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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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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转,赵意澜与宣如剑立下的七日之约也到了。
这日,原是晴朗的艳阳天也走到了尽头,赵意澜冒雨快马奔向青州城,马蹄下飞溅的泥点弄脏了短靴,衣衫外的斗篷已淋湿了大半,可他并未放在心上,而是继续挥动马鞭急速而驰,到达宣府时接近晌午。
跳下骏马,赵意澜轻轻抚了抚马儿的后背就把缰绳交给前来应门的家仆手里,摘下斗笠往府里走去,宣府侍卫都认得这位空剑山庄的少庄主,没人会阻拦,他驾轻就熟来到正厅,便遇到了云升。
云升端着木盆,看到赵意澜便停下脚步行礼问好:”见过赵公子,家主今早被知府召去了,说是见到公子就请公子先去客房休息。”
“骑几个时辰的马而已,怎会累。”赵意澜摆摆手让云升起来,笑道:”对了,你家主人七日前是不是有带回来一个受了伤的孩子?”
“是啊,正好家主让云升伺候那位小公子,赵公子随云升来。”
云升领着赵意澜来到暖阁,屋内暖和干燥,比起外面的大雨淋漓自是舒服甚多,赵意澜脱了斗篷交给云升,外厅桌上摆了尊三足青铜香炉,几缕淡色白烟飘然而起,赵意澜闭上眼闻了一闻:”沉香四两二钱,栈香五两,没药三两,檀香、麝香各一两,藿香七钱,零陵香四钱,龙延香少许……”
“想不到赵公子也懂这香?”云升斟了杯热茶推到赵意澜面前,”前几日家主折了枝梅花给小公子,小公子喜欢得很,刚好这落梅香与那花香很是相似,又能凝神安眠,家主就命人买了些回来。”
赵意澜笑了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来,宣兄对那孩子还真不错。”
“这个是当然,不过小公子一直都病着,和家主也没有说上什么话。”
赵意澜微微皱起了眉,他放下茶杯抬头问道:”一直病着?我给的药方可让他全部服下了?”
云升点点头;”全是依照赵公子所写所做,只是前两天小公子他……呃,掉到水里,就、就又染了风寒,这不现在都还在卧房睡着的。”
“掉到水里?”赵意澜顿了顿,随后起身对云升说道:”我去看看。”
暖阁卧房的门半掩,赵意澜轻轻推门而入,原本通彻的琉璃窗上挂满了一颗颗透明的水珠,雨声似乎也越来越大,模糊了脚步声,他来到床前,静静望着床上像小孩子那样缩成一团的凤子玄,却一言不发,仿佛那张只露出来的半张脸就够他看上一生一世的痴迷,云升发觉赵意澜的异样只得小心的唤了声:”赵公子?”
“哦。”赵意澜回过神,饰去脸上的尴尬,换了口吻认真道:”他近来都是这样嗜睡?”
“是啊,有时候要睡上八九个时辰呢,不是特别有精神,好在胃口不错,福婶做什么小公子就吃什么。”
赵意澜低目颔首思索了会儿,他于床边坐下扯开棉被一个角将凤子玄的手拉了出来,先诊了右手的脉又换左手,其间并无他话,云升在一旁看着似懂非懂的样子,也不好打断询问,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算诊完,他见赵意澜将凤子玄的手塞进棉被才上前忙问:”小公子他如何了?”
“体内风寒还未散去,再服下几贴药便好。”
“那小公子平时精神不佳是怎么回事?就算没有风寒也是这样的,叫了其他大夫也看不出什么。”
赵意澜没有立刻应答,确实,那脉象看似正常,但总觉得哪里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他行医多年也未曾遇到过,若是寻常大夫大概也区分不出来,健康人的经脉通畅无阻,而凤子玄的身上似是有几处穴位被强行封住,位置实在刁钻,很难一一辨别,虽说如此却又危机不到性命,宣如剑书信中提及凤子玄心智不太健全怕是跟这个有关。
“这个我心中自有数,你也不必太过紧张,该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赵意澜整了整衣衫下摆,云升见他神情淡然,吊起来的那颗心也放了下去,既然赵公子都说无碍那就定是无碍了,不禁笑了出来:”赵公子放心,云升一定好好伺候小公子!”
云升打心里的高兴不免声音就大了些,他一把捂上嘴也晚了,原本睡着的凤子玄已经揉着眼睛苏醒过来,睡意散去,人看着还是懵懵懂懂的。
“要喝水……”
“啊!是!”
云升急忙转身去倒水,回来时赵意澜已经将凤子玄扶起坐正揽在怀里,伸出手示意云升把水杯给他,云升急忙递上杯子,一口气足足三杯清水下肚凤子玄才舔舔嘴唇摇了摇头。
“不喝了?”赵意澜微微低目,他比凤子玄整整高出一头,像是抱孩子似的用手臂托住凤子玄的上身,眉眼间皆是温柔看不出生分,而凤子玄扭头望向正抱着自己的男人,两人挨得很近,对方的鼻息轻轻扫过眼睫还有些痒,凤子玄眨眨眼,困惑道:”你是谁?”
