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凤劫》雪景重萱

4、第四章

　　宣府上下乱作一团。

　　离东院最近的护卫闻讯急速赶来救援，将水中两人捞起，清潭大致有一丈深，若让不习水性的人落入确实很危险。

　　先被救起的黄衫少女哭哭啼啼的抹着泪，她在水下被呛了几口，不停的咳嗽，脸上淡淡的粉黛晕花了，但也不失为是一副姣好面容，柳叶细眉樱桃嘴，肤如凝脂美人泪，完全被水浸湿的及地裙勾勒出少女的曼妙身姿，倒也赏心悦目。

　　此少女便是宣如剑的妹妹宣如兰。

　　惠娘匆匆找来毯子给宣如兰披上，方才落水的一幕着实惊心动魄，她从宣如兰还是个只会摇摇晃晃走路的小孩开始就一直跟在身旁从未离开，纵然宣府大小姐被骄纵惯了性格贪玩了点也没发生过这样的险情，家主对小妹疼爱有加的事情全青州城无人不知，不知道之后会被怎样责罚。

　　“都是惠娘不好没拉住小姐，让小姐受惊了！”惠娘忙不迭的把宣如兰身上的水擦干，”快让惠娘看看小姐哪里受了伤好去请大夫！”

　　宣如兰用力摇摇头，一把拂去贴在脸上的头发，她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就是长这么大第一次搞得如此狼狈，在家仆面前丢尽了脸，而罪魁祸首正躺在她面前像只四脚青蛙一样伏在地上吐水，貌似还翻了白眼，真是越看越让人生气，少女手一指跺脚怒吼道：”你哪儿来的啊怎么这么不长眼睛？！”

　　凤子玄被呛得厉害没法回答，他先入水，被宣如兰压在底下想翻身都难，要不是卯足劲憋住最后一口气怕是现在已经断气，肺部咳得发疼呼吸都快接不上了，而云升显然吓坏了脸上惨白惨白的，跪在地上一边帮凤子玄拍背一边对宣如兰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公子不是有意唐突小姐，还望小姐看在家主的面上原谅小公子！”

　　“看哥哥的面子？”

　　“回小姐，小公子前几日被家主所救，家主见他无家可归才好心收留，一直在暖阁养病，兴许是家主公事繁忙所以忘了告诉小姐。”

　　“是这样吗？”宣如兰显然不大满意只是忘记告诉她的说法，”可哥哥从来都不会瞒我什么事的。”

　　“请小姐相信云升，云升绝对没有说谎！”

　　惠娘看着地上的凤子玄，对宣如兰附耳说了几句，宣如兰就没再追究，只是撇了撇嘴看起来甚是不高兴的样子盯着天空看。云升识趣的将凤子玄扶起，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嘱咐：”小公子快给小姐陪个不是这事儿就算是了了。”

　　可凤子玄只是迷迷糊糊的”啊”一声就没了下文，四处张望好像根本没留意在他面前站着一位怒气正盛的姑娘，”榛子呢？刚才就在这儿的呀……”云升也急昏了头差点又哭了，哀求道：”小公子啊你真是要云升的命嘛……”

　　想不到宣府大小姐竟会被人如此无视，而且这人看起来傻乎乎的像白痴，根本听不懂人话，看一旁的家丁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宣如兰忍无可忍，眉头都拧在了一起，”不准笑不准笑！谁再笑我就封了谁的嘴！”

　　就这样宣府没人再敢出声，全体缄默，直到宣如剑回来听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了解到有惊无险，他先去了宣如兰所住的翠竹轩。

　　翠竹轩刚用过晚饭，惠娘正在收拾桌子上的碗筷，宣如剑虽然并无训斥惠娘的意思，但话也说重了点，兰儿年纪小不懂事就应该更加注意才是，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要有数，下次不可再由着她如此胡闹，慧娘心知有错收拾完东西也就退下去了。

　　“哥哥干嘛这么说惠娘，明明不是她的错。”宣如兰看着自己哥哥板着脸，连瓜子都嗑不下去了，”哎呀，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那假山是你这个姑娘家该爬的地方吗？”宣如剑无奈扶额：”平日小打小闹也就罢了，都随你，这次的动静可不小啊。”

　　“我这不是闲得无聊嘛……都多少天不准我出门了。”宣如兰小声嘀咕并不服气，”再说，要不是那个白痴我怎么可能掉水里——”

　　“无理！”宣如剑拍拍桌面正色道：”那孩子既然住在这里就是家里的客人，我有教你对客人这么说话的”

　　宣如兰继续为自己辩解：”本来嘛，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哥哥带过什么人回来，明明最有问题的人是哥哥你啊。”

　　“问题？我有什么问题？”宣如剑一时语塞，出乎意料的不知如何反驳，素日济贫救困受了他恩惠的人确实不计其数，但带回家里照料的确实只有凤子玄。

　　“这个嘛，我就不知道了。”

