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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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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看下这胭脂啊……”
放工后,她倒是不急着回家,反倒在大街上游走,在几个小摊贩之间徘徊,还有几天就是初六了,她想买点东西回家。
胭脂水粉?
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东西,她随手拿起一盒胭脂仔细端详。卖胭脂水粉的小贩看到她拿起东西细看,不由地眉笑颜开,谄媚地迎上去,夸得她转头看小贩,时不时看几眼其他的胭脂。
回到家时有些晚,但是她心情很好,不由得弯了弯嘴角,捏紧鼓起的袖口推开家门走进屋里。
眉毛微微皱起。
回家的路上,经过的村舍,哪一间无不是冒着热乎乎的饭菜香,远远的就看到冒着白烟的高耸烟囱,以前的她看到这副乡村图景,只会觉得俗不可耐,可如今在她看来,同样的景观反而令她很受用,每看一次,她心里的悸动就多了几分,多多少少驱散了她这一年来心头笼罩的阴霾。
可是她回到家迎接她的只有一屋子的昏黑冷清,灶头清清冷冷,没有半点烟火味,屋外时不时有掠过鸟儿的啼叫声,倦鸟都懂得归巢,上了一天的工,砍了一天的柴,她也是身心疲惫。瞄了一眼破旧冷硬的床上躺着的身影,不发一言,就那么静静得坐在床边,黑暗将她一点点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洪亮的孩子啼哭声打破了片刻的死寂。
床上的人慵懒地伸伸懒腰,略挪了身子,扭了下妖娆媚人的水蛇腰,支起上半身然后又摸着枕头躺下,只听得细细碎碎的孩子哭闹声。
孩子的啼哭没有间断过,反而越来越大声。
“吵死人了!”床上的人终于忍不住撑着一身凌乱从床上爬起,愤懑地将被子踢到地上,“让我睡会不行,简直就是讨债鬼……”
刚抱起在一旁哭闹不停的孩子时,突然地被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人吓到,睡意去掉了一半。
“谁在那里?”抱着怀中软绵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不住往后退。屋里也没上灯,看得不是很清楚,只依稀看到床边的人就那么静坐一会,然后慢慢弯下腰。
“是谁!不说的话我报官了!等官兵一来……”
“昭儿……”
点亮桌上唯一的小截蜡烛,林昭月这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人确实是他的妻主沈君凉,她没有再开口,只是将从地上捡起的被子放回床上,然后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视久了,他有些心虚,继而烦躁起来。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也不说一声,还一声不吭地想吓谁啊……”停顿了会,哄了一会,孩子还是哭闹不停,他更气恼,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挑地老高,粉嫩朱唇抿了抿,在桌边坐下,随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早已冷掉了的茶。、
孩子的啼哭声在此刻显得异常刺耳。
“别哭了……吵死了!……你倒是带下孩子啊,你都不知道我快被孩子折腾疯了……”他烦恼地挠了挠额前的散落下来的青丝,修长白皙的手指交杂在如泼墨的发丝中。
“去做饭吧,孩子估计是饿了。”
男人瘪了瘪嘴,不耐烦地起身出门去。月明星稀的屋外,响起了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男人出去后,她抱起闹腾的孩子,轻轻拍拍孩子的背部,方才哭得厉害,这会儿小脸红通通的,不停地咳嗽,她只能小心地孩子顺顺气。寻了半天,屋子里连一丁点的温水都没有,只剩下冷的茶水,还是早上她出门的时候煮的,就怕孩子喝了冷的茶会闹肚子,只能等着昭儿把晚饭做好。
磨蹭了好一会,男人才推着门进屋,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这小东西难照顾得要命,要不是他一直在旁边哭闹,我今天就不会那么倒霉了……”饭桌上,男人开始碎碎念。
她挑起眉毛,凝视着男人精致漂亮的脸蛋,“你又去打牌了?”
