吾?多久了,嗯?/
/……/
/罢了,你还是……下面这张嘴比较老实……/
/——!/
破碎的图景总算拼起来最重要的一部分,虽然,他还是头痛,还是不记得始末。
——又如何呢?
他们彼此那般熟悉,那人与他那般契合,杨英甚至都懒得计较自己如何,为何,奈何会爱上一个男人这种事了。虽不至于日日春宵(好吧,他很想,问题是情人不肯……),然而朝暮相拥而眠,又相依而醒,他只觉得平稳踏实。曾经他心底一度有的那个无底洞,醇酒美人奇珍异宝……无论用什么都填不满的那一处,突然变得温暖充实起来。
/好吧……你是吾心爱之人。/气息交缠时他拂去黏在雪白面颊上的发丝,说得笃定。
/嗯。/
/什么时候的事?/像是……很久了。
/……很久之前。/
/咦,吾还以为是’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骗你的哦。
/不是。/
/吾想知道……/吾想知道嘛!
/…………/
曾经,杨广不明白为什么两人都到了那个地步,李渊什么都肯答应他,却始终回避跟他说起往事。恼怒之下,他几乎是孩子气地报复着与自己抵死缠绵的情人,一再在对方身上寻找答案。
——食髓知味,一晌贪欢。
没有什么比这两句更能描述他大业三年末的那段时日了。
每次对着那双眼睛,两种截然相反的强烈心情都同时在杨广心里冲突着:他想好好珍爱那人,不让他受一点伤害,不让他感觉一点不悦;同时,他又只想狠狠折磨那人,让他痛苦流血流泪,让他终日只能在自己怀抱里呻吟。
他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叔德,又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叔德叔德叔德叔德——/
/……/
/我们……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这个你总可以告诉吾吧?/
/……开皇五年。/
/那是……二十年前?/
/是。/
/……我竟不大记得了。/
/无妨。那时……你我并非情人。/
/…………/
那人向来沉静从容,有时甚至到了让他气闷的地步。黑发如墨眉目如画,琼花碎玉般的清绝气质,一双幽深双瞳宛如琥珀,美到让阅尽天下美人的皇帝看一天都不会厌倦。杨广自负是天下少有的美男子,自家情人明明比他年长三岁,看着却比他显得更年轻……真真是情何以堪!
/说——你想不想要我?/
/……废话。/
/喂……嗯……哪有上来就……一句话都不肯给交代……汝这是欺负人……/
/……阿磨……/
他当然不愿意在下面,但偶尔……也愿意为情人忍耐一下。痛是痛,他依然喜欢那双专心看他的时候像是要燃烧起来的那双眼睛,比宫中收藏的琥珀颜色还略深一些,那么深,那么稠腻,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溺毙其中的那只虫子似的……
或许很蠢……但很安心……
二十年吗……
二十年前……
可从开皇十七年到如今,也几乎是十年了。
一度,他自以为寻找到了自己失忆的真相——以唐国公的身份,能对他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能让自己全然忘却前尘的……大概,恐怕……也只有那一个人了……
甘露殿里香氛袅袅,他久久凝视倦极而眠的情人,烛影幽深迷离,些许往事总不分明,像是杂乱的水草,飘在深深浅浅的湖水里,挥不散,也斩不断。
不止一次,缠绵之后抱着沉沉睡去的情人,杨广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哪怕两人同寝同食朝夕不离,哪怕两心相依相印亲密无间,哪怕他恨不得将彼此骨血都一并融了去,终日缠绵却始终不肯多告诉他一个字的情人固执得让他发疯……
——他想知道那些被迷雾掩藏的过去,那些模糊破碎的记忆里到底都有过什么,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将如此深爱的情人全然忘却……
他素来没什么耐性的,实在忍得心焦,难免显露出来。那人被他一再逼到极处几近崩溃的时候,最终对他只说了一句:……吾曾对先帝发誓,若你得登大宝,则往事不可再提。
那次之后李渊昏过去足足三天,高烧不退之下最终不得不惊动了太医署……
也就是那一次之后,惊惶之后杨广对自己默默发誓,他再也不会干那等蠢事。
——想不起也罢!
在他留了李渊在身边大半年之后,光禄大夫裴矩对他进言。
/陛下如此行事,欲让天下视国公为佞幸乎?/
/…………/
裴矩不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却是说得最直接的。他一贯讨厌谏言,但……
之前在李渊坚持下杨广倒是在宫城里赐了府邸给他,李渊宫外也有国公府,然而他出宫的时日少,杨广自己留宿甘露殿的次数又太多。
时日一长,不可能瞒得住宫中内外那么多双眼睛。
说起来,杨广自己何尝不知君臣之间如此关系必遭无数谴责非议呢……
情不自禁罢了……
杨广不是不知道那人文武全才,可私心里,他实在不想不想叔德做他臣子……不想两人半夜里还要时不时地为国事吵架!
后来,后来的后来,他也反问过自己,如果那时候他肯多听听那人的意见……
大隋……或许不会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过,他有后悔过?
好像也没有。
他用力揉了揉脸。
远远地,不知从哪里传来隐约的鸡啼声,像是雪地上鲜明的黑迹。
天要亮了。
“杨先生?你……还好吧?”
“……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