这样一问,赵意澜的嘴角有些僵硬的扯了扯,一旁的云升从来没见过赵公子这般尴尬的神情,连忙提醒:”小公子不知道吧,那日救了你的还有这位赵公子,小公子这几日喝的药也多亏赵公子呢。”
药……
提起药,嘴里莫名的又冒出一种苦涩的味道来,凤子玄忍不住皱起了眉,那一碗碗黑乎乎的水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不仅难喝还每天必须喝干净,简直是噩梦,而且,这个抱着他的人身上也有那种药草的味道——
“苦,不喜欢。”
凤子玄一把推开赵意澜,滚到床的另一边双臂抱着膝盖坐着,他光着脚丫子,眼睛贼溜溜的瞪着赵意澜,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腮帮子鼓鼓的在怄气。
云升看向赵意澜,已经是欲哭无泪脸:”赵公子千万别往心里去,小公子不是有意冒犯……”
“无妨,他不认得我也是应该的。”赵意澜顿了顿,没有表示任何不悦,他将手中的白瓷杯放到一边后站了起来,走到离凤子玄最近的床边弯下腰,微微一笑,好脾气道:”子玄是讨厌喝药呢还是讨厌我?”
“药,苦,不喜欢。”
“可是,良药苦口,不吃药病怎么会好?”赵意澜循循善诱的模样很有说服力,凤子玄的神色也缓和下来不再有敌意,他又进一步坐到凤子玄面前,”那,子玄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
“比如说,喜欢我吗?”
“啊……”
云升也不知道赵意澜这样问是何意,看凤子玄哑口无言的样子确实有些尴尬,况且赵意澜目不转睛的望着凤子玄,那口吻认真得仿佛是在跟哪家姑娘表白心意一样。
“赵公子……小公子他不懂……这个的……”
赵意澜听闻也愣了愣,他放下正在抚摸凤子玄发顶的手,突然低头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透着自嘲一般的无奈,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这笑声云升受了惊,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赵意澜笑了半晌朝他摆摆手;”呵呵,他自是不懂,是我问的问题太奇怪。”
赵意澜顺了顺衣袖又恢复到方才平静无澜的模样,他眉眼清朗,如温润白玉的柔和,实在跟自嘲苦笑沾不上边,一瞬间云升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时门外一家仆进来,对着赵意澜说道:”家主已经回来了,请赵公子去飞鸢亭一叙。”
“好,马上去。”
说完,赵意澜起身离开暖阁,留下模样呆呆的凤子玄,云升寻思了好久,猛然拍了拍脑门,赵公子莫不是在调戏小公子?
秋雨霖铃,一步一景放鸢亭。
放鸢亭位于宣府后山的最高处,在那里能俯瞰到半个青州城,街景繁华一览无余,赵意澜也猜到好友为何相约至此,近来青州城周边不太平,怪事连连,时常有平民百姓无辜失踪,就算是找了回来也变成行尸走肉只剩一口气了,这放鸢亭景色辽阔,呆上片刻心也会静下来。
“看来赵兄也察觉最近异象,怕是要发生什么大事。”宣如剑负手立于亭边,眼里满是担忧,今日他未将佩剑断水带上,玄袍素衣,看起来和寻常男子毫无二致,他虽为剑客,但心系百姓的心不比任何人少。
桌上正温着一壶清酒,赵意澜将两酒杯斟满,他闻了闻清冽酒香一饮而尽,随后又斟满一杯,还是一口干下,宣如剑回到石凳坐下端起另一杯看向赵意澜,”赵兄有心事?”
“心事乃是烦心事,我怎会有?”赵意澜向宣如剑碰了碰杯,”只是宣兄家中的这酒好喝得很,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酒杯相撞的声响清脆悦耳,能和好友在雨下对酌也不失为一种雅致,只是想起方才青州城知府所言之事,心中顾虑久久不能散去。
“知府希望宣某保全青州城百姓安危自是对宣家的信任,但宣家毕竟力量有限,武林各派又一向不与朝廷为伍,稍有闪失受苦的也只会是百姓。”
“非也非也。”赵意澜细细端详酒杯外侧的繁复花纹,语气不经意的随口道:”知府担心的恐怕不仅仅是这些黎民百姓。”
“哦?赵兄何出此言?”
“我在外比宣兄看到的事情总是多了些。”赵意澜笑了笑,他把酒杯置于石桌中间,用手指沾了些许清酒在桌面上点了几下,”倘若这酒杯是青州城,这几处是最近骚动频发的地方,宣兄可看出端倪?”