　　宣如兰瞧见哥哥吃瘪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赢了一回，心里暗喜重新嗑起瓜子。

　　宣如剑简直啼笑皆非，他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味甘醇透着花果香，是上好的碧螺春，抚着杯沿缓缓道：”若是以后你落了难，哥哥也希望会有好心人帮你一把的。”

　　“哥哥瞎说什么呢，有哥哥在兰儿才不会受苦。”

　　宣如剑弯起嘴角摸了摸妹妹的头发，笑道：”是是是，有哥哥在就绝不会让兰儿受苦。”

　　在翠竹轩停留片刻宣如剑又去了暖阁，天已经暗了，地灯被一盏盏点起，照亮方寸间的小路，月如峨眉浮于上天，星辰似海散落无数，夜阑将至又是一夜秋风起。宣如剑发现暖阁外的几支朱砂梅竟然开出了花，骨朵粉里藏着白并不突兀，香味清新似有似无，弯弯绕绕连绵不绝，忍不住就摘了一支。

　　踏入暖阁，屋里烛光影影绰绰，宣如剑将摘下的梅花放进桌上的瓷瓶中，他见云升在床边坐着打盹，而凤子玄却是睡下了，刚想转身离去，云升就惊醒过来：”家主……”

　　“嘘。”宣如剑手指放在嘴边表示小声点说话，云升点点头放轻脚步随着一起来到外厅，宣如剑这几日都未曾归家，自然是有一番话要说，特别是白天发生的落水事件。

　　耐心倾听云升的描述，和惠娘所讲差不许多，而云升更像是憋了一肚子气，不吐不快。

　　“……最后小公子大概是着了凉，对着小姐打了个喷嚏……”讲完后云升默了会儿，他抬头看宣如剑眼里居然含着笑意，急忙道：”家主您别笑啊，小姐那个时候看起来可凶了，我真怕小公子会被再推下去。”

　　宣如剑清了清嗓，笑道：”那确实让云升受委屈了。”

　　云升大惊连连摆手道：”云升哪有什么委屈，只是小公子毕竟与寻常人不同，惹到小姐了也不知道，云升是怕小公子受委屈。”

　　“兰儿那暴脾气有时候就连我做哥哥的也管不住，她自小没了父母，我也不能时时陪着她，你们多担待点就是了。”

　　“家主说的哪里话，云升家里穷，家主愿意赏口饭吃云升感激还来不及呢，再说这小公子不吵不闹，比起以前在别家伺候的公子哥儿不知道要好多少。”

　　让云升来照顾凤子玄的决定看来是对的，宣如剑闪过这个念头，随后吩咐云升下去休息，不用一直在暖阁守着，他正准备也离开时候忽而心头一动，又折回了里屋。

　　此时梅花的幽香已经飘得到处都是，若是梅花有魂理应是一位轻舞曼妙的舞姬，看起来飘飘洒洒悠扬四溢，骨子里流露出的却是傲骨气魄，令人不禁沉醉。

　　凤子玄睡得很沉，不知今夜入了哪段梦里，气息平稳而绵长，脸部轮廓在烛火的照应下柔和得好似铺了一层珠光。

　　宣如剑立于床边就这样凝视着，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凤子玄就会醒来对他微笑，仿佛在等他回来一般。

　　然而恍惚间又觉得那并不是凤子玄，而他也不是他。

　　两个男子应该都身着白色华服，身姿修长，如浓墨渲染的长发垂落肩头，闪着微弱的光亮，四周丝丝缕缕
　　雾气环绕，湮没了两人的容颜。

　　“……好好的宫殿不住到我这里作甚……”

　　“……别对我这么凶嘛……”

　　“……他们都知道我……爱慕你……”

　　“……胡闹……”

　　“……”

　　怎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头部袭来一阵绞痛，宣如剑才幡然醒觉，眼前是暖阁的卧房，景色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空气中的梅花香清新淡雅，凤子玄熟睡的样子还是那样静谧，唯一变的也只有他自己，额间渗出的汗珠滚落到耳边染湿了了鬓角，气息也全乱了。

　　那两人是……

　　宣如剑定在原地无法动弹，这种熟悉的感觉，应该不是第一次，这样的场景定是在哪里见过，可翻遍了记忆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

　　那夜，宣如剑又做了梦，梦境里还是那两个男子，依然无法辨清究竟是谁。

　　青鸟嘶鸣，呼啸长空，空中劈开的一道黑色裂口刮出阵阵巨大风浪，打破了天地万物的平静，卷起层层惊涛。

　　两人悬于天上，各执兵器对峙，一半是永夜一半是黎明。

　　“……我若往生你可愿意与我一起……”

　　“……你已入魔道，回头是岸……”

　　“……已经……回不去了……”

　　“……可曾后悔……”

　　“……不……悔……”

　　“……那，便休怪我无情……”

　　梦境戛然而止，最后停留在一双哀伤婉转却至死不休的眼眸里。

　　宣如剑想起了，那双眼眸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这段挥之不去的梦魇伴他度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直到逐渐消散忘却，然而，在这个梅香萦绕的秋夜，恍如隔世般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