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惊鸿》踏阵三千

6、好箭

　　“韩大哥！怎么今日，不需烧水了？”
　　韩政正准备上城墙，便被薛越跟马之渊给堵在了半道上。“太原来援军了，左右是这两天便能到达定襄。突厥也得了消息，今日便死命攻城。水不必烧了，你们两个今天便回去吧。”说着拉开薛越急匆匆走了。
　　马之渊高兴地一跳，拍着薛越的肩膀：“薛越，你听到没，援军要来了！定襄之围要解了！”
　　说完便见薛越没什么反应，只是很淡定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就也没有下文了，很是郁闷地继续拍他：“你听见没，援军要到了！”
　　终于薛越没好气地一把打掉了他的手：“我没聋！”
　　“那你怎么不高兴啊？”
　　薛越白了他一眼，没几步远的城楼上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连昨日刚募来的六百乡勇这会也都上城墙守卫了，可以见得突厥攻城发狠到了什么地步。今日若能守住定襄，那么援军一到，突厥自会退军。可若是城破，那即便是大梁十六卫甲士全部从太原城里头出来支援，到了定襄也不过是帮他们收尸罢了。胖墩不懂便不懂吧，脑子简单一点长命百岁。
　　看了马之渊一眼，面上挤出个笑脸来：“我高兴。”
　　马之渊满意地笑了：“嘿嘿，那薛越，咱们怎么办啊，水都不烧了。”
　　薛越正要回答，就听到城上头有人大喊：“东侧突厥人爬上来了！ 守住！守住！”那人第二个守住只来得及说了一半，便哎呀大叫了一声，安静了下去。
　　再一看小胖墩马之渊，整个人都已经傻在那里了。薛越看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就知道她现在满脑子里必定都是突厥人打进来了定襄城要破了的念头。也就先不管他，转身噔噔噔就往城墙上跑。
　　马之渊一看薛越跑了这才回过魂来，忙喊他：“薛越！韩大哥让我们别上去！”喊完了一看，薛越丝毫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索性狠狠地吞了口唾沫，心一横：“等等我！”也追了上去。
　　城墙上早已是兵荒马乱，根本没人顾着这两个半大小子，倒是让两个人头一回这么近地看到了师娘口中如若豺狼的突厥人。除了脑袋上插了鸟毛，衣服外头拿兽皮裹了，倒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稀奇。
　　突厥人已经在城墙上站住了一块二三十步的地方，后头还有突厥士兵不断地爬上来。而从城墙另一端，便看到南逸带着一队人马飞奔着赶来支援。看到师父的身影薛越顿时放心了不少。他师父的本事，就是拿到十六卫当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这么些突厥人，便也不那么让人感到害怕了。
　　马之渊躲在薛越身后，冒出个脑袋来：“薛越，咱们怎么办啊？”
　　城墙上几个魁梧的突厥人一刀砍翻一个大梁士兵，周围几个大梁军士顿时脚下拌蒜不敢上前了。薛越四处看了看，便瞧见不远处摆着一副弓箭，几步便过去拿了，很是熟练地张弓搭箭。
　　弓非好弓，箭也不是好箭，不过这才二十步的距离，要是射不中，我薛越就从这定襄城头跳下去。如是想着，箭发，正中那个凶悍无比的突厥大汉肩窝。那大汉一声痛呼，通通退了几步隐到后头。马之渊高兴地大叫了一声：“中了！”
　　“好箭！”
　　薛越扭头去看，正是韩政对着自己微笑。
　　不过那个微笑保持了仅仅一瞬间，薛越看到韩政的脸色变了。他瞪大了眼睛朝着自己的方向扑了过来。
　　薛越有些懵了，不太明白韩政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接着他便又听到身前一道蕴含着暴怒的喝声，听到身后小胖想要拉着自己往后退的喊声。
　　他有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回过头，眼前便是一个高大的黑影。黑影手中一柄长长的钢刀高举着，在太阳下折射出炫目的银光。接着那银光便化作一道白练，迅猛地径直劈了下来。身前突地横了一柄刀，刀很有些年头了，血迹，铁锈，刀锋上大大小小还砍出了好几道豁口。当的一声，两刀相碰，那柄旧刀应声从中间断成了两截，那道白练却依旧还是那样落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薛越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嗡嗡嗡地什么也不知道了。随后那种撕裂身体般的疼痛便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他听见韩政在骂娘，听见马之渊哭出了声，眼里最后映着南逸举刀向那个黑影扑上去的身影。
　　薛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

