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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5章 信任 ...

  •   于炽热的熏风中醒来,身体虚弱的无力感已经消失,感觉身体又重新回到自己掌控中。姜七夏掀开身上的毯子起身,环顾四周,侧耳屏息凝神之际,听到楼下传来细微的交谈声。少女抿了抿嘴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下楼。

      该面对的麻烦,始终要面对,逃避解决不了任何事。

      她大半夜不睡觉跑去试炼之桥哪里,还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嘉米尔的长老和教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与其等他们问起,不如老实交代,省的两位老爷子胡思乱想。哎……就是这活人超脱亡灵一事,她要怎么解释才能过关了。

      刚醒来腿脚还不是非常灵活,她在下楼时扶靠墙壁才能缓缓走下去。顺着蜿蜒的楼梯而下,昏暗的楼道内,依稀可见前方烛火摇晃。木质的楼梯年代久远,踩在上面总是发出刺耳的声音。尖锐细长的声音总给人一种随时都要断裂之感,让她下楼梯的时候不由得屏息收神,下脚的力道都放轻了许多。

      随着楼梯走到底,门毡后透出的烛火明亮,已经能够清楚的听见摆弄东西的声响。姜七夏站在门毡前,深吸一口气,道。

      “晚辈失礼,有事请见嘉米尔长老。”

      等了片刻,少女听见一声低沉的笑声,老者中气十足的声音转来,爽朗快意。“呵,直接进来就可以,不需要那么多的礼数。”

      姜七夏咬了咬牙,掀起门毡而入,不想这楼道通的不是塔内其他房间,而是直通公馆外。一楼大厅不大,却因摆了一地的圣衣碎片而显得拥挤凌乱,一看之下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姜七夏有些讶异的瞪大了眼,这地方这么乱,要怎么下脚?

      她才掀开门毡,面前一步路的空余都没有,满地都是碎片。小姑娘一手扶着厚重的门毡,睁圆了眼四处找落脚的地方。

      白礼抽空中抬眼瞟了小姑娘一眼,握好手里的工具道,“路整整就有了,要出来,自己整理路。”

      “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以至于应得一愣一愣的。这感情她要过去,路还得自己整理出来?这……这满地花花绿绿的圣衣碎片,这得整到什么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在想,这是不是长老想出来的馊主意,用来折腾她的?

      刚醒就有种头秃感的姜七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看了满地碎片,认命蹲下来老实查看这一地碎片。看得是眼花缭乱毫无章法,几次伸手都不知道先那谁出来摆一边去。无奈只能抓瞎乱套,随便清条路出来就可以,反正也没说要整理。

      姜七夏认命的随便拾起面前较近的一块暗红色圣衣碎片,刚拿到手,眼前似有荧光一闪。晃得眼前一花,少女眨了眨眼,再睁开眼就见奇妙的一幕。手中的圣衣碎片上,正努力钻出一个散发着乳白微光的小东西。

      手里拿着碎片,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姜七夏就和那小东西来了个照面。竟是个三寸大小的无脸小人,短胳膊短腿胖嘟嘟的一个,一看就知道是手感极好的那种。察觉自己思维有些脱缰的姜七夏赶紧回神,仔细一看才发现,有门路!

      就和白羊宫那晚去见圣衣时看到的发光小人一样,它甚至还朝姜七夏挥舞了一下小短手。也不知道是打招呼还是喝阻她不让她继续碰圣衣。纳闷之中,那小人儿不见少女有反应,还是怔怔的看着自己。急的跺了一下脚,把圣衣碎片都给跺了抖了抖。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干巴巴的回应一句。“……你好。”

      “嗯?好什么?”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却半天没个响的白礼不耐烦的催了了一句,“整个路而已,还不动作快点!”

