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惊鸿》踏阵三千

3、初遇

　　九月的关内已经没有了盛夏时候的那般酷热，不过即便是入了秋却也还是没有多少凉意。晌午已过，日头尚高，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倒也舒服。
　　一队车马沿着官道缓缓地行进着，马车倒也无甚特别稀奇的地方，只不过驾车的人都是穿着黑色的袍子。车马的后头是几辆骡马拉的货车，拿麻布蒙得严实，不过从货车边上经过的人都是能闻得到一股药材的气味。
　　当中一辆马车的帘子被悄悄掀起一角，露出了一双水汪汪乌溜溜的大眼睛，接着便传来一个稚嫩的嗓音：“三师兄，前头能瞧见定襄的城门了！”
　　徐凡还是头一回来到关内这样的地方。不同于襄阳的平和安宁，不似扬州城秦淮河畔的风流艳情，也比不得东都洛阳的富丽华贵，这一路以来关内淳朴彪悍的民风倒是让小徐凡长了不少见识。
　　话音落下，那帘子就又被掀开了一块，一个白净却颇俊朗的男子便从那帘子后头探出头来，远远地看到了定襄城：“走了这么久，终于是到了。”
　　男子的胳膊下边又钻出来一个小脑袋，却是一个粉雕玉琢白白嫩嫩的小徐凡：“三师兄，师父不是说定襄在打仗吗，可是……”可是定襄城此刻城门洞开，行人进出不断，似乎和印象里血啊火啊喊打喊杀的打仗场面不太一样。
　　三师兄摸了摸她的脑袋：“突厥军队还被拦在邵阳。离这定襄，还有上百里远。”
　　“哦。”徐凡点着小脑袋如有所思，“这定襄还没有襄阳城大！”
　　“自然啊，襄阳本就不是什么小地方，你以为洛阳太原那般的大地方，天下能有多少啊。”那三师兄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只是这大梁江山，就便没有什么小地方。”
　　帘子被放了下去，隔断了徐凡不住往外打量的目光，也隔断了她娇憨地询问兄长的稚嫩嗓音。
　　车队很快便行到了城门口，早有人候着他们。城门戍卫前脚拦下车队，后脚就有一个将校穿着的汉子大步凑上来，嗓门大得惊人：“敢问来的可是药王弟子？”
　　之前的那道帘子又被拉了开来，被徐凡称作三师兄的男子从车厢里矮身走了出来，朝那将校一揖：“在下正是季真先生的三弟子，孙逢，不知阁下是？”
　　汉子又高又壮，黑塔一般，正是都尉马进。马进虽然是粗人一个，不过这药王张季真可是大梁举国都有耳闻的神医，对着他的弟子，自是也不由收敛了些，更是瞧见马车上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娃，不由把惊雷般的嗓门都按下去几分：“都尉马进，奉太守之命在这里等你们多时了。”
　　车队跟着马进后头一溜烟进了定襄城，径直去了太守拨下来住所的城西。孙逢一面让人去住所安顿下来，一面随着马进去太守府见一见左威卫和左武卫的各路将军们。