　　“凡凡，帮师兄把这套银针去火上熏一熏。”
　　“好嘞。”徐凡乖巧地从孙逢手里接过布包，一边细心地消毒，一边侧着耳朵听一个刚被送来的伤员跟她的师侄说话。药王门人，徐凡虽然年纪小，但是架不住她辈分高。孙逢的好些个弟子比徐凡长了一二十岁，见了小徐凡也不得不拘礼作揖，道一声师叔。
　　且听师侄问道：“今儿战况似乎比之前都要激烈啊？”
　　那伤员按着止血的纱布：“可不是，今天突厥人跟吃了春药似的，不要命地往上爬。今天早晨就打上来三回，不过都让南都尉和马都尉带着打退了。”
　　“怎么突厥今日这么厉害？”
　　那伤员哼哼两声：“突厥元帅都亲自爬城了，能不猛么。”
　　“就是那个，云鸦？”
　　“可不是，确实生猛。南都尉手底下的张校尉你晓不晓得？那也是一身好本事啊，在那云鸦手底下，撑了三招，让人一刀砍成了两段。哎哟，那肠子啊血啊肉啊，哗哗淌了一地。唉，可怜他娃今年才四岁。”
　　徐凡脑补了一下那个血淋淋的画面，不由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却听见院子里一阵不小的动静，韩政怀里抱着个血人冲了进来，跟在后头还有小胖墩马之渊抑制不住的号哭。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银针就迎了上去。
　　仔细一看，韩政怀里的人身上像是从血水刚拎出来一般，面色惨白，正是薛越。徐凡用力用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能不让那声惊呼溢出来。
　　孙逢早已过来引着韩政把人放下，马之渊扑通就跪在了孙逢面前：“孙先生，求你了，救救薛越吧！”
　　“快起来吧。”薛越的状况太不好了，孙逢便也就没有工夫多理小胖墩，拿了个剪子剪开了薛越的衣裳，一道从右肩一直划到左腰的又长又深的伤口就露了出来，最深的地方还露出来白森森的骨头。
　　徐凡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伸手去抹眼睛，泪水却越流越多。
　　年少的情感总来的莫名其妙，却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明明相识不久，却有种莫明的心悸感觉。此刻的徐凡也不知道心头涌上的这种从没体会的滋味究竟是什么，她也无心在这样的时候多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不想薛越就这样死掉，一定不能就这么死掉，不然她会很伤心，很想哭。
　　她还记得自己说过，不愿学医是因为不愿面对病患束手无策。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从没像现在这般讨厌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哪怕是可以做些什么，让他少流一点血，少吃一点痛，那也是很好的啊。
　　她就这样一直站在旁边，看着韩政对着孙逢行了大礼转身提刀走了，看着马之渊挪到角落缩成一团咧着嘴无声地抹眼泪，看着孙逢围着薛越忙得团团转……鼻腔里都是血腥味，盛血水的小盆都倒了两回。徐凡就看着薛越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就像是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她都觉得自己再掉不出泪来。
　　孙逢的手从薛越的手腕上收了回来，皱紧的眉头却依然没有松开。徐凡过去扯住他的袖子，在他疲惫而疑惑的目光中说道：“师兄，我想回去找师父。”
　　孙逢的眉毛皱得更紧了：“嗯？怎么这时候想回去了？”
　　“我要学医。”
　　孙逢的眉头瞬时就松开了，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笑了：“我让丁叔和董叔送你出城。”
　　徐凡回头看了薛越一眼，握紧了小拳头，转身便去了。小身板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迈得那么坚定。看着这个背影孙逢又是笑了笑：“还是师父高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