      老者的声音威势十足,催的姜七夏缩了缩脖子,回头看那碎片上急得手舞足蹈的小人儿。这才似有所悟的转过头看,果不其然,在七步外的墙角落哪里,有一块碎片上也有一个乳白色的小人儿朝她殷切的招手。

      那股殷切劲,恨不能立马飞过来一样。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碎片一眼,又对了角落的碎片一眼,抿了抿嘴起身。揽起繁琐的裙摆,在满地碎片中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踱过去。直到踱到墙角边,从一推其他的碎片下把颜色一样的碎片找出来,在手上合在一起。

      两个乳白色的小人儿激动的抱在一起,如同两滴水滴一样融在一起,连同身上的微光都似乎变得更亮了些。融城一体的小人儿甚至像上好的豆腐一样,白嘟嘟的。颤巍巍的抖动了一会,晃悠悠的站稳后直起腰板,再又一次给姜七夏指明了方向。

      有了一次成功的实验,这再找起其他碎片简直易如反掌。如有神助,少女总能在满地混乱的碎片中精准的找到她想要找的那块碎片。逐一清理出来后,第一件圣衣的碎片残骸已然找集,看着发光的小人最终融合为一个。

      小家伙高兴地朝她挥舞着小短手,然后噗呲一声,钻回圣衣上。姜七夏这才拾起身边另一件圣衣的碎片,同样看到一模一样的小人儿激动的朝她挥舞手臂,然后指出方向。少女重新起身,朝着另一个显出身影,急切跳动的小人儿走去。

      跨过一地的圣衣残骸,她在其中快速的搜寻着,将它们堆放成一堆。看着那些小人儿合为一体,然后再继续去找寻下一件。循环往复,少女安静的在满地圣衣残骸中把它们原本的碎片清理出来,一地凌乱也渐渐变得分明起来。

      白礼稍稍停下手中的工作,看了一眼收集的成果,老者微微扬了扬眉,心下了然。赛奇曾说过,这一代年经的狮子座·雷古鲁斯有一双好眼睛。这话,不单单适用于伊利亚斯的儿子而已。姜阳所曾拥有的天赋,在少女身上似乎更显著。

      但姜阳却不想让少女拥有,或者说将这样的天赋展现在人前。姜阳这样做,不可能只是单单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在里面。可惜的是,仙境一行姜阳下落不明,就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姜七夏。

      白礼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事处理起来才麻烦。

      姜七夏要是懂点什么还好说,要是什么都不懂,这才叫人无从下手。不过,那晚圣衣着火之事,倒是让白礼找到了一些线索,虽然未必有用。但出于考虑,他将原本就收拾好的圣衣残骸打散,让少女自己把路清出来,用意自然是有的。

      如今看来,当初的预想果然是对的。

      结合阿释密达之前所说,少女有一双好眼睛。就不知道那晚潜入圣域的家伙,是冲着小姑娘来的?亦或是冲着她的眼睛?也有可能两者都有。但不管如何,放任不管是不可能的了。既然不能放任不管,不如尝试别的方法。

      比如——试着相信她,也相信姜阳处处遮掩有他的用意。

      毕竟,总是提防着,是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的。

      老者放下手中工具,等小姑娘将最后一块碎片放回原位后开口。“收拾好了就过来吧,我有话问你。”

      她才刚放完最后一块碎片,擦掉额上热汗,就被叫过去问话,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少女刚在长老面前的地毯上屈膝坐下,老人开口一句话,就让她热汗变冷汗。

      “这些碎片就算是身为圣衣修复师的我,也得花上很大的精力和时间才能把它们区分开来,你对圣衣倒是熟悉,连半天的时间都没花就分好了。”

      本来只是陈述的事实,却让姜七夏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是了!她对圣域的事尚且一问三不知的。却唯独对只见过第二次,而且还把混成了一家人的圣衣碎片给单独挨个区分出来。你要说不知道怎么就区分好,说出去鬼都不信!

      “不是!”她急忙分辨到,已经开始慌乱起来。“我并不清楚如何区分圣衣和圣衣的区别……我只是、我只是按照材料和纹理来区分,这和分辨药草差不多……”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不自觉小下去,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理由不可靠。更遑论对其了若指掌的圣衣修复师,又怎么会分不出这话的真假。可这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方又岂会善罢甘休?

