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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烧水 ...

  •   天色尚未亮,薛越便已经醒了。
      推开房门走到院中,依稀可以听到夹杂在晨风中的呐喊声。这是突厥人在攻城。
      自打云鸦带着他的大军在定襄城楼前头丢下三万颗头颅,今日已经是第九天了。九天来突厥军队日夜攻城,丝毫不在意这种打法会给他们自己造成多大的损失。只不过于他们而言好处也并非完全没有。十万大军三班倒地轮番攀城,好几次都险些让他们打上去了。太守徐展林亲自上阵督军,众将又几次拼了性命把突厥赶了回去。
      相比突厥匆匆丢下了近万具尸体,大梁折损了三千余守军似乎是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不过到底是连番作战人困马乏,人人都像绷紧了的一根线,不知道会不会有哪天就绷断了的时候。
      突厥骑兵纵横漠北,平原之上若是与之交锋那是几乎难逢敌手。不过这攻坚攀城到底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攻城器械除了云梯也造不出别的什么物件。饶是如此,在山南关内养尊处优惯了的左武卫左威卫士兵,仍是应付得相当吃力。
      院中已经搭起了好几个棚子。孙逢他们的大院里已经住满了伤员,因着徐太守干脆大手一挥,把城西这一片就划出来专门安置伤员。街上已经匆匆又送来几个刚从城墙上抬下来的伤兵,门口有人瞧见便朝着院里招呼:“孙先生,又送来两个。”
      薛越跟了进去凑上去瞧,那两人一个胸口上插着一支羽箭,他拿手捂着伤口,血还是不断从指缝里渗出来,滴了一路。另一个软绵绵地瘫在木板上,一侧肋部塌下去一块,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孙逢细细看了看第一个,让几个徒弟把人抬进去准备拔箭。又看了看第二个,搭上他的手腕,继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薛越知道,这个人怕是救不活了。心里跟着也叹了口气,却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徐凡正俏生生站在自己身后。

      两个人一同坐在南逸的院子门口。看着别人忙忙碌碌而自己无所事事,大概并不是一件让每个人都觉得舒服的事情。
      薛越看着院中孙逢忙碌的身影,倒是不敢扭过头去看坐在身边的徐凡,大概要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会一直看下去吧。那样一来估计徐小凡也就不乐意这么跟自己坐在一块了。
      倒是徐凡先跟他说话了:“你知道,为什么我师从季真先生,却又不肯跟他学医术吗?”
      薛越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毕竟对于这个问题他也自己琢磨过,得出来的结论就是,我怎么知道!不过现下这么回答显然是不行的。他很慎重地斟酌了一小会,至少他自己觉得只是一小会。一直到徐凡久久等不到回应,扭过头来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他一下,他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斟酌的这个一小会快要变成一大会了:“哦,可能是因为,喝药太苦了吧。”
      徐凡看他苦苦思索了这么久,哪里料到会冒出这么个答案来,不由噗地笑了出来:“这算哪门子理由啊。”
      薛越转过头去看她,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朝阳照在她白皙素净的小脸上,一圈小小的绒毛让他有种想伸手上去试试手感的冲动,好在到底是忍住了。她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沐浴着圣光:“我不肯学医,就是不想遇上刚才那样,明明是医者,却救不了人。干脆啊,就让师父师兄师姐们去操心好了。”
      薛越听了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接了她的话:“这种感觉,我能体会的。就像,就像我学了武艺,师父却让我留在这里发呆一样。”
      她听了这话又笑了:“怎么,跟我一块在这里发发呆,很不好么?”
      怎么有点像是听师娘这么问过师父类似的问题啊?薛越心里这么想着,莫名地觉得有些高兴:“当然不是了,也挺好的。”
      徐凡睁开眼睛看了过来,看到薛越也正看着自己,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正说话间小胖墩马之渊努力迈着两条短腿从街角跑了过来:“薛越!薛越!”
      虽然来了定襄以后跟这个小胖墩玩得最多也玩得最好,但是此刻薛越真的觉得马之渊这张胖乎乎的圆脸实在很让人讨厌。所以说话的时候语气就跟方才同徐凡说话的语气有了天壤之别:“大早上的,干嘛!”
      马之渊跑到薛越跟前,也是累的够呛,直接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徐,徐……”
      薛越心想你这样跑来是想找徐凡?那还得了!“徐什么徐!有话快说!”
      马之渊努力地把气喘匀:“徐太守刚下了令,突厥攻城甚急,急召城中青壮年帮忙守城。薛越,去不去!”
      “去!当然去!”说着看了一眼徐凡,“我走啦!”
      “诶诶,你等等我啊!”可怜马之渊还没来得及好好歇息歇息,又只得拍拍屁股起身追了上去。
      徐凡看着他们一路跑远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迈开步子也准备跟上去,却听见了孙逢在院里喊她:“凡凡,过来帮师兄取样东西。”不情愿地哦了一声,看着两人的身影跑过街角,消失不见,才垮了一张小脸闷闷不乐地进了院门。

      离城楼的方向越近,喊杀声越是震彻。薛越感受到胸腔里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这一段路,踏上去就是一条无处告饶无从后悔的路,生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生死往往只有一次机会。
      到了城门牌坊的时候已经有好些汉子围在了那里。全城的百姓都知道突厥破了邵阳关以后屠了城,那么定襄若是破了,覆巢之下,怕是也难有完卵。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自然都争着想出一份力,架开自己脖子上的弯刀。
      正跟马之渊一块努力往人群中间挤,两人却同时觉得衣服后领一紧,接着被人一把提了出来。一瞧,南逸跟马进一人一个把他们捉了出来。
      好几天没见着师父,薛越打量了一番,下巴上生出了短短的胡茬,左手的衣袖上还裂了道口子,铠甲血迹斑斑,怕是这几日来连稍做擦拭的工夫都没有。马进也是一样,双眼布满血丝,衣服上全是灰尘和血迹。
      南逸伸手揉了揉眉心,显然在这里看到薛越让他原本就不甚痛快的心情更加添堵了:“回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师父!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林则徐的诗作,剧情需要,不要在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话是你教徒儿的。大敌当前,阿越习过的武也不是摆设,阿越也想出一份力。”他说的坚定,一旁的马之渊也忙跟着拼命点头:“对对,爹,我也想打突厥!”
      南逸跟马进对视一眼,就看马进皱着眉,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他出了一口气,回身喊来一个士兵:“韩政,带他们两个,去烧水。”
      直到跟着韩政走出去挺远小胖墩才反应过来:“韩大哥,我们去烧水干什么?”
      韩政嘿嘿笑了:“把水烧开了,等突厥人架了云梯往上爬,舀一桶滚水兜头浇下去,呃。”那个“呃”就随着他抱着胳膊故意发抖的动作也跟着抖了几抖。吓得马之渊也跟着闭了眼睛抱着胳膊跟着抖了几抖。薛越看着两个人的样子心下也不由跟着抖了,那滋味,确实不大好。
      韩政看着两个人,收起了脸上原本丰富的表情:“打仗,就是在跟死亡打交道。你会很难受,但是你来了,就必须硬着头皮迎下去。因为不是你砍掉敌人的脑袋,就是你的敌人,把刀尖刺进你的胸膛。”
      他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他们的眼神还很澄澈,这本就不是他们这样年纪该来的地方。不过他们自己做的选择,这样或许也没什么不好。成长比别人来得早些,或许在这样不太平的日子里,就能活得更久一点。
      “别上城墙。”他转身挥了挥手,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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