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惊鸿》踏阵三千

9、兵痞

　　舟车劳顿，总归不是一件多么让人会身心愉悦的事情。更别提这一路上还要带着个不大不小的累赘——小季洁跟来了。徐凡原本是打算日夜兼程，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平阳城。不过带着才十二岁的季洁，就走不了那么快了。
　　太原一失守，整个关内的梁军就乱作了一锅粥。再加上这个关内副节度使杜易康更是个狠人，直接打开了邵阳关，放了突厥二十万大军入境来帮助他们举事。开了这个口子，这下乱的就不仅仅只是官军了。
　　老百姓都记得八年前突厥人在邵阳干的那些伤阴鸷的事情，而叛军弄了这么一手，好家伙，引狼入室啊。于是不计其数的关内百姓拖家带口背井离乡，一路向南，走一条极其漫长也极其艰苦的路。与其等着弯刀架到脖子上，还不如坚信树挪死人挪活，到大梁皇帝能庇护的住的地方去。数十万流民跟着数万大梁溃败的官军一道，一直退到了关内道中南部的平阳。
　　到了平阳，官军就不能再往后退了，往后便是新田府，而新田府后边，就是京畿了。叛军一旦攻下新田，往东可以攻取东都洛阳；往西，拿下了潼关就可以直驱长安。关内节度使苏镇方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给皇帝立下了军令状，戴罪立功，收拢败军，死守平阳。
　　不过官军是暂时止住了溃败的态势，流民南下却像江潮一般，根本无法阻止。整个京畿和河南道，随处可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徐凡带着季洁赶了二十余日，终于是到了洛阳，再需四五日的工夫，便能到达平阳了。原本在洛阳城里头徐凡还想寻一辆马车，结果车夫一听是要往北边去，说什么也不肯接活。季洁拿了个二两重的银元宝在他面前晃了晃，车夫吞了吞口水，却还是不肯去。
　　二两银子，都快能买下这两旧马车了，这车夫还是不肯走，挺蹊跷的。不过他态度坚决，一大一小两个人也只好作罢。一连问了几个，都是不肯走，这便有些奇怪了。到最后还是有个车夫看她们找的辛苦，才告诉了原委。
　　“两位小姐，不是小老儿傻有生意不做有钱不赚，实在是往北边走的生意，现在真是做不得。您要往北，甭管您走哪一条道，到哪儿他都有流民。这些流民，很多都吃不饱饭，有的人原本家里就穷，走到这了身上盘缠也差不多用尽了。这些人，瞧见官道上我们这样的马车，就跟瞧见白面馍馍似的，上来就抢。前些日子我们这有个马夫兄弟大着胆子拉了一趟活，结果半道上叫人给劫了，那匹马都叫那些流民给宰了炖着填肚子了。诶哟，甭提多惨了。”
　　听他这么说完，徐凡倒是还好，季洁可吓傻了：“那那那那，那我们还怎么去平阳啊？”
　　那马夫倒也消息灵通：“咱这洛阳城里，每日都会派人押送一些粮草去平阳前线，你们二位呀，可以寻一辆驴车啊骡车啊，跟在他们后边。有官军镇着，那些流民倒是不太敢乱来的。”
　　还不等徐凡说话，季洁眼珠子咕噜一转：“那我们付你的车钱，你驾车跟在官军后头不就好了啊？”
　　徐凡一听这个主意挺不错啊，不过车夫还是摇头不肯：“二位有所不知，虽说这流民闹事，官军却也不那么靠得住。指望着官军白白一路护送你？人家城门李校尉说了，做梦！让你跟，你还得给那些个兵老爷们好处。那些兵痞，不像流民那样明着来，心却不比那些流民红多少。要是瞧你身上没多少油水可捞，倒也罢了；可要是看你雇得起马车，非得把你从里到外盘剥得跟那些流民似的。”
　　听他这么说完，季洁这回是彻底傻了。不过她到底年纪还小，凡事都有徐凡顶着。而徐凡听了马夫这一番话，原本就凝重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洛阳尚且如此人心惶惶，那平阳那样的地方，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她都有些不敢去想，只得谢过了马夫，去寻辆驴车代步。
　　驴车倒是好找，赶车的是个缺了门牙老大爷，答应得也挺痛快。不过赶到运粮队打招呼的时候，又出事了。
　　驴车比不得马车，马车有车篷，徐凡她们寻到的这辆驴车没有篷子，就是一辆板车。照着前面那个车夫的说法，坐这么一辆车去，那够寒酸了吧？不过万万没有想到，寒酸是够了，不过怪也只怪徐凡长得太出挑了，明明是破破烂烂一辆驴拉板车，她就安安静静坐在上面，硬是让人忍不住侧目去瞧。再加上边上坐着的是个冰雪可爱的季洁。到了押送粮草的兵痞这，可就坏了事了。
