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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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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珍福楼是往哪里走?”
“前面左拐,看见上方挂着‘珍福楼’的灯笼就是了。”
成功问到路后,她看了一眼马车上一车厢的酒才放心地挥鞭重新上路。
原以为会很容易把东西送到主人家里,却没想到被一群人挡住了去路。她是很不喜欢这鬼天气的,太阳明晃晃地在头顶上晒着,晒得她外露的皮肤又红又烫,还有些刺痛,连头顶上也似乎在冒烟,背上估计也湿得不能再湿了。车上的酒也是不能耽搁的,由于她所在的荷香酒家酿的酒极为香醇,口碑好得连邻镇的客栈酒楼都来向荷香酒家订货,不然她今日也不用冒着烈日外出了。
“麻烦让让,让让啊……”她喊了一声又一声,马鞭抽了一下又一下,一边要赶出一条路,一边要安抚好有些受到惊吓的马儿,一盏茶下来,她口干舌燥,心里的火烧的更旺了,只想一个马鞭甩过去,把前面挡道的人都甩开。
“里面的快出来!出来啊!”
“就是这家人,才连累得我的儿生了大病,这会儿都病得起不了身了……今个儿就要让这穷酸的一家子滚蛋。”
“出来啊!别以为躲着就行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快些滚出我们的镇,听到没有……”
好不容易开出条路来,随着马车渐行渐近,前面的情况也看得更清楚些。
前面的一大群人将一间又破又旧、多年未修补过的房子包围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都有,各个气势汹汹,猛拍那扇破旧的大门。
不消一会,那紧闭的大门开了,是之前翻墙进门的几个人开的门,跟着他们出门的还有一个干巴巴的老头,被几个人揪着衣领,缩着身子,整个人瘦弱不堪,头发包裹在花头巾内,只有几根白得晃眼的头发散落在脸周边。
等他们一出门口,众人都围了上去,为首的几人更是骂骂咧咧,一边恶狠狠地撒着狠话,一边摇晃着那干瘦得只剩骨头的老头。老头先是抬起他皱巴巴的脸,见众人都狠盯着他,又惊慌地垂下眼角,绞着自己的手指,眼睛一直在左顾右盼。
“你说,你们到底滚不滚?看见你们就烦!说啊!”
“说啊!”
前面嚷嚷叫叫的,好不容易开出的路又被人潮几乎挤没了。
“麻烦让让啊,让让……”太阳这么毒,这一车子酒出了问题,以她现在的家底可赔不起,这么想着,赶车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太阳毒辣辣,她的心也急躁躁的。天杀的,这些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让让……让……喂!”
前面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她心情本来就不好,加上这些小插曲,她一怒,一马鞭就往突然半路杀出的人方向狠狠一抽。
她的马儿也受了惊吓,欲疯跑,她赶紧扯紧手中的缰绳,暂时喝停马车。再往她刚鞭子抽出去的方向看了几眼后,额上豆大的汗就不住沿着她的额角往下滑。
原以为随便甩出的马鞭是不会击中任何人的,但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她所想。
尘土飞扬的大街上,横躺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凌乱的墨发下是一张苍白小巧的脸,薄唇抿得发白,看得出主人此刻痛苦不已。本来背在男人肩上的米袋此刻也随着主人掉在地上,从米袋里散落出少许晶莹饱满的米粒。男人没有立即起身,反而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东西,随后见到在他不远处的米袋,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撑着双手就要爬过去寻回他的米,左手似乎有些使不上劲,她看到男人在左手用力的时候,忽的身子一软,苍白的脸磕到冰冷坚硬的地面,薄唇抿得愈紧。而且,左袖似乎有渗血的现象。看来刚才是被她一鞭子抽到了左手。
“哟,这个小的叫花子在这里呢……”
就在男人要拿到那袋米时,却有人抢先踢开了他的米袋,珍珠似的的米粒一颗颗滚在尘土飞扬的街上,有些散落在路人的脚下,被一一碾过,变得脏兮兮,男人面前只剩下空瘪瘪的米袋。
“这些米是偷来的吧?”
“肯定是!不然一个老叫花子和小叫花子这么穷酸的样子哪有钱买米?”