宣如剑观察片刻,一一指出对应的名称:红叶镇、丞义镇、白原镇、兰河镇、追鸣镇、苍竹镇、从华镇。
宣如剑思绪片刻,突然一震:”赵兄的意思是,发生动乱的地方都是在青州城附近的小镇,而青州城作为人口众多的大城却一直相安无事这很反常?”这个巧合不禁让宣如剑后背发凉,原来所波及的区域并不止他了解的那几处,不知不觉中青州城已经呈包围之势被孤立其中了。
赵意澜颔首赞许,”那日离开红叶镇的第二天就有白原镇难民来医馆求助,我随那些百姓一同前往,最后发现了许多相似之处,白原镇失踪的镇民与红叶镇感染瘟疫的病人一样,皆是出现□□与魂魄分离,就像是躯壳被强行占据,让原本完好的正常人变成一具活尸体,后又有其他不同地方的镇民赶来反映情况,这已经不能用恰巧去解释了。”
宣如剑默然,短短数日就已经严重至此,任由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最近我尽量少出青州城,明日去再恳请知府多派人手注意周边情况,外面那些染病镇民就烦请赵兄多多照应,需要的物资也会尽快补全。”
“治病救人之事我义不容辞,只怕……”赵意澜再将酒杯斟满,语速也缓了不少,”说起来‘那东西’宣兄还是放在家中的么?”
“这个自然,若放别处怎会安心。”
赵意澜释然而笑,再饮一杯,举手投足间竟是有了些醉意,”是我多虑了,宣兄一向严谨,自是不会出差错。”
“酒多饮伤身,赵兄还是莫要贪杯为好。”宣如剑拿回赵意澜手中握着的酒杯,他也没有再继续喝,而是改了淡茶,”方才听家仆说赵兄去了暖阁,可见到了凤子玄?”
“那孩子看来有些怕我,倒是比较亲近宣兄你啊。”赵意澜扯起衣袖闻了闻,略显不满:”我身上有什么难闻的气味?见我跟见了鬼,唉……”
一壶清酒两三盏淡茶,云雾渐渐散开,不知不觉雨也停了,满地都是枯叶断枝,宣府下人拿起竹扫帚开始清理,青石路被雨水刷得一尘不染,都能倒出人的影子。
落日之后赵意澜便告辞离去,任是宣如兰一番挽留也无用,少女身着桃红色高腰襦裙,头上挽了飞仙髻,一只俏丽别致的赤色珊瑚流苏钗插于发间,简单点缀下也特别明艳动人,看得出是悉心打扮过的,她拉着赵意澜的袖口不松手,”赵大哥就留下来吧,你看天都要黑了,走夜路多不安全。”
此时宣府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亮,橙黄的微光洒在地面,不时还被一阵风吹得摇摇晃晃,宣如剑替赵意澜牵来了马,见妹妹依然纠缠不休便低声喝止:”兰儿别任性。”
“凶什么凶……”宣如兰别过脸故意不看宣如剑,面对赵意澜又换了一张充满期待的笑脸:”赵大哥想不想留下来?留下来陪我玩嘛。”
赵意澜理了理宣如兰耳侧的细发,温和道:”下次再陪兰儿玩,赵大哥有事要赶回医馆。”
“骗人。”听赵意澜也这样说,宣如兰不高兴的甩掉对方的衣袖,红红的樱桃嘴嘟得老高,她讪讪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赵大哥一进家里就去了暖阁,反正病人比我重要得多就是了!我算什么呀,惹人嫌的黄毛丫头……赵大哥要走便快些走,赵大哥再见!!!”
宣如兰是真的动了气,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里,临了还不忘在自己哥哥肩上重重揍了一拳方才解气,宣如剑无奈的摇摇头,女孩子这般暴力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宣兄也快进去吧,兰儿这脾气怕是要好好气上一阵了。”赵意澜笑着从宣如剑手中接过缰绳,马儿看到自己主人”咴”的叫出了声,蹄子也跺得哒哒直响,赵意澜拍拍马肚子以表安慰,马儿立刻就安静下来再也不闹腾了。
眼看赵意澜骑上了马,宣如剑顿了顿,突然牵住缰绳,”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赵兄。”
“何事?宣兄直接问便是,对我还顾虑什么?”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赵兄……可是与那凤子玄相识?”
赵意澜眼神看上去有些飘忽,慢悠悠的将缰绳收拢到手中,笑道:”我怎么会认识他这样的笨蛋。”
“呃,笨蛋?”宣如剑头一次听见赵意澜如此形容别人,特别是那人还是他自己的病人,”看得出赵兄对他非常关心,不然也不会以第二天就写信询问情况。”
赵意澜闭了一会眼睛,轻轻叹气,”实不相瞒,他长得确实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你那故人现身在何处?”宣如剑略微感到惊讶,他原以为依赵意澜的脾性或许会敷衍过去,没想到还是说了出来。
“既然是故人,那自然是许久不见不知何处了。”赵意澜振振衣袖,”认识也好故人也罢,能交给宣兄照料我也是放心的。”
宣如剑听见好友如是说道,难得的勾起了嘴角,”这是自然,那孩子与我也算是投缘,他若愿意就一直住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