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中心)渊冰》千百度空弦

11、6

　　多少尘埃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
　　莫名其妙浮现心头的居然是这两天随手翻开的一句宋词。说这话的必是那不知世事艰苦的读书人……正因为不曾经历过，才能说得如此轻飘吧……

　　杨英疲惫地闭上眼睛。
　　屋里的光黯得很，外面也依旧晦暗，冬日里凌晨四点，黎明之前的黑暗，身边安静得渗人，间或有几丝风吹进来，寒意刺骨。

　　这次奇迹般的苏醒之后，他才发觉自己过往记忆是出过问题的——关于叔德的事他居然曾经忘记了那么多……尤其是对于灭陈之后那几年里与叔德有关的记忆……
　　一年多以来他想起来许多许多，多到几乎令他不堪重负，多到令他难以忍受，然而记忆里……依旧有些奇怪的空白……

　　——我该再去问你吗？你会不会依旧不肯说？开皇末年……曾经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我竟然会忘记我们多少年前就是情人了……竟一度蠢到要动用皇帝的特权强留你在我身边？甚至用少年的那些事情来……一再刻意刺伤你？
　　每每想到这里，杨英都觉得既悲哀又暴躁，像是陷入流沙般的无力感，他真……恨不得将过往干过的蠢事统统一把火烧尽了。

　　他在开皇十七年（598年）时大病了一场，之后到洛阳养病，期间被赐改名为广，封为太子，仁寿二年母亲去世之前数月才回到长安。奇怪的是，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从没意识到自己记忆出了问题，直到在登基之后举行的宴会上……看到了坐得远远的唐国公……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违和感：明明记忆里只是算得上熟悉的“亲戚”，少年曾见过的同伴，偏偏又有种无法形容的亲切与熟悉，像是对方一举一动，一个眼神自己都能完全明白，无需言语。即使远远看着……也觉得眼睛发热……

　　杨广记得自己也曾暗自觉得古怪：唐国公确实是举世罕有的美男子（虽然史官不知为何没写吧），然而他从不在乎男子颜色的……却在那一次之后，总忍不住想要时时看到那人。
　　各种他向来看不上的花样都被他拿来用了一回，譬如借登基庆祝之名日日夜宴群臣，譬如刻意重重赏赐了他家门……那人沉默温文，应对从容，对他一贯恭谨有加从无半分怠慢，但也算不得亲近谄媚，像是处处都和众人一般；他却因此而闷闷不乐，说不出原因，只是不乐。

　　作为皇帝他素来自负——他本聪明敏锐，善解人意嘛。四百年乱世留下一个颇为庞大的乱摊子，他有太多想要实现的宏图大业，朝中待处理的事务堆积如山，很快就顾不得那么多，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将那人远远派到他处做郡太守的次日，他分明感觉到妻子箫后连同身边的内侍都像是一起松了一口气。
　　——这显然是不对了……

　　何况，还有另一件事总挂在他眼前。他养病时，他母亲做了一件让他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替他娶了太原王氏的女子为侧妃……那是唐国公妹妹唯一的女儿……
　　他当时非常愕然：别提他一辈子都认为男人应该始终忠于妻子的娘为啥在病重时想到拉这个媒，他爹居然也同意了。难道只有他记得，他和唐国公李渊是姨表兄弟，这分明错了辈分啊……
　　然而，父母之命，又只是侧室，由不得他不乐意。王氏清丽可人，虽然与箫后不同，但他对那女人除了莫名的烦躁之外……没什么感觉……她又早早因为气疾而去世，于是也谈不上太深感情。

　　皇权显赫夺目，然而至高之位孤独空虚。这是意料中事，他不会抱怨。不管后世怎么胡编乱造，以皇帝的标准来说，杨英自认并不是沉溺酒色的人。他诚然喜欢看美人赏名花度美景享良辰，但不至于等于打算一一收藏。箫后美而雅，性格贤淑温和近乎乖巧，他们从来相敬如宾，然而，即使当年新婚两人也不曾有过情热如火的时候，等他继位之后更是如此。

　　忙于政务的间歇里，他偶尔会忽然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譬如他曾与什么人一起弹琴写字赏花饮酒，譬如他们曾经一起在秋野冬日行猎出游……哪怕始终看不清面容，哪怕每次想起一点来就要头痛一阵……他到底是一点点拼凑出大概轮廓……
　　将醒未醒的时候，他总是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拥抱住某个人……修长强健的身躯……温暖干净的气息……并不是自己的妻子……或者其他的什么姬妾……
　　——或许有些记忆是不在了，身体却还牢牢地记得。想要亲近，想要拥抱，想要……更多……

　　时光推移，种种迹象聚沙成塔，而他疑心一天比一天重。终于，在那人第二任郡守上任不久，他找了个无聊的理由命唐国公单独觐见。
　　那结果……他自己都没料到。

　　一派凌乱中，细锦地衣上舒展开来的男子躯体美得令他窒息，肌肤相触时野火般炽烈的情欲升腾得毫无道理，当时君臣两人滴酒未沾，他没法找出理由，只觉得亲吻拥抱都特别顺手，销魂蚀骨的欢愉至深至广，无以言表……除了唇齿交接时那人眼中的晶莹令他莫名心痛……

　　那一日，立政殿里烛光通宵未熄。情潮翻涌不息，他肆意放纵吞噬掠夺，满室狼藉，而身下那紧致火热的身体像是要融了他，极乐灭顶那一刻他得意地咬住那人耳垂窃窃私语。
　　——汝是爱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