      难道要她说她按照圣衣上的器灵的指点,才能在满地碎片里正确区分它们。这种话说出去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说自己见鬼……啊不对!见灵,别人还不得把她当神经病看才怪!

      可惜她忘了一件事,圣域从上到下没一个正常人。

      心脏在此刻不由缩紧,少女放在膝盖上的手紧张的颤栗起来。白礼见小姑娘脸色发白,紧张的绷紧了背,惊慌不安。至少还能强作镇定,不过却是只纸老虎。只要再稍稍施压,这个小姑娘就能不攻自破。

      “哦,是吗?我记得我是让你清出路来,而不是让你整理区分它们。”白礼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平静,却透着一股子压迫感,目光更是锐利。“再者,区分材料和纹理吗?但是圣衣的材料是一样的,不可能从材料上区分,更遑论布满碎痕的纹理。可你好像能分清楚它们之间的区别一样,将它们分开。”

      白礼撒了谎,圣衣的铸造材质始终有所区别,可以从材质上区分。当然,这是为了套话。

      果然,小姑娘慌了。“不、不是、我只是……按照它们的意思去区分,并不是我能分清楚它们……”话还没说完,小姑娘脸色一紧,仓皇的捂住嘴。

      坏了!被套话了!

      这小姑娘反应还不算太慢,就是太单纯了点,稍稍混淆了一下视听就被套出话来。嘛,本性不坏就对了。白礼严肃的神情一松,微微往后一靠。

      “你的本性不坏,甚至有点单纯,稍稍套个话就吐露了精光。是好事,有时候也会坏事。”无视小姑娘瞪圆眼怒视自己,白礼脸上单薄的笑意逐渐被严肃取代。“听着小姑娘,我接下来的问题,你要老实回答,不要有丝毫隐瞒,听明白了吗?”

      白礼知道满含威胁意味的话会让人听起来让人十分不舒服,且容易产生抗拒。他才不会管呢,只要能达到目的,稍稍使点强硬手段是必要的。就是因为赛奇总是采用怀柔政策,才会让一些本来强硬态度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变得一波三折。

      姜七夏抿了抿嘴,不情不愿的应道。“……我知道。”

      “很好,那就从昨晚发生的事情开始,我要听真话。”

      “……是……”

      …………………………

      另一边,拿着杆子站在数量庞大的羊群里,史昂脑门上的井字越发茁壮茂盛起来。少年蹙起的眉头足以夹死任何一只上来就不停在蹭他的羊,它们有些甚至咬着他的披风,左右开弓就啃起来。披风啃的不顺了,干脆啃起他的头发来。

      强忍着突然就被白礼丢出来放羊的不解和莫名的毛躁感,少年耐心的在羊嘴里拯救自己刚长长的头发。好不容拔出来了,看到那沾满不明液体的且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头发,他突然间就不想要那搓头发了。

      少年木着脸手搓一小束光束出来修掉那搓头发,刚想起身,围在身边的羊群躁动起来。其个别小母羊咩咩直叫,脆生生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不舍。没等少年理出个所以然来,躁动的羊群一下子就把刚站起来的少年给挤歪了,淹没在羊群里。

      被挤得鸡零狗落的史昂不得不喊了一声。

      这根本不是在放羊啊!

      好不容易用瞬移脱身,来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史昂刚松一口气。便觉怀里头拱了拱,大觉不好的史昂低头。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羊乖巧的窝在他怀里,咩的叫了一声。极富讨好意味的叫声,让少年无奈的拍了拍小羊,起身把它放下,看它撒欢回到羊群去。

      远远地,看见巴松一家人骑着骏马赶来,父子几人用马竿开始把散落在四周的羊群驱赶到一起。让领头的头羊把数量庞大的羊群带回去,巴松找到了站在远处山坡上的史昂,冲穿着黄金圣衣的少年点了点头,在斜阳余晖下慢慢赶着羊群回去。

      看了天色,史昂终于松了一口气,今天这莫名其妙的放羊总算结束了。虽说以前他也放养过羊群,但也就十来只,好管的紧。可不像今天这样上千只羊一起,指挥都指挥不了。往羊群前一站,乱哄哄的羊群一下子就把他给围住了,走都走不掉。

      以往可不见巴松家的羊有这么热情啊?

