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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鸭煲 ...

  •   居杏林无涯,春秋不过一霎。
      有句话叫做山中无甲子,大体的意思呢,就是山里头远离了尘世的叨扰,人可以静下来做事情,也就感觉不到时间过得飞快了。初闻这句话,徐凡觉得这也太夸张了。扳着手指头一算,一个甲子是多少年?六十年。这得过得多糊涂才没觉着六十年一下子就没有了?
      不过摊开手上的这张薄薄信纸,她才猛然发觉,原来就在这样一天一天的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时光。
      信是从太原城寄出来的,走的官道,送到襄阳,再由孙逢从襄阳回南遥谷的时候顺道给捎回来。算算日子,寄信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天前了。
      写信的人一手字写得一般般,拿到张季真老先生面前那妥妥的会被嗤之以鼻,不过每一笔都力道十足,锋芒毕露,倒是颇合写字人的性子。信中倒也没有说什么大事,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小事情,无非就是想跟她分享些太原城里的有趣的事情。什么八年前他师父和师娘添的小师妹,现在都会作诗了,什么马之渊上茅房觉着屁股冷想烤烤火取暖,结果把茅房点了,什么韩政喝醉酒在兵曹衙门的马厩里睡着了,醒来头发被两匹蒙古矮马给啃掉了。
      看到最后就是落款,斗大的两个字,薛越。
      徐凡的笑容越来越深,引得边上几个师侄都看直了眼。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娃跟她最熟,凑上来也要看,被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张望什么呢季洁!”说话间把那张信纸折了塞回信封里,想了想,塞进衣襟贴在胸口藏了起来。周围几个明显随着她的这个动作吞了口水,忙低下头去研究起几味药材的药性。
      “小师父,哪里寄来的信啊,你看得这样开心?”
      小女娃叫她小师父,却并不是她的徒弟。季洁是她三师兄孙逢的小徒弟,按辈分排,应该叫她师叔,但是她着实不喜欢“叔”这个称呼,也没有听过有师姨这样的叫法,干脆她师兄师姐的徒弟,都改口管她叫小师父。虽然还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不过叫习惯了也就真的习惯了。
      季洁看她不说话,也不客气地猜上了。别说,猜得还挺准:“是不是太原的那个两半哥哥?”
      徐凡有些无奈,但是这个小师侄真的是可爱得紧:“说了多少次了,他没被劈开来。”
      不过小季洁显然抓错了重点:“耶!我就知道是两半哥哥!”
      徐凡笑着蹲下身,伸出一根雪白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头:“你啊,他叫薛越。”
      正说笑间,从外间跑进来一个人。徐凡一瞧,是大师兄的一个徒弟,医术平平,不过最爱凑热闹,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药王门人,去当个说书人倒是相当合适。来人满面红光,与他熟识的人都知道,这哥们又逮到大消息了。也不是说他哗众取宠还是怎么地,不管好的坏的,只要是抓得住大伙的眼球,这哥们就是这幅德行,好像自个升了官发了财一般。
      果然,他扯开嗓门便道:“不好了不好了,河北河东两镇节度使王煜勾结关内副节度使杜易康,起兵造反,太太太太太原,太原陷落了!”
      徐凡握在手里的毛笔,就随着他的太太太太原,咚的一声掉到了桌上。那蘸饱了墨汁的笔尖跌在桌面铺开的宣纸上,极快地晕黑了一大片。
      脑袋中嗡的一下,徐凡被这个消息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小季洁反应了过来,怯生生地拽了拽她的袖口:“小师父,两半哥哥是不是在太原啊?”她偷眼瞧了瞧,见徐凡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小声地加了一句:“薛,薛越哥哥。”
      是啊,薛越他们在太原。八年前定襄一战,突厥到底没能破城。当日薛越一箭射伤的突厥大汉,正是他们的大帅云鸦。虽然云鸦困兽之斗一刀险些把薛越劈作两段,不过最终他还是带着手下的兵从定襄城头被打退了下去。随后两路援军的到来更是彻底解了定襄之围。
      而薛越一个半大小子英勇射伤突厥元帅的事迹被定襄太守徐展林当作了典型一路报给了皇帝。皇帝听闻也是龙颜大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夸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二话没说金口玉言,直接给薛越封了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散官一个,没什么职权,不过到底官阶不低,加上皇帝亲封,还是威风不小。左威卫的将军武缅一看人家徒弟都校尉了,就干脆也给师父南逸升了官,当了左威卫中郎将。这可是从三品的大官了,再往上可就是正三品的十六卫大将军。
      于是薛越就跟着师父南逸,到了太原城任职,马之渊一家也跟着从定襄调到了太原。这一任,就是八年。
      关内副节度使杜易康跟着王煜造反,关内节度使苏镇方所在的太原必然是首当其冲。却没有想到驻守的左威卫这么不堪一击,连太原这般大的城,说丢就丢了。只是不知道薛越他们遭了这一番变故,现在怎样了。
      徐凡心想,对啊,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该去寻他们!
