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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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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吾不喜杨英……杨广……/
/世民……你可是怪我瞒了你吗?/
/……/
/为父一生……亏欠他良多……/
/父亲——!/
/前尘往事,你不知更好。真若不喜,唉……/
清晨,晨曦初露,看上去应该是个好天气。
青年在走廊里简单地活动肢体,俊美面容上,那双剑眉始终蹙紧。迎面而来的寒风略嫌凛冽,他却觉得这风吹得惬意。
身后有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也未曾停留。
“——!”
“……早。”
“你去哪里?”
“……找叔德聊天。”
“父亲昨晚没睡好,现在没起来。”
“哦,那也没关系,我在他客厅里多坐一会好了。”
眼前对方一步步离开,青年上前几步挡在他身前,“你不能去!“
杨英挑眉,语气倒还平和,“……世民,你管不着我,更管不着你父亲。” 不知是否爱屋及乌,他一贯对李渊的次子态度不错,哪怕现在对方像只张牙舞爪的……猞猁似的……
“……你不能去!”李世民翻来覆去就是这句,黑色眼睛怒视对方。
杨英耸耸肩,他稍微侧身就要继续走,却料不到李世民居然伸手来抓他肩膀。他脚步一扭,轻易避开,微有不悦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两人目光一触,他居然看到那黑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动,不由大吃一惊,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世民?昨日发生何事?叔德他无恙否?“
李世民盯着他看,一言不发,目光复杂却锐烈,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杨英皱眉,“到底什么事?你若不说,我去问。“
“……你跟我来。父亲现在没事,他需要休息。”李世民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你想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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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之间一夜里休息得很不好,起初是因为那些梦,后来……世民睡着时不知不觉将他抱得紧紧的……他就更加难以入睡了。
世民提到杨英的时候……他身体都微微僵硬了。只能希望那孩子没注意到才好。
【昔日江都】
宫室万千,桃花如雪,黄昏时分一骑黑马缓缓从远处行来,玄甲佩剑者步上台阶,卸下头盔恭敬跪倒。天子一身素银,宝珠金冠下黑发如瀑,神色散漫如昔。
/……国公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孤来弑君。/
他紧闭双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阿磨……”
低低的男声转瞬在房间里逸散,仿如错觉。
不是早就决定了吗……
正如那封信里所写的……如若有幸,一切从头……
又岂能……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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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问什么?“
“……“
“世民,你再不开口,我不奉陪了。 “
“……你为什么会……活过来?“
“这个我真不知,得问你父亲。“杨英瞥了他一眼,”或者,你与我同去?“
“……我不去。“李世民盯着他,”你也不能去。“
杨英把杯子一搁,向后往沙发上一靠,“——说清楚!”
他暗自嘀咕。
叔德宠你……还真是宠得没边了。这都什么公子脾气啊?
李世民盯着他看,心里一时间转着无数个念头,不知该先问哪个才好。他一直以为当年杨广,隋炀帝是被宇文化及所弑,死在江都,葬在雷塘的。前几天骤然见到一只活的……还大大咧咧地光天化日之下跑来和父亲打招呼……自我介绍说叫杨英……
那长相气度……他一时间有多么吃惊简直无法用笔墨形容。吃惊过后,李世民本来是很惊喜的。隔了一千多年,得遇故人,怎么可能不喜?
不管后世怎么说,杨广当年对他其实很不错,照顾有加,简直可以说颇为疼爱,如今这人看上去……和他记忆中差别不大,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气色更好了?奇怪的是,居然看起来还比他显得更年轻些……
他能在父亲帮助下龟息这么多年,再醒来治病,杨广在父亲帮助下……或许确实也能。
但是,先不管为什么能做到……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父亲……为什么要救下隋炀帝杨广?而且还……瞒着所有人?
甚至到了今天,对他也没有一句半句交代?