      懒得思索这个问题,史昂信念一转,直接回嘉米尔公馆。他还要和师傅算今天中午的账呢,说话说到半突然就用念动力把他丢到羊群里。明明一把年纪了,做事还那么幼稚!思索间,已经回到嘉米尔公馆前。

      里面已经点起了灯火,隐约传来交谈声。少年的脚步不由一顿,竖起耳朵。中午的时候被师傅支开,他便有点担心,师傅是否会为难姜七夏。现在看来,应该不至于。思考着,少年踏着渐渐暗下的夜色走向公馆。

      被挨个盘问,把家底抖了个精光的姜七夏正欲哭无泪之中,吹进公馆的夜风猛地捎来一股子怪味。恰好被深吸一口气来平复心情的姜七夏吸了个正着,那味直接让她面如菜色。她赶紧闭气,把鼻子捂了起来,生生把自己涨红了脸。

      尝药和闻药之下锻炼出来的敏感,以其在师傅影响下对香有着极为偏执的爱好。相对而言,那阵怪味简直不要太销魂。

      少女突来怪举,白礼刚想问怎么,同样闻到了那股冲天的怪味。饶是人生经历丰富如白礼,也忍不住捂住了口鼻。和少女一同好奇的探头向外望去,寻思着这股怪味从哪里来。刚想着,少年披星戴月的走进公馆。

      一下子,那股怪味更重了……

      白礼眼尖,一下子就看到浑身脏乱的史昂,炸起的头发上沾了不少草屑。以往纯白披风现如今变得破破烂烂也就罢了,上面还满是灰褐色的不明斑点,看起来还有些湿湿的……黄金圣衣像是刚从泥坑里刨出来的,看不到一块干净的地,尤其以双脚最为严重。

      他甚至看到了上面沾了些许颗粒状的黑褐色不明物体……

      这、这是……

      史昂一进门就见到这样一幕,少女涨红了脸,把自己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这还不是关键,她像只鹌鹑似得,缩着脖子拼命往后靠。就连师傅也是……

      撑着门框的史昂皱眉,语气不善,“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白礼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史昂,你是掉进粪坑里了?还是被丢进粪坑里了?”

      史昂眉头一跳,昂起下巴,“——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白礼忍不住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企图让那股味散开点。“当然是你一身的屎味啊,而且还又臭又骚……”

      白礼以前怎么都没想到,这公馆大门朝风面,会有这么糟心的一天。只要那天门口有屎,你今天就能闻到一天的屎味!

      史昂深吸一口气,然后被身上那股味熏到愁云罩顶,猛的憋气,生生把脸憋黑。放羊和回来的时候风都很大,皆是顺风,让他压根没注意到身上有这么重的味道。只知道脏是必然,毕竟在羊群里挤了那么久,中间还踩到了某些不明物体……

      更不论后面被羊群扑倒后,肯定也中招了……

      “臭死人……你小子回来前不会先洗洗吗?怎么这么笨!”

      心情不太美好的白礼丝毫没有注意措辞,加上徒弟讽刺习惯后一直都是口无遮拦,说的那个直白。话刚说完,姜七夏听到一声碎响。一直捂着嘴鼻不能呼吸,少女抬头向门口看去。门框凹了一大口,一看就知道是一拳打碎的,显然是被史昂弄碎的。

      那可是石头啊!这都能打碎……

      姜七夏一哆嗦,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他的心情现在不是很美好。这老爷子怎么还在一个劲的刺激他啊!忍不住看了眼坚固的石头碎成了渣渣,再想起自己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小身板。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姜七夏决定刷一下存在感。

      小姑娘颤巍巍的举手表示存在感,“那、那个……要不先、”她才刚开口,就察觉到门口少年的目光一下全望向她这里。绯红的双瞳在昏暗中亮的吓人,她忍不住又哆嗦一下。咬牙开口,心里狂呼:赶紧结束这个有味道的话题啊!她快憋不住气啦!“先……沐浴、更衣,什么事都好,稍后再议哈,稍后再议……哈哈……”

      白礼也有些受不了,直摆手表示,“小姑娘说的是,你先进去洗漱洗漱,有什么事出来再说!”

