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凤劫》雪景重萱

3、第三章

　　“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宣如剑见凤子玄睁开了眼，眼珠迷茫的转来转去，透出一股发生了什么事的困惑感，最终眼神停在了宣如剑的脸上。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上上下下打量了多少遍，宣如剑稍显不自在，要不是手依旧被拽得紧，他其实很想出去将福婶叫来，毕竟照顾孩子这种事交给仆人比较稳妥，他自己不是很在行。

　　说来宣如剑还不知道这个在自己府上睡了三天三夜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命人下去查也不见有回信，就这样凭空冒出来了，和自己妹妹一般大的年纪，总是不免挂在心上，这几日他有空便会到这客房停留一会，看大多数时间是睡着的也就没有打扰，只是让下人多留心。

　　“那日恰巧遇到你，见你身上有伤就带你回来了。”宣如剑解释道：”不必担心，我家里很安全，没有人会再伤了你。”

　　凤子玄又重新合上眼，某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正在慢慢拼凑组合，姥姥去世的那晚他离开了飘岭岛……然后他遇到了榛子身上的东西都丢了……走出丛林看到了一个小镇……

　　对的！小镇！

　　在小镇上遇袭的一瞬间，被打的好疼好疼……那人还想抢自己的玉佩！

　　回忆到这里凤子玄猛的坐起来，可惜全身沉得像被灌了铁水稳都稳不住，又倒了下去，宣如剑反应得快，急忙上前抱住才使得凤子玄没有磕在床沿上。

　　“……疼……头好疼……呜……”头晕目眩十分难熬，胃里也开始翻腾不止，凤子玄瘫在宣如剑身上不敢再动，因为痛苦而发出低吟。

　　宣如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抬手给凤子玄顺气，也不敢动作太大，怕让他更难受。

　　“你头上有伤自然会疼，等好了就不疼了。”宣如剑小心谨慎的安慰，不知怎的心里生出一丝怜悯，语气也放柔了许多，他能感到怀里孩子的无望，这情景纵然想问的问题有成百上千也问不出口了。

　　“……哇……呕……”

　　没等宣如剑回神，他只觉袖口一热，凤子玄还是吐了个天昏地暗。

　　最后不得不沐浴更衣，全部打理好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换了身乌青滚边长袍，头发散开没有束冠，和寻常的剑客装束不同，引得府上的丫鬟们跟在后面偷偷围观。

　　返回凤子玄所住的客房，福婶正端来一碟如意糕，桌上的糖蒸酥酪和芝麻卷已经吃得差不多，一旁的荷叶小米瘦肉粥还冒着热气，晶莹的米粒衬着翠绿的荷叶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凤子玄吃得特别投入，宣如剑坐到他边上也没发觉，还是一手如意糕一手芝麻卷，张口下去就咬掉一半，他这几天肚子里灌满了各种药，一见到甜食就直流口水，大概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像小馋猫一样什么都想吃个饱。

　　“慢点吃慢点吃，又没人抢。”福婶笑眯眯的把粥乘在碗里推到凤子玄面前眼里充满了怜爱，”喝点粥，只吃点心可不行。”

　　凤子玄听话的开始喝粥，他只顾着欣赏美味，嘴里塞得鼓囊囊的，宣如剑见他脸上沾了一颗米粒就随手替他拭去了，原本无心的动作，却让凤子玄知道了身边那人的存在。

　　“这些东西可还合胃口？”

　　“嗯。”凤子玄点点头，拿了块糕点递到宣如剑面前，”你也吃。”

　　宣如剑顿了顿，笑着接过那块如意糕，他原本不喜欢诸如此类的甜食，只是今天与别不同，吃吃倒也无妨。

　　“谢谢你。”凤子玄又道。

　　“哦？”宣如剑笑道：”为何要谢我？”

　　凤子玄抓着头发想了好一会，才道：”……嗯，姥姥说，要谢谢。”

　　这是凤子玄第一次从口中提及到别人，宣如剑发觉他并不是不善言语，只是反应较慢，需要一点点引导。

　　“你和姥姥住在一起？”

　　“对……”凤子玄停下来又想了想，”没有了……”

　　“没有了？”宣如剑一怔：”你的意思是，姥姥去世了？”

　　“嗯……”

　　凤子玄心下一沉，经别人的口中他才真正意识到没有了这三个字是何等尖锐，刺得心好痛，比身上的痛还要严重百倍，怎么喊都没有用，怎么吃药也不会好转，因为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回不来也找不到了。