      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动的更快,也不管教几个师侄药理了,径直去找她师父张季真。

      这边张季真也得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正对着一锅老鸭煲长长地叹了口气,感慨着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太平日子,却总有那么些个跳梁小丑在那里不太平。他也是这样洒脱惯了,实在想不明白那些官老爷争来争去何苦呢,今天你掉脑袋,明天你灭满门,胆子倒是一个比一个大,起兵造反的都有。虽说现在的这位天佑皇帝昏庸无能了点,不过大梁这百年基业,哪是说推翻就能推翻的。
      老头晃了晃脑袋,愚蠢!还是安安心心炖一锅老鸭煲实在。
      正吸着鼻子闻着喷香的鸭肉流口水,房门吱呀一声让人推开了。老头下意识地起身往锅前站,挡住了烧得正红火的小火炉。看见进来的是徐凡,老头不由松了一口气,慢腾腾做了回去嗔怪道:“凡凡你怎么今日莽莽撞撞跟你六师兄似的,为师还以为又是那小子来抢为师的老鸭煲吃。”
      原本还有几分气势的徐凡听张季真这么一说就不由瘪了,说好的药王呢!说好的仙风道骨望之却俗呢!这跟守谷口的老邓头有什么两样!不过话说回来,确实是老邓头来了南遥谷以后师父才越来越这样不讲究的。
      心底幽幽叹了口气,徐凡道:“师父,你知道王煜和杜易康造反了吧?”
      老头守着砂锅头也不抬:“嗯知道。”
      “师父,我想去关内看看。战事一起,又会有许多伤患病患,凡凡想去帮帮他们。”
      老头抬头看了她一看:“嗯,好事啊,你就是想去找那个薛越,也无妨啊。”
      徐凡的脸刷的红了:“师父,我这样没立大慈恻隐之心,未许普救众灵之志,是不是做不好一个医者?”
      煲快要煲好了,老头盯着那砂锅目不转睛:“嗯。”
      “师父,你再这般敷衍我,我就去把六师兄找来。”
      老头立刻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何必想这么多?凡凡,为师年轻的时候,就没有想这么多。”看见徐凡转身就要往屋外走,张季真彻底不淡定了:“凡凡,凡凡,听为师说。”几步上去拉住了徐凡,身手敏捷得根本不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重新在火炉边坐下来,张季真开口了:“所谓医者,倒也不是圣人。无非就是坚持本心,无欲无求。当然了,这个欲,不同于为师对这汤煲的欲。这个求,也不同于你对那个什么小子的求。而所欲所求,皆是人之本性。药石岐黄,救人性命,也可害人性命。你只要无愧本心,无愧良知,便是一个很好的医者了。”
      徐凡细细想了想张季真的话,起身朝着他拜了下去:“师父,凡凡明白了。”
      老头掀开锅盖,香气顿时弥漫了开来。他立刻就顾不上旁的事了,用力吸吸鼻子,另一只空着的手朝徐凡挥了挥:“去吧去吧,路上小心。”
      徐凡推开房门正要出去,就看到六师兄汪咏奇闻着香味找过来了。她回头看了一眼张季真,老头显然还沉浸在老鸭煲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于是她很“好心”地提高了声音喊了一声“六师兄”,便看到老头立时如遭雷劈,咬咬牙飞快地把两个鸭翅膀折了下来,不管不顾地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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