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惊鸿》踏阵三千

10、驴三

　　当朝太子魏子祎的名头在大梁也是响当当的。
　　如今的这位天佑皇帝一共得了三位皇子，而这太子却并不是嫡子亦不是长子。大梁百姓都知晓皇帝陛下宠爱贵妃娘娘，以致中宫皇后只得了一位公主。三位皇子中，大皇子是个病秧子，汤药当茶水喝的人物，估计都熬不到老皇帝退位的那一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翘了辫子。三皇子又是个缺心眼的，文不成武也不就，好酒嗜赌，跟洛阳城里好些世家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老子比别人家的厉害一些，谁都得罪不起。
　　因此天佑皇帝虽然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挑接班人的时候确实难得明确果断了一回。当然了，本身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所以朝堂上有些老狐狸心里也是有数，哪怕太子哪天脑子一抽造反逼宫了，估计天佑皇帝也不舍得拿他怎么样。
　　只是徐凡有些疑惑，这个万里河山的继承人，怎么会在此时来辎重营这样的地方呢？
　　太子身侧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瞧见太子似乎是有些失态，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魏子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重新端上了太子爷的架子：“怎么回事？”
　　那两个队长相视一眼，大肚子的那个直起上半身膝行了几步，朝着太子抱拳：“太子殿下，小人觉得驴车上的那两个姑娘行事可疑，便想上前盘问一番。谁知道她们暗算小人。殿下您看，要是没这头盔，小人今天就被这个女人害了！”说着捧起那个还镶着铜钱的头盔举到太子面前。
　　魏子祎从随从手里接过那个头盔仔细一看，眼皮不由一跳，徐凡这一手确实不简单。他又看了徐凡一眼，见徐凡始终面容平静身姿挺拔，不由心底暗叹一声，好气度。再一看那枚铜钱，怎么也不像是看上去柔弱的姑娘家能做到的事情。不过之前两个队正战战兢兢的样子也不像作伪，再看徐凡时，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徐凡也没有想到这个大腹便便的队正脸皮居然会比他的肚皮还厚，正要说话，又被小季洁抢了先：“呸呸呸，你这人好生不要脸！这么多人欺负我们两个，还好意思告状！”
　　两个队正面面相觑，这事确实挺丢脸的。不过要不是太子这时候出现了，他们这边人多，这个场子怎么说也是要找回来的。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加上个半大的黄毛丫头，就凭这么一手，还镇不住这些素来横行霸道的军爷们。
　　眼见着势头有些不对，挺着将军肚的队正赶紧开口：“殿下，小的们只是按例盘询。保护粮草辎重，事关重大，也是小的们的本分所在啊！太子殿下明鉴！”
　　魏子祎终于正眼瞧了两个队正，瘦高的略低着头，眼神不安地偷偷瞄着自己；而之前说话的那个胖队正，正仰着脖子一脸希冀的表情，放在他那张圆脸上多少有些可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胖队正一听，乐了：“太子殿下，小的名叫魏三！”
　　魏三边上跪着的瘦高队正听他兴高采烈地说出自己名字来，默默地把头埋低了下去。这魏三，是个爽快人，性子直，不过就是他娘的缺心眼。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太子，看那个驴车上的姑娘，那眼神就跟自己偷偷看东市卖馄饨的俊俏小寡妇似的。你这魏三不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在这摆谱，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呢么？你嫌自个命长，老子可还没活够！
　　果然，魏子祎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魏三无论怎样的一个粗人，这时候也看出不对来了，一脸谄媚就僵在那里，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魏子祎又飞快的看了徐凡，就见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像坊市里那些大胆的妇人直勾勾看着自己，也不像宫宴上那些见到自己就面红耳赤恨不能把头埋到肚子上的大家闺秀。那么黑白分明的一双漂亮眼睛，看不到我堂堂一朝的太子吗？心里有些气闷，不过昨日接到平阳的战报，增援叛军的突厥军队也已经到达平阳，平阳守军已经激战三日，战事十分吃紧，军情紧急，耽误不得。眼前这桩事情，唐突佳人本有心从重处罚，但是一想到苏镇方那潦草的笔迹又不得不压下这股火气。
　　他看着魏三：“你这样的人，配不上国姓。以后，就别叫魏三了。”一瞧边上的驴车，“驴三这个名字，你可还喜欢？”
　　魏三一听心里叫苦，这名字改了也就罢了，魏三本来就不是什么像样的好名，太子给改个魏十三，魏三十，那说出去也是一个能吹嘘的事情。这姓氏，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还叫人给改成了驴这种瞎了眼睛就只能磨墨的畜牲，叫家里的老爹知道了，还不打断自己的腿？比起家中的老爹，显然眼前这个太子更开罪不起啊。魏三，哦不，应该改口叫驴三了，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硬着头皮给太子磕头：“小的，谢太子殿下赐名！”
　　魏子祎倒是不甚在意，不过驴三说完这话，瘦高队正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一直以为这小子从娘胎出来的时候忘把脑仁给捎出来了，没想到这紧要关头，还是很分得清形势的嘛！连驴三这种名字都能认了下来，这小子以后没准能翻身。说书的那个张老头讲的什么，大丈夫，能伸能屈！前朝有个将军能从别人□□下面钻过去，这驴三能接受这么个鸟名，也不简单啊。
　　“驴三？哈哈哈，这个名字好！”季洁被这个名字逗乐了，小声地笑了出来，连着徐凡都不由勾了勾唇角。魏子祎一挑眉毛：“还都愣着做什么！快清点辎重，尽快出发！本宫亲自押送！”
　　跪了一地的士兵赶紧行礼称是，呼啦啦起身就忙开了。
　　瘦高个瞅着离太子一行人有些远了，凑上去跟驴三说话：“兄弟，可以啊！”
　　驴三瞥了他一眼：“还愣着干啥！清点辎重去啊！”说着一扭脖子直接走了，显然心里是郁闷得不行。

　　那边驴三和瘦高个碰了个钉子，这边徐凡和季洁就开心了，尤其是小季洁，叽叽喳喳开始夸起太子爷来。徐凡看着她也没说话，只是轻轻一笑，这个太子确实气度不凡，不过她的心思，早就飞到了数十里外的平阳。
　　赶驴车的老大爷颤颤巍巍地把车赶到了运粮车队的后头，而军曹们还在最后一遍清点辎重的数量。不多久就远远看到之前那个领头的将校点头弯腰地靠上魏子祎近前，说了一通话，接着太子殿下一挥手，就有侍从走上两步唱道：“启程！”
　　队伍最前头的马夫闻声就抬高握着鞭子的手臂，一抖手腕就啪的一声朝着驽马挥下一鞭子，整个押送队伍终于是缓慢而有序地出发了。
　　徐凡怀里搂着小季洁，坐在驴车上回过头，从这里还依稀可以看到远处耸立着的号称洛城第二楼的百花楼，金碧辉煌琉璃飞瓦。即便叛军和突厥人打到了平阳，百花楼依旧生意兴隆。洛阳城外的百姓在风餐露宿易子而食，洛阳城里头的贵人们还在纸醉金迷，仿佛大梁江山一派盛世太平。
　　看着坐在前头赶车老大爷消瘦的背影，徐凡不禁有些心酸，薛越啊，你守着的，是怎样的一片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