一群人又闹哄哄的。坐在马车上的她被这群人嚷得也有些心烦,想上前又不行,人太多了。
周围的人不住推搡着男人,左臂受了伤、在地上爬着的男人艰难地撑起身子,两手不住向众人比划,嘴里却未吐出一个字,只有呜呜声。
原来是个哑巴啊。
“好笑!这哑巴居然说这米是他买回来的。上次还在我家里偷东西吃,这次就有钱买米,鬼才相信呢!”
为首的一个高壮的女人一把揪起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男人,二话不说就甩了男人一个响亮的巴掌。
男人苍白的脸上立即浮现一个大大的红掌印,单薄的身子晃了晃,方才的精神也似乎随着这巴掌被甩得干干净净,整个人软趴趴的,那女人一松手,男人就滑坐在地上。
“够了,二郭家的,别把人打死了才好。”
“喂,那边的……”
她才刚翻身下马,巷子拐角处就有人向着她招手,来人衣服的胸口处绣着“珍福楼”的字样。
“是不是荷香酒家的?我家掌柜等你好久了……”
一车子酒容不得她再耽误下去,一狠心,跃上马背,甩着马鞭鸣锣开道,管他前面是不是有人,狠劲抽着马向前跑,自是没人会拿性命开玩笑,看见马车疾驰而来,纷纷逃命似的地向左右闪开。
她冷哼一声,裂开嘴角。方才是她太心软了,早知道狠狠一挥鞭子就可以令所有人连滚带爬地闪开,那她就不用白白晒了那么久的太阳了。
马车从那间又破又旧、年久失修的房子面前经过时,她回望了一眼后头,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恢复了力气,挡在戴着花头巾的老头面前,对着众人挥舞着他的拳头,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倔强地怒视围着他们的人。
“哎哟,叫花子想反抗了么?呸!简直是在找死!”
“都是你们把可怕的灾难带到我们这的,滚出这里!”
“滚出白云镇!”
一阵又一阵盖顶的吵杂声逐渐消失在马车身后,炙热的天气晒得她烦躁不已,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荷香酒家,不,是回到家里,只是那些前呼后应的日子早就远离了她。从来都是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她不怪那些人,只恨自己没带眼识人。
三日后的早上
“你看看你,不是送错桌子就是记错菜单,不想干的话可以直接走人!”
不单是大街上的行人驻足观看,连在后院忙活的人都可以清楚听到掌柜的咆哮声。君凉停下手中的斧头,随着后院一群人的眼光望去的方向看,刚好看到站在掌柜面前低垂头的男人,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微微泛红的雪白耳廓和不停紧揪着的修长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洗得发白的衣服被男人秀美莹润的手扯得有些皱巴巴。
今早跨进荷香酒家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远远的,看见在开店收拾桌子的背影时,她就疑惑了一会,虽然平日里不怎么跟在前台当店小二的云然熟稔,多半是云然缠着她说话,但也能明显看出一些属于云然的特色,比如,那衣服,云然一直打扮得很娇媚喜人,套上的衣服都是鲜艳的颜色,而不是现在眼前看到一身惨淡的白色,还是洗得发白发皱的那种。
又如那身材,云然并不胖,但眼前的这身子,就像刚从难民营出来的一样,骨瘦如柴,就怕风一吹,连人都卷跑了。尽管有些疑惑,但她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就没兴趣上前询问云然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今早她看到的人并不是云然,而是眼前这个在掌柜面前低头挨骂的新雇工。她应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人才对。君凉淡淡瞄了那挨骂的男人一眼,眉毛微微拧紧,也就是一眼,便移开了眼神,接着自己的工作,一块块的木头齐齐落地。
“菜牌背熟了才准你吃午饭,不然就等着饿肚子吧!”掌柜恶狠狠地丢下话就接着埋头算账。
开饭的时候,白白的米饭引得整个荷香酒家的伙计都奔往厨房入座吃饭,有的干脆站着吃饭,好几双手都缠绕在同一盘菜上。
君凉去水井边打水洗手时,路过前台,不经意间看到早上挨骂的那男人蹲着身子,手里捏着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划来划去,一头简单束起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些许发丝儿,把男人小巧苍白的脸隐藏于其中,中午的阳光将男人的身影拉得老长,原本纤细的身子也更显得单薄惹人怜。
还在背那个菜牌啊。
从男人身后走出来的云然看见他面前蹲着的男人,先是疑惑地“哎呦”一声,随后低下头细细一看,旋即抬起左手,长袖掩面,对着男人嗤嗤一笑,“你就慢慢背吧,掌柜说了背不出来可就没饭吃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云然小脚跨过门槛时,生生踩住男人洗的发白的旧衣服,白色的衣服下摆便印上一层灰。
“吃饭吧。”从男人身边走过时,君凉淡淡说了一句。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看到脚边延伸的影子,她停滞了一会才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沈姐姐,你刚和那个人说什么了?”