“你这是在怨我吗?我每天不是做饭就是带孩子,这是乡村野夫才会做的事,你让我怎么做得来?好歹现在让我找到点乐子了,你还不乐意?是不是想逼疯我啊!”说着说着,男人放下碗筷,扭过身子就坐那里垂泪,看她的眼神满是哀怨和不满。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过就是找个乐子而已,你就这么怨我……本来今天手气不错的,快要翻本了,就被这小东西给哭得什么运都没了,就那么白白把钱送给田家的夫郎了……就要赢了忽然就全部输了出去,这口气让我林昭月怎么咽下去啊,气得我身子也有些不爽快,索性睡一觉……”男人停了一会换气,又接着垂泪,捂着小手绢抽抽搭搭。
“你是不是嫌弃我人老珠黄了,想讨个年轻的进门啊?”哭了一会又把矛头直指她,对着她推推打打。
“你胡说什么呢!”
“沈君凉,你居然凶我!我进你们沈家也有几年了,受苦受累都是为了你,你居然凶我……”
她没有接话,从怀中掏出之前一直揣着的东西,“这个是给你的……快到初六了,今个儿我看到街边卖的胭脂……”
“我不喜欢路边摊的东西。”
她送出去的一盒胭脂,就那么横在桌子的中间,他连看也不看,抱着刚吃饱的孩子走开。
男人嫌弃十足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她默默地收拾桌上的饭碗,瞄了那盒胭脂,心狠狠地疼了下,垂下眼睛,将东西收进自己的袖子里。
他以前也喜欢没事就约其他家的夫郎去打牌,但没有像现在这么频繁。每每是她累了一天回到家想吃上一口暖饭,迎接她的只有冰凉的灶台,桌上空空无一物,他要不是在睡觉,要不就是还在别人家里打着牌,偶尔嫌孩子吵,还让人找她去接孩子回家。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一道高墙,她不过界,他似乎也不打算主动打破这僵局。
夜里歇着的时候,她将这个月的工钱交给了林昭月,随后就下床看看孩子睡得如何。脚刚沾地,床上的人就“腾”地坐起。
“怎么工钱越做越少?这点钱连袋米都买不起。”说完人又气呼呼地躺了下去。
“上次我给你的钱呢?”
“这个家里吃的喝的哪里没用到钱了,再说打牌也需要本钱的,连买些首饰我还得挑挑拣拣的,‘金银阁’的翠玉簪子我看中很久了,就是钱不够才让那李员外的相好抢了……”男人说着边摸了摸手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
“昭儿,今时不同往日,我也不是以前的沈君凉了……”
“说到底,你就是在怪我乱花钱。”男人眼睛睁得圆圆的,小脸鼓鼓的,纤纤素手直指她,而后又觉得不妥,悻悻地垂下手,“本以为嫁给你沈君凉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穿金戴银、荣华富贵一生,不用再受他人欺侮,谁知道还得落得今日这个下场,买点东西都得让你挑剔……就算不嫁你,我林昭月也是吃喝不愁的林府小公子,今个儿嫁给你了弄成这样,我回娘家都怕让人笑话……”
男人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她只好搂着男人的腰身轻声安慰,安慰不成,还被男人推下了床,疼得她倒抽几口凉气。
“我爹爹总说女人就是贪新厌旧的主,我当初不让你纳小爷,你嘴上是应了我,实际上还是存了那个心,现在就迫不及待拿钱在外面养小的了,所以你才嫌我这嫌我那……”
“林昭月!”
