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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 棋子 ...

  •   耳边有歌声在不停的清唱,婉转柔和的曲调带着一丝哀伤,仿佛困在笼中的金丝雀。自知已经无力回天,只能望着笼外广袤的天空,哀唱着这既定无法更改的命运。

      少女在歌声中睁开眼,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向一旁望去。目之所及,深晦昏暗的大殿上点着数根烛火,不知哪来的过堂风中吹晃灯火。明灭不已的烛火使得看到的一切显得虚幻不真。好似眼前这气派华丽的宫殿并不是真实存在,而是只会出现在梦里一样。

      ……这里、是哪里?

      疑问刚起,头就传来一阵迟缓却明显的钝痛,让刚开始思考的少女不由蜷缩起身子,疼出一身冷汗。少女抱着头低吟抽气,过了片刻那股痛楚才开始有所消减,待到冷汗渐渐下去了。她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松下绷紧的身子,吁出一口浊气。

      身子刚动,耳边又传来一阵歌声,婉转哀伤。指尖微顿的刹那,少女勉力支起身子,在不知来源的歌声中巡视四周。饶是这辈子见多了世面,她也还是忍不住惊叹到。如此穷尽奢靡的雕梁画栋,堂皇富丽,怕不得是皇宫才消受得起吧。

      少女起身,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巡视一番下来,除了入目所见的奢华堂皇外倒没有什么收获。反倒那歌声在撩开一层又一层金丝锦线织就的纱幔后越发清晰,仿佛尽在咫尺。可又好像隔着天与地之间的距离,缥缈不真。

      抬手拨开再一层金丝串珠的帘幔后,强光毫无预兆的映入眼中,刺激得少女闭眼转开脸。帘幔掀开一瞬,那缥缈的歌声变得真切不再遥远,也是在一刹那间停下。闭眼期间,她听到了珠环玉佩碰撞到一起的冷脆声,还有步摇轻晃的伶仃声。

      待眼睛适应后,少女睁开眼放下手,定睛一看。风起云岚,夕阳西坠,延伸的露台外视野开阔清晰。群山绵延壮阔,雅洁气派的宫殿跟着起伏的山峦配合有致,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这一幕倒不像皇宫重地,更像世外仙境,缥缈不真。

      怔忡间,耳边但闻一声问候,含笑盈盈。

      “邢戮……你来了。”

      陌生而熟悉的问候唤回少女游离的神志,少女寻着声望去。一身锦衣华服的女子逆光凭栏而立,直入眼中的夕阳没有了白日里的刺目,却依旧炫目得让人无法直视。少女不适的眯了眯眼,只能看见那女子微微勾起的嘴角和的洁白下颚。

      尚不等少女回答,那逆光而立的女子便叹息着问道。

      “邢戮,……你有遗憾吗?”

      “……遗憾?”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到,少女怔忡间反问。在那两个字说出来后,喉咙好似被什么掐住了,少女徒劳的张了张嘴,竟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是啊,”那女子好似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异样,自顾自的继续问道。

      “邢戮、邢戮……你可是、有什么遗憾吗?”

      邢戮邢戮,那女子分明叫着另外一个她没有听过的名字,问着一个从来没人问过她的问题。那话却像一支冷箭直直射入心头,痛入肺腑之际,身体有腾空而起之感。远处绵延的桂殿兰宫、琼楼玉宇好似一张纸,被蹂躏成一个不断壮大的漩涡,将她吞吃进去。

      眼前一切好似崩塌的梦境,深邃的黑暗自破碎的景象后如洪水猛兽一般蜂拥而至。呼喝的风声嚣戾,跟高唱得享盛宴的群鬼一样,尖利疯狂。在耳边嘶戾的风声中,少女听见另一个声音。低沉、喑哑,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那个声音说道……

      “……有啊,吾的遗憾——便是你啊……”

      闻言一瞬,心头的刺痛将重新陷入黑暗中的少女唤醒,她徒然睁开眼,石窗外天光正亮。明晃晃的阳光晃得她眼疼,闭眼转开脸那刻,有湿冷的水泽顺着眼角流入发髻。姜七夏眨了眨眼适应此刻的光线,重新扭过头看四周。

      她躺在一堆柔软蓬松的抱枕里,身下是厚实绵软的羊毛毯,身上盖着油光华亮的兽皮被子。转头便对上一尊低眉敛目的佛陀雕塑,雕塑身上的彩漆已经掉落得差不多,裸露出原本的胎色。那泥重的色彩,反倒比起厚重的油彩更好的衬托了佛陀敛目时眉宇间的慈悲。

      姜七夏尝试着动了动手,只觉得动手指而已都觉得费力,更别说翻身。有些不甘心自己像条粘锅的咸鱼那样动惮不得,少女尝试着翻动僵硬的身子,可惜,在这一堆柔软的抱枕堆里实在难以发力。挣扎良久没翻得了身,倒是折腾出了一身热汗。