他仔细回想,实在不认为父亲与皇帝之间有什么深厚感情,少数几次父子同时见驾的场合里,杨广对父亲一贯是冷淡里带点轻慢的,还比不上对自己的态度亲切。重用也谈不上,除了最后炀帝知道自己已经在江都回不去了之后,之前任命的那些几乎都是没实权的闲职……
李世民想了又想,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让他留意的是,这次重逢之后,父亲与他虽然一直不怎么说话,两人相处时不经意里的那种亲昵熟稔又自然得很,就好像……过往他们一直都是如此相处的一样!
——这太荒谬了!
“世民?“
“……陛下……“
“……??“
“……阿耶与汝……?“
“呵,无非……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吾不信!”
“何须你信?”
“你——!!“
李世民蹭地站起来,他瞪着沙发上的杨英,“吾不答应——!吾不相信!你……“他一时词穷,慌乱中竟将心思说了出来,”……汝之性命是阿耶所救,汝不能那样做!“
他握紧双拳,怒气填胸。许许多多念头在脑海沉浮,最终定格在……昨天夜里父亲无声落泪的模样。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父亲再一次……
杨英冷哼,“你知道什么?”褐色眼睛微微眯起,满是不以为然,他起身就要离开——大早晨的,他实在没工夫再陪着小孩子胡闹!
背后的怒吼将他的脚步直直钉在了地上,“……至少我知道文帝做过什么!”
“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杨英怒叱。他气得眼睛都红了,粗暴地揪住李世民的衣领按在墙上,“说——!”
“……吾凭什么告诉你!呜……”腹部的重击让他疼得弯下腰去,只能眼看着对方扬长而去,在门口拿走了他的钥匙。“杨广你……”
杨英打开门,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换了一种他们都熟悉的语言,
“李世民——你什么都不知道!今天如果敢跟来,吾会杀了你。你不怕让他伤心……尽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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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半卷,锦屏高张,灯影熹微,天子散了金冠,大喇喇地穿着外袍斜倚在引枕上,左手支着下巴,与其说在看面前盘里的酒杯,不如说在看坐在身前倒酒的人。骑士理所当然地脱去了外面的盔甲——本来骑兵也只穿着半身甲——露出里面同色的紧身劲装来,垂肩黑发用流苏结束,耳际垂下一缕鲜红璎珞。偌大屏幕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斟酒的手,手指修长莹白,手腕曲线矫健漂亮,动作优雅平稳,一线酒液汩汩垂落。素六棱玉杯里乌红透亮的酒液美得奇异,也美得似是不祥。
/这是鸩酒……?/
/是,孤新配的。/
/……倒不知卿还懂得这个。/他伸手拿起杯子,面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气,/汝要吾满饮此杯?/
/然。/
/喏。/
他举杯一饮而尽,唇角隐有一点乌红渗出,/……甚苦。/抬手绕过那人腰际去够那只银壶,却被牢牢按住手腕。
/一杯足矣。/语音略有些含糊。
他仰起头,褐色眼睛莹然生光,情思纠结百结,/吾之功力虽远逊于汝……亦绝非一杯之量。/他突然伸手按住胸口,苦笑,/这……来得甚急,唔……/
腥甜的血从他紧紧掩住口鼻的指掌间溅落,乌红发黑,素银的衣襟很快染得斑驳不堪。胸腹间的绞痛让他额上冷汗淋漓,勉强想侧过身子挡住狼狈的神色,手指不自觉将缎子抓得紧些。
骑士默然垂首,似有不忍之色,半晌方取出一只玉盒郑重交在他手中,/服下此物。/
/咦?此是何物?/他好奇地打开盒子,黑影一闪,圆圆一团被他迎面捉个正着,捏住之处甚有弹性,/?丹药?活物?/
/…………/
/……汝真要吾服下此物?/
/是。/
/……朕曾言,无论汝欲求何事,朕皆应之。想不到汝一生所求……只是如此。/谈笑间,他面色渐渐转为灰败苍白,些许血丝从耳垂滑落下来,他也不再多问,一口吞得干脆利落,/……汝这就要离开了?/
回应他的是……唇上炽烈的温度。
/叔德……吾甚是思念汝。/
/……吾知。/
前尘旧事,无路可退。
他亦不想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