　　鼻子开始发酸，眼睛也忍不住湿润起来，这些天来积压的某种情感一下子爆发，他的畏惧他的无助，他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哭，全基于他不想承认的事实。

　　他能够自我欺骗一辈子，而别人不行。

　　“姥姥……姥姥……”

　　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出，打湿了眼睫，原本好看的桃花眼也顿时变红了，从小小的啜泣到嚎啕大哭，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又是那么自然而然，这种幡然醒悟的心伤，仿佛一剂酝酿许久的毒药，毒上加毒。

　　突如其来的哭泣着实让宣如剑手足无措，大概是问到了不该问的问题，只能略显笨拙的安抚，他遇到过太多受尽苦难的人，却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忍看到一个人伤心落泪，此等柔情竟然会在自己心里生根发芽，除了惊愕他也找不出缘由。

　　“唉，可怜的孩子……”福婶抹了抹眼角，她最见不得孩子哭，也跟着心酸起来，“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样的苦才哭成这样……”

　　凤子玄已在宣如剑家中住了有五天，成日只是吃药休息，也不多走动，大多时候他都是昏昏欲睡的不太有精神，除去一日三餐最喜在窗边靠着晒太阳，说来也奇怪，自从他被宣如剑带回家后，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好，风和日丽得像是春天。

　　“东院的花儿最近开得可好看了，不如我带小公子去逛逛？”

　　云升负责照顾凤子玄起居也有些时日，说起来没什么不满，只是这位小公子静得出奇，不怎么讲话，最多是”肚子饿”“想睡觉”之类的，其余就无别的要求十分好伺候，但越是这样云升就越是不安心，喜好厌恶一概不知，唯恐怠慢了。

　　好说歹说终于将凤子玄劝动去一旁的院子看看，云升给他加了件披风，身上衣裳是新置办的碧墨色紧袖深衣，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束成一束，几缕碎发散于额间，气色恢复了不少，更衬得他唇红齿白，少年特有的纤细，恰似一朵不染尘埃的出水芙蓉，干净通透。

　　去东院只需走过一道长廊，廊边有池清潭，潭里点点浮萍，暑气消去荷花也已经谢了，留下一簇簇浓绿的荷叶四处散开，金红锦鲤穿游其间肆意潇洒，再向远望去有一处假山，假山约莫一间小木屋那么大，上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石洞，大的可供人弯腰走过，小的也有鸡蛋那么大。

　　云升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凤子玄看花他就看花，凤子玄赏鱼他就连忙递上鱼食喂鱼，敬业十足，只是凤子玄都是兴趣缺缺，不开心也不厌烦，冷场得让云升都开始自说自话了。

　　“小公子应该每天都来走动走动，大夫说了，小公子头上的伤好得很快，好好卧床养养就彻底没事儿了，而且还有赵公子配的药呢……最近家主忙前忙后，也嘱咐云升也要好生照顾——诶？小公子你去哪儿？？？”

　　说那时也快，凤子玄跐溜一下就不见了，云升寻着消失的人看过去，哪想竟是朝着假山方向去的，只见凤子玄手脚并用已经跳到假山上开始往上爬，云升被吓得脚软，急忙追过去大声喊道：”小公子快下来！你身上有伤啊！万一摔下来我可怎么向家主交代！这不是要了云升的命嘛！！！小公子小公子……”

　　凤子玄对于云升的呼喊毫不在意，不一会就爬到了高处，但几乎是同时，假山的另一面也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喊叫：”我的小祖宗我的大小姐你别爬这么高别爬这么高啊！！！！”

　　两面的呼喊混在一块吵得耳朵嗡嗡直响，凤子玄手一滑差点没抓稳，引得下面的云升一阵心慌，他刚刚明明看到榛子跳到这上边来了，怎么又不见了？

　　继续往上爬。

　　这个窟窿——没有。

　　这个窟窿——也没有。

　　“榛子……榛子……”

　　又唤了几声，没听见回应又继续找，凤子玄只觉得脚都软了，在这种陡峭的地方一直弯腰跪着真不是件舒服的事，想站起来又站不住脚，想往后退又嫌太高有点害怕，真是进退都为难，想想别无他法只能从这边爬到另一边再下去。

　　正当爬到最高处时，凤子玄才起身就迎面撞到一黄衫少女的额头，一人失去重心往后倒，一人没了平衡向前扑，两人双双惊呼，只听”哗啦”一声齐齐滚入后方的清潭中炸出好大一朵水花儿。

　　“小姐！”

　　“小公子！”

　　瞬间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