      被嫌弃又被打发的史昂呼出一口险些把自己憋死的气,再也不理会现场两人,直进公馆内的洗浴室。

      这一路可算是留下充足的味,白礼捂着鼻子和对面涨红了脸的小姑娘对视几秒钟。在里面的史昂不出所料的听到不加掩饰的爆笑声,让正在打水的史昂直接捏碎手里的舀子。被深吸一口后的气味给熏到打了个嗝,脸色黑到不能再黑。

      屋外,笑出眼泪的白礼对着小姑娘说,“要不,趁他还没洗干净前,我们先把晚膳解决了,省的一会全是那股味。”

      姜七夏忍着笑摇了摇头,现在吃不也还是那股味吗?话说老爷子十足内切黑,自己的徒弟还这样捉弄。也难怪她被套路,底都给泄了干净。

      见她犹豫,白礼笑了笑,指着门口说,“大门通风,味很快就散。”

      刚说着,吹进来的风确确实实把一屋子怪味给吹没了。白礼甚为满意的打了个响指,直接用念动力方便行事,将今晚的膳食挪了个位。姜七夏才回过神,面前就出现了个小几子,几子不大却把食物摆放的很是讲究。

      姜七夏不曾见过藏民的食物,只是在书上看过一下,也听师傅说过。几子上的食物应该是常见的糌粑,酥油茶,风干肉,还有一下没见识过的东西。不过看着就知道这食物是十分留心备的了,她也不矫情。

      对长老道了谢,等老者先开始用餐,她才开始吃。温热的酥油茶入口醇厚可口,有着浓浓的奶香味,顺着喉咙而下煨帖着全身,让她不由得放松下来。

      不知为何,被套话泄底泄了干净后,她反而有种久违的轻松感。终于可以不用藏着掖着,再熬着、防着那些不能被常人知道的事。不用时刻装着自己和正常人一样,深怕一刻泄露,自己就会成为异类。白礼老爷子有句话让她觉得很窝心。

      “你不用藏着掖着,怕被人知道把自己当成异类。”白礼老爷子说,“圣域从头到尾都没有正常人,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事,在圣域是家常便饭。”

      不否认那一刻,她是心动的,甚至有一种被认同后的颤栗感。

      是啊,终于可以不用藏着掖着。说实在话,当初师傅知道这些事后也是难掩眼中复杂诧异。她虽年幼不懂那种目光的含义,可再年幼终究都有长大的时候。渐渐地,人的眼光中透露出来的讯息,也就变得明显而具有针对性。

      她见过太过被群体孤立的人,因为他们异于常人,不合群。所以懂事的时候起,她就一直都在努力,把自己当成正常人,不被群体孤立出去。自然,好些事就只能藏在心里,想找个人说出去的念头都是不能有的。

      那些事,看似已经习惯到了麻木,只要发生后自己面不改色的藏起来,她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不会被孤立,不会被区别对待。久了,就像累积起来的杂草,一根又一根的缠着绕着,把心缠得死紧,有时连口气都快透不出来似的。

      每当透不过气的时候,她就蹲下抱住自己,或者找个墙角待着片刻。舒缓舒缓,又能重新站起来。然后在继续装成普通人,正常人,然后活下去。

      所以在白礼老爷子一步一步套她话的时候,她没怎么反抗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她想,是时候卸载一下负重了。否则再背下去,她怕那天真的得喘不过气来。就算那天真的回来,也不能是现在。

