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惊鸿》踏阵三千

4、三万

　　薛越百无聊赖地坐在石阶上，看着穆芊雪又把灶上的一笼馒头温了温：“师娘，怎么今日师父这样迟了还不回来？”
　　穆芊雪看着他揉着小腹，知晓他是饿了，便笑着招呼他过来：“许是战事吃紧吧，阿越来，先拿个馒头吃去。”
　　正待薛越起身，院外便传来了马蹄声，南逸回来了。
　　“师父！”
　　“回来了。”
　　南逸看到等在里头的两个人，不由松开了拧住的眉头，不过面色依旧不好。穆芊雪有些担心，倒是薛越替她把话给问了出来：“师父，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南逸牵着马进了院子，一边栓马一边回答：“邵阳关，没守住。”
　　“什么！”穆芊雪惊呼了一声，不由捂住了嘴。
　　“突厥昨夜袭城，只支持了四个时辰。”南逸双手负在背后，仰天叹了口气，“邵阳，被屠成了一座空城。”
　　“空城？”薛越的脑袋有些发懵，跟着南逸在军旅中也见闻不少，听了许多前朝猛将一夫当关以一敌百的英雄故事。来了定襄以后，也听了许多前人抗击突厥的英勇事迹。但是到底他还不明白战争是怎么样一回事情。不同于长辈们口中傅英十一岁拜相助太祖皇帝为大梁打下江山，也不同于洛阳飞客楼里说书人口中张博约背着太宗皇帝从宫变之中杀出重围。没有那么多英雄泣血和壮丽悲歌，有的只是刀下生，刀下死。正如南逸告诉他邵阳关有三万梁人，一夕之间，全部变做了刀下冤魂。
　　三万颗死不瞑目的沉甸甸头颅，让薛越第一次开始觉得一将功成万骨枯，似乎真的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忽地觉着有些喘不过气来，邵阳之后呢，会是，定襄吗？
　　南逸看出了薛越的困扰，但是此刻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大步走进了灶房，穆芊雪很贴心地为他准备了布口袋。突厥人随时可能打过来，那么他南逸，自然不可能留在家中悠闲地享用晚饭了。
　　带了几个馒头，南逸便径直回到院中去解马绳：“你们也不必担心，定襄尚有两万军士，徐太守也向太原求援了。定襄城，可比邵阳坚固得多。”
　　说着他翻身上马，却觉缰绳被拉住了，低头一看，薛越正仰着头看着自己，小眼神很是坚定：“师父，我与你同去！”
　　不等南逸开口，穆芊雪倒是先上来拉住了薛越的手：“阿越，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要随师父上阵杀敌，保护大家！”
　　见拉不开他，穆芊雪有些急了：“上阵杀敌，可是和你白日里玩游戏全然不是一码的事情！那是刀刀见血刀刀入肉，会没命的！”
　　“师父，师娘，阿越不想定襄变成第二个邵阳。”薛越倔强得那么站着，让穆芊雪有些心疼。正待要劝，南逸挥手止住了她。
　　南逸从马背上下来，径直到角落里拿了两条长棍回来，抬手丢了一枝到了薛越面前：“你若是能在我手底下过三招，我便带你一起去。”

　　穆芊雪有些心疼地看着孙逢给薛越上药，一双不大的手，两个虎口都有些裂开了。薛越似乎一点感觉不到疼，由着孙逢上药包扎，径自对着某处发呆。
　　一招，师父打败自己只用了一招。
　　毫无花哨也没有多用半分技巧，就是卯足了十成十的力道当头一棍斜劈了下来，棍势极快，极猛，根本来不及躲闪。下意识地抬棍一挡，薛越就感觉两条手臂麻得不像是还长在身上，手里的棍子也直接飞了出去。
　　南逸就用这样最直接也最粗暴的方式告诉他，若他执意跟去，怕是也只有抛头颅洒热血的份了。只是……只是这习武多年，却在师父手底下连一招都过不了，这打击对于薛越来说还是着实不小。
　　孙逢从穆芊雪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看着发呆的薛越便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过他也没有开导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本是一件好事，但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娃，纵使学过些功夫便想着要上战场，这就变成了不知天高地厚了。南都尉出手是有些狠了点，不过能让他自己想明白一些问题，这伤，倒也受得值得。
　　“你习过武？”边上有人凑近，薛越扭头去看是谁，这一看头便扭不回来了，正是徐凡。
　　“是啊，跟师父学了好些年。”薛越伸手想去挠挠后脑勺，举起来才发觉手上已经给严严实实包扎了起来，只能讪讪地又放下了。
　　看着他的举动，徐凡不由轻笑：“那等你伤好了，跟我过过招可好？”
　　“诶？”
　　薛越太过直白地把怀疑两个字写在了脸上，让徐凡不由小脸一红：“不信么，我可是要成为一代侠女的！”
　　“可是，你不是药王先生的关门弟子吗，怎么不当大夫当侠女？”
　　徐凡没有回话，倒是偷偷瞄了孙逢一眼，发现三师兄正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孙逢伸手在徐凡头顶轻轻地打了一下：“凡凡天资聪颖，却不肯学师父的医术。师父早年四方行医，傍身的功夫也很了得，这丫头倒是只对这些感兴趣。每每总让师父摇头叹息，这样一个好苗子，不接承药王衣钵，可惜了。此次让我带她来，也是想让她体会体会民生疾苦，最好能由此生出一二分学医的念头来。”
　　不过显然薛越没能领会到孙逢和药王张季真先生的良苦用心，他仔细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先生也不必觉得可惜。凡凡长得这样好看，学功夫是好事，就不会让登徒子欺负了。”
　　一句话说的徐凡俏脸通红，孙逢僵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倒是穆芊雪不客气地笑了出来，向孙逢道谢后拎着薛越的耳朵告辞了。

　　夜半，由远及近的隆隆马蹄声打破了定襄宁静的夜晚。
　　远处地平线上慢慢涌出来密密麻麻的星火光点，很快连结一片，照的天边都快亮了。
　　“敌袭！”
　　哨兵的嗓音因为破音显得有些尖利，很快传遍了整个城墙，很快传遍了整个定襄。就在这样一个原本看起来很平常的夜晚，突厥人骑着草原良马，手中提着的弯刀饮饱了大梁子民的鲜血。
　　夜幕下他们举着火把，在离城楼半里的地方从马脖子上解下了什么东西，丢在了地上。前一个丢完调转马头扬长去了，后一个替上空出来的位置，接着把什么东西通地丢了出去。城上的人很紧张，不知晓突厥人留下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那些东西越堆越高足足堆成了一个小丘。

　　天空中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本是万物苏醒生气蓬勃的时刻，定襄城楼上的守军却被一声近乎声嘶力竭地惨叫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彻底清醒了过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都不由一个激灵，哪怕是一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边军老兵都不由觉得胃里头一阵翻腾。几个山南道调来的左威卫新兵更是直接扶着墙头呕了起来。
　　那是一座头颅堆成的小丘。
　　三万颗血淋淋的头颅就这样堆在定襄城楼下，诉说着三万个冤魂的不甘和屈辱。他们当中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他们曾经鲜活的生命此刻却如此刻溶在朝露中的凝住的鲜血，慢慢渗进黄土里，最终化为黄土。
　　南逸站在城楼上，双手捏紧了拳头微微战抖。身后马进一刀砍进了城砖上：“这笔血债，老子要让他们用血来还！”

　　大梁天佑十一年九月十九，邵阳关失守，帝震怒，调京畿道左右领军卫八万人马北上关内，决战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