      石窗外吹进来的热风让一身热汗的少女浑身一颤,感觉身上的热度在快速流逝。身体开始发冷,这样一来,她感觉自己的气更虚了。不得已缓了缓,姜七夏又重新缩回抱枕堆里。匀了匀紊乱的气息,开始调解理气。

      积蓄了片刻,感觉手脚又重新暖回来,少女这才重新翻身。这回比刚才顺利多了,她翻了个身努力用双手撑起身体。这才更开始撑起不到几个呼吸,胳膊就在不听使唤的直哆嗦。一个不稳,少女跟倒栽葱那样向前倒下。

      眼看着就要脸着地,少女吓得惊呼一声,耳边就听见急促的提醒声。

      “小心!”

      史昂端着熬好的药上楼,估摸着姜七夏也应该醒了,这药也刚好续上。才刚上楼还没进门就看到少女险些脸朝地,在心念电转的刹那,少年瞬身上前扶住栽倒的姜七夏。端在手上的药碗晃了晃,褐色的药汁一点都没洒出来。

      少女喘着气说不出话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两坨不正常的霞红。见她一边喘着气一边咽口水,努力开口却数不出话的样子,知道她的疑问。史昂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将姜七夏扶起,在她身后塞了几个软枕才开口解释。

      “你两番上试炼之桥,阳气耗损太多,身体虚弱是正常。把药喝了休息几日就可以正常活动,现在把药喝了,好好休息一下。”

      果然是阳气耗损过度,心里有了底,少女靠在枕堆里舒了一口气。对面前的少年微微点头,就着史昂伸到面前的药碗慢慢饮下温热苦涩的药汁。温热的药汁下肚,到哪都能感受到一阵暖意,少女眉头不禁一舒。

      这药……不是一般的药。

      有几味药是她没有尝过的,而且药材搭配和分量的使用颇为玄妙。结合起来恢复阳气,也就是所谓精气的药方,效果立竿见影,这药方倒是可以参考借鉴。思虑间药碗见底,姜七夏抖乱的呼吸也渐渐平缓下来。

      随着呼吸平缓下来,疲惫感也越发鲜明,像潮湿的藤蔓缠住四肢,让少女好不容易有些清醒的脑子又开始变得混沌迟缓起来。发凉的身子虽然开始变暖,但困意也越发明显。知道这是药带来的效果,却没有料想到会如此之快。

      关于昨夜发生的事,尚且有疑问的姜七夏努力撑起眼皮。晃了晃好似一团浆糊一样的脑子,只觉眼前光影一片晃动。她努力集中精神,挤出一丝微弱的声音。

      “……我、史、史昂,我……”

      见她老实喝完药,史昂放下碗,将少女扶下躺好。替她掖好滑落的兽皮袄子,这才开口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先好好休息,其他一切余后再论。”

      “可是……我、”说话间,透入眼中的影像越发模糊,只剩一片轮廓,就连耳边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起来。

      少女的上下眼皮已经在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不肯睡下,史昂无奈道。“睡吧,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最后这句话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咒语,让还在强撑着的少女松下那一刻的倔强,在沉沉的喘息中阖上眼。身子这下真的完全放松下来,窝在柔软的抱枕堆里沉沉睡去。安顿好少女,史昂起身之际感到身后的披风被绊住,低头一看。

      少女的手刚好拽着披风一角,纯白的披风被缠在少女手心,紧紧拽着。

      什么时候抓住的?

      史昂一怔,随后明白,应该是刚才喝药的时候抓住的。他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明明都已经虚弱成那样了,竟然还有这样的小动作。

      少年勾了勾嘴角,心情莫名大好,重新蹲下。伸手掰开少女不安分的手,好把被缠住的披风从少女手心中解放出来。触及一瞬,不同于男人的手的触感,女孩子的手自然格外细软一些,握住的感觉也自然不一样。

      少女的指尖冰冷柔软,在放轻力道掰开的时候,异样的触感总是容易让人走神。细腻滑嫩的触感从指尖转来,心头就好似被一根羽毛轻轻挠动似的,柔软中带着一丝抓不到的细痒。调皮捣蛋一样,让少年在那瞬间失了神,任由心跳不可抑制的乱跳起来。

      时间,好似在一瞬间慢下,浮尘在窗口照进的阳光下变得纤毫毕现。

      直到窗外的风吹进来,撩动鬓边发丝,遮挡视线那刻。少年抿了抿嘴,定神,将少女紧握的手指逐一掰开。放好,盖好被子,少年起身收拾好下楼。放轻的脚步在楼道内轻敲着,好似敲打在心口上,一声一声,似是某种轻幽不可言说的心事。

      公馆外,天光早已大亮,史昂在里面找不到师傅,能料到白礼在哪。少年索性向外走去,直往试炼之桥。果不其然,远远就看见白礼立身桥边,拿着酒壶对着往来的山风兀自发呆。老者面上不见平日里的严肃,此刻反倒只剩缅怀伤神之色。