      解血尸尸毒的削服丹她还没能练出来,所以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

      心防一旦松懈,很多事情自然就会变得顺理成章。当然关键还是,她有点累了,就是想找个不认识的人倾诉一下。指不定说完之后就天各一方了,在经过时间一淘洗,谁也不记得谁了。多年后,谁还记得,说过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呢。

      白礼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小姑娘心思重,何况自己又平白无故掏出了她那么多的阵年往事。可算是把人家家底都给摸清楚了,自然而然也会引起一些不好的回忆。白礼太清楚,有些事藏着掖着久了,会把人给生生逼疯掉。

      比如当年姜阳,当年的白礼。

      如果当时他们都能坦诚些,找个人倾诉而不是憋在心里。是不是最后也不会变成那样?师徒险些反目。也就伊利亚斯看得开,认为这是必然的,所以不劝阻不拦阻。到最后,让本来可以避免的那场大火彻底烧了起来,怎么扑都扑不灭。

      后来,伊利亚斯说,那是场连大雨都浇不灭的火。

      是啊,连大雨都浇不灭的心头火。

      看着酒杯内晃动的涟漪,白礼心头发涩,仰头一口悶下。烈酒入喉,如火灼烧一般,够烈却不够入味。嫌酒杯喝的不尽兴,白礼索性抛了酒杯,抱起酒坛子灌。对嘛,喝酒就要这样喝,才够味。

      当年那件事始终是白礼的心头刺,即便师徒多年再相见,也生分得如宾客一般。只剩那些习以为常的习惯后,在师徒间反倒显得讽刺。白礼抬头,看了眼安静喝茶的小姑娘。摇头嗤笑,这能藏能掖又倔的死脾气,倒是像足了姜阳那臭小子。

      要不是之前有过对付姜阳的经验在,白礼今晚还真不一定能拿下这小姑娘呢。毕竟赛奇废了这么多事,都没能问出什么来。倒是为难了这小姑娘,竟然挨了这么多年,不盘根究底还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事呢。

      老爷子又闷了几口酒,这才不紧不慢的吃起主食。倒是里面的史昂,洗的一脸郁闷。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师傅突然把他扔到羊群去放羊的用意在哪?还有,以前没到圣域时,他也是给巴松看过羊群,也不见得它们像今天这么热情啊?

      蹭了他一身的味也就算了,还把他挤到粪坑里,弄了一身的味回来……

      越想越毛躁的史昂拿胰子使劲的搓洗手臂,眼角余光一瓢,浴室干净干燥的一角,摆放着变回台座的黄金圣衣。那外形……是只威风凛凛的黄金羊,关键还是公羊。今年巴松壮大羊群,羊群里七成以上都是母羊……

      好吧,他算是知道了,为啥羊群里母羊对他十分感兴趣,甚至喜欢蹭他。公羊们却敌意满满,甚至把他拱到粪坑里……师傅说的那句话是何用意他也懂了。

      “不找你看羊群我找谁?难不成让我去找艾尔熙德吗?蠢小子!”

      这槽多无口啊!史昂捂脸,湿漉漉的头发都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无力感,翘起的发梢都垂了下去。

      外间,白礼吃吃喝喝都差不多了也不见史昂出来,等得不耐烦的白礼起身回去休息。就留下姜七夏一人,外间一下子空了下来,姜七夏顿感不自在起来。这把她一个人丢外面,就不怕她直接跑了?还是自信到她跑了也能把她抓回来?