夜凉如水。
近日来劳累困顿,今夜反倒没有什么睡意。男人吵着吵着累了就睡了过去,独剩她一人清醒地看着他们父子熟睡。帮男人捻好被角,手触到一个冰凉东西,她楞了下,微微拉下被子,才看到是男人手上戴着的白玉和田扳指,这个扳指,在她还是沈少主的时候就见过男人戴着的,大概是男人娘家给的贴身之物,连睡着了男人都一直戴着,很宝贝这扳指。夜,还漫长着……
君凉请了几天的假,说是回乡下看望她生病的老父,云然为此一直打不起精神,白净的小脸蔫蔫的,只有来客人了,才捧上甜美的笑容和软软的嗓音高兴地上前招呼着,一旦闲下来就萎靡了精神。
连被云然视为眼中钉的男人自开店做生意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掌柜方才已经发了一通脾气,估摸男人今天不出现以后就不用再来了,这还是让他小高兴了一会,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谁和他竞争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云然还在幸灾乐祸男人没有来上工,要把小菜端上桌时,却被对面冲来的人擦了下肩膀,一盘小菜也因此差点毁了。
“看着点路啊!”云然稳住身子后碎了一口。
不止是荷香酒家里的伙计在讨论匆匆赶来上工的男人,连店里的客人都对男人今日的装扮投之以注目礼。
云然不出声上下打量对面走来的男人。男人似乎只有一套衣裳,无论什么时候上工都是穿那白色长衫,款式旧不说,衣服也被染了色,上面红一块,青一块的,这大热天的,云然看着长衫都觉得热了,男人就不觉得昏头么?男人连都头发都乱糟糟的,那张脸似乎比平时还要白上许多,这样一个连打扮都不会的糟糕男人,单凭一张脸,云然就不知道他有什么可以跟他争的。
看着看着,云然恍惚间看到对面走来的男人身子抖了下,再眨眨眼,男人稳稳地走着,方才是他的错觉吧?
荷香酒家生意依旧很红火,同这天气一样,店里的人忙得热火朝天,人潮一瓢换一瓢,看得对面酒楼的掌柜直瞪眼,一口金牙几乎咬碎。
“掌柜的……”
正当掌柜埋头啪啪算着她的金算盘算得不亦乐乎时,一声声急促的叫唤扰得她直皱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又窜上心头,不耐烦应道:“叫什么呢?”
“谁是掌柜啊?给老娘安排的是什么破位置啊,居然漏水?”
宾客满楼的荷香酒家突然出现一些杂音,让原本人声鼎沸的地方忽然静了下来,楼上楼下的宾客都看向此刻闹腾的地方,随后又恢复了平时的一派热闹喧哗。
屋顶漏水?
掌柜一脸茫然地仰头向上方望。荷香酒家开店做生意也有一些年头了,近年生意不错,屋子也翻修过,损坏严重的屋顶在不久前才刚补修过,花了不少银两呢,这下子有客人投诉她屋顶漏水,是哪个兔崽子来拆她的店啊!
还是云然发现了真正问题的所在之处。
是有可疑的水渍存在,不仅客人的袖子布料颜色有加深的痕迹,连桌上,地上都有……
他凤眼一挑,瞧到了角落处站着的男人——那个令他讨厌的哑巴,哑巴男人脸白得厉害,似乎比刚才见到的还有些不同,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手藏在长袖里,隐隐约约地颤抖了几下。那是血!不是屋顶漏水,而是来自哑巴的血!云然死死地盯着站在角落里的男人,男人额上不住冒血,染得一身白衣忽的盛开出几朵梅花来。
“喂喂,没事吧?怎么额头不住流血啊?”
几个伙计问了几句,男人空灵的大眼睛闪了闪,愣是回了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白衣上的血迹,接着手举到头处碰了碰,惹得一手的血。
“找什么呢?赶紧看大夫啊!”
低头四处寻觅,哑巴终于在靠里边的桌脚处找到了一块沾了血的旧头巾。
“老娘我来吃顿饭,还得沾上这些污秽东西……”
“不好意思啊,里面请,里面请,再挑个好位置给您坐下吃饭……”掌柜不住对发怒的客人点头哈腰,末了扭过头对捏着沾血的头巾、杵在一旁的男人呵斥,“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差点让你坏了我的生意!”边说边把男人赶到后院去。
前台人潮如涌,热闹地几乎掀了整个荷香酒家的屋顶,安静的后院除了在厨房忙活的厨师外就剩男人一人静立在水井旁。男人弯腰一把把地从透着热气的水井里打上一桶清水,男人惨白、落魄的脸在水面上晃着。荷香酒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各个忙得脚不沾地,唯有水井旁的男人静静地擦他的脸,一遍遍搓洗着沾了血的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