　　车夫捧着一串铜钱陪着笑脸上前去打点，不过凑在那侃大山的两个队正一眼看见了水灵灵的徐凡，还哪有心思跟这个糟老头子打太极啊。于是一个个头稍高些的队正一把推开了车夫：“走开，去去去一边呆着去！”接着两个人就一脸心照不宣的坏笑朝着徐凡她们走了过去。
　　徐凡看见这番样子心里不由一咯噔，看这架势，今天可能是难以善了了。即便她有功夫傍身，得罪这些官军总归不是一件好应对的事情。季洁更是被那些不善的目光吓得直往徐凡身后躲。
　　徐凡轻呼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应对面前的场面：“二位军爷，我们想跟随运粮的队伍前去平阳，不知能否行个方便？”用语虽然客气，不过季洁听出了小师父话里头浓浓的警告意味。但是到了兵痞耳朵里就不一样了，只觉得这个小娘子不光人美，声音更好听，娇娇柔柔的，身子就酥了半边。
　　两个队正嘿嘿一阵笑，其中一个挺着个将军肚的说话了：“方便方便，当然方便！不过你看啊姑娘，老郑我呢二十七了，还没娶过媳妇儿。你看，干脆跟了我，你想去哪儿，哥哥我就护着你去哪儿，怎么样啊？”
　　徐凡让他给气乐了，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能把厚颜无耻的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不过今日看这情形，有些棘手。
　　不待她回应，季洁比她更快，在她背后探出个小脑袋，嗓门却不小：“小师父，这个人好生不要脸！”
　　徐凡勾起唇角：“是挺不要脸的。”
　　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了。这些人平日里都作威作福惯了，哪里被人当面这样下过面子？打头的两个队正上前就伸手要来抓她们二人。徐凡随手摸出个铜钱，朝着那个一脸急不可待的大肚子队正头上甩了过去，就听到一声金属碰击的声音，接着那个大肚子队正唉哟一声仰面摔在地上。旁边那个高个队正吓了一跳，停下了脚下的步子蹲下身凑上去瞧，登时吸了一口凉气，那枚铜钱正稳稳的镶在了大肚子队正的头盔上。
　　大肚子队正勉勉强强坐起身，抬手就往脑袋上摸了摸，摸到那枚铜钱也是一阵后怕，要是没戴这头盔，那他这脑袋现在不就给人开瓢了？徐凡这一手成功镇住了两人，不过他们自己不敢上前，不代表别人不敢。
　　周围围着的士兵离得稍远一些，根本没看清楚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家的队正不小心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于是两个队正一声令下：“给我把她们两个拿下！”这一百来号人就都坏笑着围了上来。
　　徐凡叹了口气，伸手解开了面前一个木匣子上绑着的布带。匣子里放着的正是当初决心学医时藏起来的宝剑。几年不用，不知锋芒是否一如当初。
　　徐凡这边正打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有人却站出来了，一声大喝：“住手！”众人回头一看，几个彪形大汉中间护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一身黑袍，上头绣着两条活灵活现的蟒。
　　等一下，蟒？！蟒衣，象龙之服，跟穿在九五至尊身上的御袍相像。等那行人走近了，徐凡细细数了数他袍子上蟒的爪趾，一，二，三，四，四个。在大梁能穿这样衣服的人，只有一个。
　　果然驻军营地里匆匆出来个将校装扮的人，迎着来人就跪了下去：“末将叩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四个字一出口，原本还气势汹汹的一群人顿时都傻了，还是那个高个子队正先反应过来，扑通跪下，周围人如梦初醒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而这位大梁无比尊贵的太子，此刻眼中却只有坐在一辆破旧驴车上却难掩绝代风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