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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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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子玄已在宣府住了一月有余,除去和宣如兰的磕磕碰碰,一切还算安稳。休养了这么些时日,身体也养好了许多,可以独自玩耍不必云升随时跟着,宣府被他里里外外几乎都摸了个遍,大到庭院小到卧房都能认清,然而宣如剑不允许他出门走动,理由不过是外面太乱坏人太多,这就足以唬住凤子玄那旺盛的好奇心。
进入严冬的青州城越发寒冷难耐,屋檐上结出的冰花化成一粒粒水珠滴落地面,仿佛刚刚下完了一场如酥春雨,滴滴答答不绝于耳。
凤子玄怀揣着暖炉窝进铺了厚厚几层棉垫的藤木躺椅中打起了盹儿,正值当午,阳光冲破云层落下熙熙攘攘的温热,在院落里洒出盈盈暖晖,那几株还未盛开过的朱砂梅尽数争艳,朵朵艳绝浓烈如血。
揉了揉惺忪睡眼,凤子玄听见从院里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声响,时快时慢余音绕耳,听不出什么章法,他便掀开膝盖上的薄被跳下躺椅,寻着响处去了。
仅仅一墙相隔的正院,只见宣如剑玄袍素衣手执一柄泛着凛冽寒光的三尺长剑,于空中转身横刺向一个成人大小的稻草人,剑尖直指稻草人的印堂处,随后剑锋徒转,那稻草人的半个脑袋就被剑锋生生劈断,锋刃所到之处平整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方刚拿下宣如剑又以后翻刺向另一边的稻草人。
凤子玄瞠目结舌,他只见过道士跳大神时候的花拳绣腿,完全想不到竟然有人可以将剑舞得如此好看,满目之下只剩惊叹,就想走近看得更清楚,他猫起腰偷偷来到宣如剑背对着的香樟下,用最快的速度爬了上去,这课参天古树约莫十几人高,枝叶依然繁茂葱郁,小心藏在中间也不容易被发现。
宣如剑的动作快得只能看到一丝残影,三尺长剑在他手中宛如一体,下劈、点刺、横斩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飒爽,没有半点动作是多余的,精彩之极。
偷看得如痴如醉,凤子玄也不禁手脚学着比划起来,全然忘了自己还在树上,此时有股剑气迎面袭来,他躲避不暇身体歪到一边,还没反应过来要抓紧站稳,只听脚下那手臂粗细的树枝”咔擦”一声断了,凤子玄感到脚底一空,整个人都悬在半空,右脸脸颊隐隐作痛,似是被剑气划出一道口子。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凤子玄有点蒙,身体开始向下坠落的感觉很糟糕,会这样一下子摔死么?会不会很疼?这些问题都还来不及得到答案,他就已经落入男人的怀中。
“你怎会在树上?”
宣如剑脸上毫无血色,他在最后时刻接住了即将落地的凤子玄,就算是极力控制也无法掩盖喉咙中因紧张而沙哑,若不是轻功了得,这下恐怕是另一种光景,宣如剑很少害怕什么,而此时此刻,心里的惧怕胜过以往任何时候。
凤子玄完全被吓呆了,他紧紧拽着宣如剑的领口,大气都不敢出,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下落太急,被宣如剑接住后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他趴在对方的身上,如鼓震天的心跳,分不清那一个是自己的那一个是宣如剑的,全部交织在一起,在他耳中听来非常混乱。
宣如剑抬手捧着凤子玄的头,为了安抚他用了最温柔的力道,凤子玄颤抖的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疼的脸颊,一种黏腻的触感在指尖扩散,他定睛一瞧,右手手掌被一抹红色覆盖,”……血……血……”当时只觉两眼发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随即,一片落叶被风吹起飘摇下坠,在落地的同时碎成两半。
凤子玄的脸被抹着淡绿色的药膏,受了不小惊吓后连话都不愿意多讲,盘腿坐在床上眼睛直盯着地板看,宣如剑在亲自为他上药,动作甚是小心谨慎,原本一旁围观伤员的宣如兰心里无端端升起一股醋意,双手叉腰不满道:”不就一点点伤哥你至于这样嘛?他一个男的还怕会毁容了不成?”