她才刚坐下,旁边的人就粘了过来,桌下的大腿更是紧紧贴着她的腿,旁边人身上自然散发的男儿馨香在她鼻尖缭绕,熏得她眉心皱起,拿筷子的手紧了紧,屁股挪了下,才刚想松口气,柔嫩的大腿又贴了上来,她转过身去,红润的樱桃小嘴就近在眼前。
“沈姐姐……”云然软软的嗓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没什么。”她低头扒她的饭,全然不顾身边的云然怎么压着嗓子喊她,也不回应桌子下不住蹭她的大腿。
“那个新来的也怪倒霉的,也不会看人脸色,居然挑这个节骨眼出错,谁不知道掌柜和她夫郎闹翻了。”
“掌柜她夫郎去了娘家还没回来吗?”
“是啊。”
“难怪掌柜最近脸臭得跟什么似的,那个男人这会儿挨骂算他倒霉。”
听到桌对面两个伙计的闲聊,云然愈发感兴趣,抽身离开,身子不再贴着她坐,反而捧着饭碗迎上去,加入闲聊。
“呵,倒霉?怎么不说是他自找的?不就识几个字么,跟只孔雀似的,性子傲得很!”云然话里的讽刺意味颇浓。
在她请假没来上工的那几日天,云然开门招呼客人的时候,就见男人哆嗦地站在店门口,要进不进的样子。云然见男人一身皱巴巴的寒酸样,再加上脸上的一些淤青挨打痕迹,以为是来乞讨的叫花子,一边嫌弃地掩口鼻,一边赶着他。只是云然没料到,男人就像块甩不掉的麦芽糖一样,怎么赶也赶不走他。
最后还得掌柜亲自出面。
云然难免挨了掌柜的一些责备,男人见掌柜出来了,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朝着掌柜比手画脚,啊啊直叫,大伙儿这才知男人是个哑巴,来荷香酒家找活养家糊口的。因为男人的样子也生得不差,除去嘴角的淤青,一张脸生得清秀可人,加上又识得少许字,掌柜便留他在前台,做的活同云然一样的当个店小二,每日就是记记菜单,招呼客人。
“那个男人还真是个怪人呢。”
厨房里的人还没聊完,她就吃饱了,刚要起身的时候,有人在她面前坐下。来人一坐下,桌上就什么话都消失了,纷纷低头吃饭。
是那个男人。
大家都吃饱的时候,男人才来吃饭,其实这时都没剩多少菜了,桌上的盘碟只有稀少的菜根。男人将几盘残菜倒成一盘,勉强凑成一碟菜,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君凉的斜对面吃饭,眼睛低垂着,睫毛长长的,在脸上留下好看的阴影。他坐的位置是个角落比较暗,下雨的时候屋顶还会漏水,是个被人嫌弃的位置。
自男人进来后,厨房里的人都心虚地闭紧嘴巴,吃饱收拾碗筷,云然也不甘地扁扁嘴,跟在她身后走出。经过男人身边时,不经意间的一瞥眼,就看到男人洁白如玉的脖子,只是片刻的停滞,然后就快步走出了厨房。
站在阳光明媚的庭院中,还能看到男人弓着背埋头扒饭的孤零零身影,偶尔听到几声急促的咳嗽声。
男人洁白如玉的脖子上交缠着些许淤痕,就似一块光洁无暇的上等美玉忽然出现一道刮痕。
午后的阳光很晒,她挪到树荫底下为求一丝清凉,无奈周身的热气仍是很难驱散,倒是早上男人的眼神让她有些凉意。
“吃饭吧。”
吃午饭时,她只是提醒男人一句,那男人忽然停下动作,抬眼望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她却能明显看到男人清澈如水的眸子里的警惕和戒备,就像一头不安的小兽,蓄藏着他的力量,只要有人一碰他,就立刻展开他锋利的爪子。
她不喜欢这种戒备重重的眼神。微蹙眉头,抬起斧头,对准木桩就那么一斧头砍下,地上又多了一捆烧火用的柴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