　　这厢薛越正和马之渊带着几个男娃在院子里疯，玩的正是大梁官军痛击突厥骑兵的游戏。只是人人都抢着想当官军，最后只能是薛越极不情愿地捡起了一根棍子扮起了突厥兵。也没办法，薛越虽是几人当中年岁最小的，但是跟着南逸学了五六的功夫，身手却是最好的。他一个人对付这几个半大小子，倒也是毫不吃力，手里的棍子舞得虎虎生风，像是有几分一代大将的样子。
　　正玩闹着，一列车马踢踢踏踏地从院子门口经过，便在边上的院落门口停了下来。薛越一个闪身躲过了身侧扑过来的两个小伙，紧接着一棍子抽在马之渊的屁股上，打得小胖墩哎呦一声哀嚎摔在地上。薛越一击得手转过身就准备拔腿开跑，便看到当中一辆马车的门帘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拉了开来，接着一个女娃就从车上走了下来，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这个于她而言很是新鲜的地方。
　　她的眼光和薛越甫一对上，薛越就不由地站住了，只觉得这个女娃真是好看，比在洛阳的时候背着师父师娘偷偷溜进金线巷瞧见的花魁还要好看。只是她年岁还小，若是再长大了……
　　不过下一瞬他就为自己的愣神后悔了。马之渊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接着没有一丝迟疑地从后面把薛越扑倒了，接着几个小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薛越按在地上欢呼起来：“打败突厥喽！”
　　小胖墩压在背上，手脚也被人制住了，左右挣脱不开，薛越干脆也不挣扎了。他这幅狼狈的样子显然很是滑稽，因为他看到女娃娃噗地笑了出来，比师娘笑起来还要好看。
　　好不容易摆脱了马之渊几个，薛越颇有些踌躇，不过到底还是下了决心，义无反顾地朝着小女娃走了过去。到了她跟前，她倒是也没有躲，就那样微笑着看着自己。薛越破天荒地有些脸红：“你们，是打算搬来这里住吗？”
　　女娃看着薛越脸上可疑的红晕有些好笑，嗓音甜糯可人：“我们是季真先生门人，来帮忙御敌的。”
　　薛越打蛇随棍上：“那我正是你们要助的人啊！”
　　女娃笑意更深，脸颊上显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得薛越目不转睛：“真的，我叫薛越，我师父是左威卫的都尉！”
　　不等女娃开口，身后马之渊几个倒开始起哄了，尤其是马之渊叫嚣得厉害：“薛越，你调戏人家小娘子，我去你师娘那告状去！”几个野小子大笑着跑掉了。
　　薛越只觉得脸上臊得不行，就要追上去打，却听得身后甜糯的声音：
　　“我叫徐凡。”

　　太守府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马进带着孙逢走进正厅的时候，明显感到厅里的气氛很是压抑。原本正在议事的众人看着两人进来，不由停住了讨论。
　　马进朝上座的官员一礼：“太守大人，药王弟子到了。”
　　定襄太守徐展林虽是一州长官，也是不敢怠慢，待孙逢自报家门后忙是起身相迎：“孙先生远道而来，诸多辛苦。只是邵阳前线吃紧，怕是先生又要劳累一番了。”说着便双手作揖，要拜下去。
　　孙逢忙伸手扶助徐太守：“大人切莫如此，悬壶济世原是医者本分，何况此刻大敌当前。于国于民，我们都是要出这份力的。”
　　想了一想，孙逢还是问道：“敢问大人，邵阳的伤员是送到了定襄，还是我等去往邵阳前线？”
　　徐展林没有说话，边上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开口了：“先生有所不知，邵阳离定襄百里，中间隔了一座夜狼山，道路并不好走。粮草物资运输尚且不甚方便，运送伤员就更难了。”
　　左右也不是来享福的，孙逢此行也很明白：“那我等便稍作休整，明日便可去往邵阳关。”
　　文士边上一个青年将校听孙逢此言起身便朝他一揖到底：“左威卫都尉南逸，替大梁边关将士，谢过先生了。”
　　说话间，庭前突然吵闹了起来，依稀还能听见马嘶声。厅里众人都是皱眉心忖何人敢在太守府里这样生事。接着就是几个卫兵的声音，语气急切：“将军，大人们正在议事，容小人通秉！将军，您不能这样进去，将军！”
　　接着一个低沉的嗓音道：“闪开！”两个字里蕴着无穷的怒意。
　　厅门本就开着，来人大步垮了进来，瞧见徐展林便拜倒在地。众人仔细一瞧，来的是驻守在邵阳关的别将姜长循，心下便都不由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姜长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个眼睛立时就红了：“大人，邵阳关，失守了！”
　　“什么！”
　　厅里的气氛一滞，一时鸦雀无声。
　　徐展林回过神来，慢慢转头向孙逢，不由苦笑：“孙先生，邵阳关，不用去了。”他跌坐进椅子，感觉身上的力气一分一分地流逝。邵阳关失守，意味着突厥人的马蹄一日之内便可踏临定襄。而定襄背后，是整个富饶丰庶的关内，是大梁的锦绣河山。
　　“传令，紧闭四门，全城戒备。”
　　孙逢叹了口气，杏林岐黄，医得百人千人，却医不得天下苍生。神医妙手，也救不得突厥弯刀下手无寸铁的大梁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