“噤声。”宣如剑正言道:”他被我剑气所伤,这本就是应该的。”
“哼。”宣如兰不屑的翻起白眼,她戳了戳云升的肩膀,故意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我说云升,你绝不觉得凤子玄这个人很奇怪?”
“奇怪?”云升摸不清头脑,”小姐说小公子奇怪?”
宣如兰不耐烦的举起手指一一细数起来,”还不奇怪嘛?第一次遇到我哥就被人揍了,第二次遇到我也变成落汤鸡。这次居然是被我哥的剑气弄伤还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不知道下次又会是什么事了——”
云升心里咯噔,急忙捂住宣如兰的嘴,吓慌了神儿:”小姐别乱说!这种话不可以乱说的!”
“乱说?我哪有乱说?有凭有据的好吧——哎哎,你这小子拉我做什么???”
“今天先生教的功课小姐也要温习温习,云升这就陪小姐温书去。”云升机灵,早就发觉宣如剑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见机行事拉起宣如兰就往外跑,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眼下也没人会再闹,宣如剑放下药膏盒子,按了按眉心,虽不想承认,但妹妹所言确实是事实,他也意识到自己对这孩子的在意已经超过了边界,没来由的乏力感充斥全身,若只是因为那几个残梦片段也未免有些可笑,凤子玄痴痴傻傻不经人事,而他已然踏进泥沼,再向前半步便是永不能回头。
宣如剑微微叹气,谁料一抬头就对上了凤子玄的眼睛,明澈的眼眸看不出过多情绪,眼尾轻轻上扬闪着点点水波,这样一对好看的桃花眼放在这个孩子身上也散发着某种说不出的诱惑,不知等他长大成人会是怎样的……宣如剑猛然回神,为了掩盖窘迫而假装咳嗽,方才脑内一闪而过的想法着实惊骇,不曾想自己竟会出现如此令人不齿的下流念头。
或许,真正生病需要吃药的人是他。
“咳……”宣如剑定了定神,温和试探道:”能告诉宣大哥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爬这么高?你看多危险,旧伤才刚好,新伤又来了不是?”
凤子玄挤挤眉,涂了药膏的地方凉凉的很不舒服,他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将眼睛扫向别处,撅着嘴显得有些委屈;”因为好看……”
好看?宣如剑随着凤子玄的目光望过去,视线正好停留在一柄三尺长剑上,剑已归鞘,比起挥舞剑锋时的凛冽更显沉稳,他了然而笑,起身将断水取了过来递到凤子玄手中。
“这柄剑名叫断水,我自幼学习剑法开始它是我的随身佩剑。”
“断、水……”凤子玄重复着手中这把剑的名字,剑鞘不如看上去那般平滑,用力触摸会有许许多多深浅不一的细纹,凤子玄拿起断水看得出他特别喜欢,刚想将剑拔出却被宣如剑一把阻止住,”这剑过于锋利,危险。”
凤子玄悻悻的把剑还给宣如剑,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他抱起手臂脸也歪到一边不理人了,宣如剑哭笑不得,收好断水放置身旁,凤子玄赌气的模样甚是可爱,宣如剑忍不住伸手捏起那尖尖的下颌,将凤子玄的脸强行和自己对视,他对这个孩子完全没有底线,不管什么要求都想方设法满足他:”好好好,等你精神好些了我便教你舞剑。”
宣如剑依先前所说并未再离开青州城,那日过后青州城知府也加派人手时时关注周边小镇的情况,幸好也没有继续出现新的动乱,岁暮天寒时节,万物都停止了生长,在这种天寒地冻中迎来了腊月。
宣如剑与赵意澜依旧以飞鸽传书交换所见所闻,唯一不同之处,赵意澜没有在信里提起过凤子玄的只言片语,他也有好几个月未归家,已经起身回到空剑山庄,让好友勿挂怀。
宣如剑抽出更多时间去习武练剑,凤子玄在旁边看得十分入迷,他手腕力量太弱,不适合拿过重的兵器,宣如剑特意削了把木剑给他,木剑和断水一比,差距果然很大,宣如剑好生劝说才让凤子玄接受了这把只能称之为玩具的木剑。