      这么想着,她往嘴里塞了一根风干肉,正卖力的嚼着。洗漱良久的史昂终于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藏袍。和穿着黄金圣衣时严肃老成的模样不同,一身黑色藏袍的少年显得挺拔英俊。清逡的五官尚带稚气,因为历练过显得沉着稳重,别有庄重矜贵之感。

      姜七夏看得出来,那种贵气不是出身、衣物或身份能带来的,而是后天历练后发自骨子里的矜贵。这个少年,如同一块正在不断被打磨璞玉,已经渐显光华。假以时日,他必然能大放异彩,成就一番大业。

      本来正卖力啃着风干肉啃得有些牙酸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他。只觉得灯火掩映下,少年五官柔和俊逦,带着有别中原人周正英顶的气质韵味,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那双绯红的眼,颜色也太艳丽了。被灯火这么一囵囤过后,竟似惑人的妖精那般。

      都快把她的魂给勾走了……

      这念头一起,吓得她一哆嗦。嘴里的肉险些没咬住,要是掉出来,那可就丢人了。哆嗦了一下,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姜七夏继续啃肉干。把自己往外挪了挪,心里不断默念: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

      少女那点小动作史昂怎么可能没看到,见她神情,只怕又是胡思乱想了。当即也不戳穿她,只是坐下,在自己的位置吃完饭。还没吃就不见白礼,史昂问道。

      “我师父呢?”

      “吃完晚饭等你许久,不见你出来,可能是累了,上楼去休息了。”

      “哦,”史昂随便应了一声,不在说话,吃起东西来。

      姜七夏一边吃着,一边不断瞟他两眼,而后把目光收回。没多久,就偷偷摸摸的瞟起来。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史昂被她反复看的不自在,放下手上的食物。转过身面向她,直接逮了个正着。这回轮到姜七夏有些尴尬了,啃着肉干说不出话。

      史昂蹙眉,问,“你有什么想说的,直接说出来。”

      姜七夏放下嘴里的肉干,额了老半天,才憋出刚才白礼走后自己的疑问。不知道为什么,当着少年的面问出来,让她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了,而且搞不好还有点蠢。

      史昂很认真的看了她几秒,看得小姑娘脸皮薄没熬住。红了脸,小姑娘瞅他一眼后别开脸,小声嘀咕道。

      “别这样看着我,我害羞……”

      见少女脸上明显的红意,察觉自己失态的史昂抱拳掩嘴咳了一声,不在卖弄关子。“自然是因为相信你,信任你。”

      “……啊?”听了好半响,姜七夏觉得脑壳有些不够用,“相信我?信任我?”她好像也没做什么啊,怎么就让长老相信她,信任她了?

      见她一脸不解,史昂笑笑没说话,她当然不懂。当她二次重返试炼之桥后,师傅就已经相信她了。心怀不正者上桥,一次就是稳死无生,更遑论两次,甚至还做出了那样危险的举动。那是他们之前想都不想的事,她竟然也敢做。

      有何理由不信她?师傅一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看人方面更是少有失手。既然师傅选择相信她,想必教皇也不会再多做为难才是。想到这,史昂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个与他相识且共患难过的少女终于不用再被刁难试探,甚至犯险吧……他不由得微微松了口。

      等到史昂吃了差不多的时候,姜七夏眼神发亮的看着他,那神情似是有话要说。

      本欲起身的史昂不得不问她。“有事?”

      姜七夏眼前一亮,“有!”

      “那就说。”

      “呃……你先保证你不生气,不把我扔出去我就说。”

      她这话,让史昂不由得正视她,在她的要求下,正式保证。“好,我不生气,不把你扔出去。”

      得了保证,少女深吸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史昂。那是颗鹌鹑蛋大小的银质雕花笼,这东西史昂认得,中原人拿来装香料用的。他不明白她给这个他干嘛?只见那小姑娘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并且后退两步,非常认真且快速的说。

      “你身上的羊屎味没洗干净,这笼中的凝香丸放入热水中化掉,待水变温后进去泡上一刻钟,保管香到屎除。”

      “……”

      小姑娘语速快,说完后,现场气氛有一时的安静。姜七夏背后一紧,忍不住心里嘀咕:不怕你生气,不怕你爆发,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直到,史昂蹭的一声站起来,转身就进再度进了浴室。从小姑娘的角度看,这家伙估计气到发疯吧,连头发都炸起来……看来气的不轻。

      她忍不住为这他默哀,掉那不好,掉屎坑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第65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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