那之后新扎的稻草人全部被刺得面目全非,云升哆嗦着收拾完那一地的碎屑,差点跑去请求家主不要教小公子做这种打打杀杀的事,他胆子小可害怕了,宣如剑听闻不置可否,只让凤子玄怎么高兴就怎么来。
闲暇之余还得与宣如兰一道认字读书,凤子玄时常答非所问把教书先生气得跳脚,无奈之下宣如剑只好自己去教,凤子玄并非愚笨不堪不可救药,而是学得奇慢,往往要重复很多遍才能记住,宣如兰嘲笑他怎么连一首诗都背不下来,他郁闷的咬着笔杆最后弄得满脸满嘴都是墨,成了货真价实的小花猫,又让宣如兰笑得直不起腰。
宣府许久没有如此其乐融融过了,自从凤子玄来到宣府,虽然闹出的笑话不计其数,但是也给这常年沉寂的宅子添了不少活力,宣如剑不喜喧闹最爱独处,宣如兰顽皮淘气却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只有这位小公子,永远摸不清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举动,也许是和家仆都相熟起来,性格变得开朗许多,也不似刚来那会只愿意与宣如剑说话了。
再过不久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惠娘和福婶出门上街置办年货,宣如兰闷得快发了疯,硬是要一同跟去,宣如剑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刚落完一场大雪,所见之处皆是白雪皑皑,家仆扫出一条能供人通行的道路,凤子玄用雪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雪人,石子做眼树枝为鼻,玩得不亦乐乎。宣如剑在屋内翻阅书卷,他踱步到门口朝那上窜下跳的身影招了招手,凤子玄就丢掉手中正搓着的雪球跑到宣如剑跟前。
鼻尖被冻得发了红,凤子玄却显得特别神采飞扬,一块不含杂质的璞玉在阳光下最是璀璨无比。宣如剑拂去凤子玄肩上的细雪,嘴角已经扬起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突然耳后一阵凉意,宣如剑愕然,原来是凤子玄抓住了他的耳朵,不久前才刚在雪中一番撒野,指尖都冰得入骨,而凤子玄身高差了宣如剑一截,必须踮起脚尖才能够到,宣如剑微微皱眉却又任他乱来的样子十分有趣,凤子玄更加得寸进尺,将手伸进了宣如剑的衣襟口。
他不知道这样很失礼,宣如剑的衣服里又暖和得要命,像个大火炉,不等宣如剑有所反应他一下子就扑进对方的怀里。宽阔厚实的怀抱很有安全感,跟以前在姥姥怀里撒娇不同,这个怀抱有着遮风挡雨的力量,于是越发用力抱住,脸也埋进颈窝里,很满足的笑了起来。
宣如剑未娶妻,也没看上过谁家姑娘,更是不会有人敢这么对他,要是在往日别说钻进怀里,就是牵个手都会立刻被他推出去,而今天对象是凤子玄,非但不厌烦,心尖还扫过一丝酥酥麻麻的甜意,双臂鬼使神差的就圈住了怀中人。
凤子玄的身体柔软纤细,又不似女子的温香软玉,少年的干净气质与这雪景仿佛是一体的,宣如剑轻抚着凤子玄后脑的头发,大概是心中有了某种期许,此刻得偿所愿,千金也难换了。
二人相互依偎取暖,大雪继续纷纷落下,染白了青州城的每个角落、
宣如剑放下心中所有的警觉,这一刻过于美好,不忍心结束只盼能多停留一会,若是平日,百步之内的动向他能听得一清二楚,不料会被凤子玄牢牢牵住所有感知。
“家主家主,不好了!小姐她——”只见云升急匆匆跑进院子,似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然而眼前的场景让他硬生生愣在了原地,家主为何要、要和小公子抱在一起?
宣如剑如梦方醒,并没有被撞破后的尴尬,他的手扶着凤子玄的肩膀,回过头问道:”莫急,慢慢说,小姐怎么了?”
凤子玄闻声也看了过来,云升眼睛扫过凤子玄揽在宣如剑腰侧的手臂,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小姐她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