      以往的试炼之桥,只要靠近就能听见喧嚣不绝的凄厉鬼语,绵绵不断。浓厚得无法打散的寒雾更让此地显鬼邪无比,光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不甘的哭诉声中带着一生不得实现的夙愿,怨毒的窥视着所有走过这座桥的人。不论意志坚定与否,它们都歇斯底里的要致对方于死地,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如今,迷雾已随着亡者超脱而消失,将往日弥漫寒雾的山渊显露出来。天光照亮之下,底下朝天直刺的石柱依旧鳞次栉比,除却石柱上留下的褐色血迹,再也不见昔日暴尸于此的无数尸骸。如此一来,曾经日夜喧闹不止的地狱,一夜过后变得空旷宁静。

      再也不用听到那揪心的怨诉之声,再也不闻听者落泪的未尽之意。

      “终于……解脱了啊……”

      史昂尚未走近,就听见老者叹息之声,随风而逝。让少年停下脚步,转身端详此处,少年阖眸轻声道。

      “是啊,都解脱了。”

      白礼闻言轻笑一声,仰头喝下一口烈酒,随即将瓶中余酒尽数洒落重归宁静的山渊。烈酒在阳光下晶莹透亮,如洒落的雨滴流入山渊之下。难说心头此刻的心绪,似欣慰又似释怀。说不出是为他们高兴,还是为他们感到庆幸。

      昨日只与今日,只隔一线,便是解脱。

      如何能不说?这就是‘世事无常’。

      将壶中烈酒倒尽,白礼问道,“小姑娘呢?醒了吗?”

      “醒过,喝了药又重新睡下了。”

      “那就好,药剂的分量我加大了,能让她早日恢复,否则日后会留下病根。正好,这几日你先留在嘉米尔,……去看看让叶。”

      让叶?白礼的提醒,让少年绯色的双眸一下黯淡下来。弟弟成为冥斗士,向敌人献祭自己的双亲,更被自己的师兄将亲弟弟斩杀与面前……对那个少女而言,那一天,就是地狱吧。这得是怎样的剜心之痛啊……

      说了没见弟子回话,收好酒壶的白礼回头,就见史昂那头小倔羊低头抿嘴一脸悲愤自责懊悔的模样。白礼扶额叹息,他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摊上这么几个倔的要死的小家伙们?瞧瞧,一个一个都倔得要死。

      姜阳是这样,倔得气死白礼,亚伟德也是,倔得气炸白礼。到了史昂也是这样,……算了,这只小羊还有点良心,虽然倔了点,但至少比前面两个师兄好。至于让叶嘛?哎,唯一的一个女弟子,也是倔得让他这个老人家心肝疼……

      明里暗里都叹了一口气的白礼走过去拍了拍史昂的肩膀,“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没用了,不如趁现在,做些有用的事。”

      言罢,老者径直回到公馆,只留少年一人迎风伫立片刻。少年才收回了遥远纷乱的思绪,前往让叶现在所在的地方。

      ……………………

      圣域教皇厅内,伫立在窗边的赛奇听完阿释密达的回禀的经过和结果。抿紧的嘴角一松,身居高位多年的教皇勾了勾嘴角,轻笑道。

      “果然……”

      前代雅典娜大人在信中写到的事情成真了,也就说……

      ——时候到了。

      “果然?”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难道……

      青年疑虑初起的刹那,快速转动的思维里好似有了一丝朦胧的线索,快到不及抓住便消失不见。仅此一瞬,心思通透的青年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阿释密达眉头一蹙,似乎想通了些什么。

      单膝跪地的青年微抬下巴,朗声问道。“不知教皇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姜七夏?”

      从教皇的反应来看,这样的试炼结果似乎早已料到,那为何又要多此一举?阿释密达心思百转千回。虽知道了处理的必然结果,还是问了第二次。第一次,他问了白礼,白礼给出了答案。

      第二次,他问了教皇,这对双生子的答案是否一样?

      又或者说,教皇和长老……期待着什么?

      不,或者是说……在等待着这样的结果?

      ——等待?

      一瞬间的福至心灵,让青年蹙起的眉峰一松,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就是教皇想要的结果?——不,”

      “……应该说,这是您和长老都在等待的结果吧。”

      “呵,反应过来了吗?阿释密达哟。”身居高位的老者转过身,直视跪在地上的青年,赞赏道。“我该说,真不愧是你吗?”

      “不,赞缪了,如果说起初我只是疑惑,那么现在我就是肯定了。”

      “怎么说?”

      “仙境存在的立场一直很微妙,明明每届圣战都派遣了符合黄道十二宫天选者前来圣域,代表仙境出战。却对余下之事不再插手,仿佛世界的消亡和他们无关一样。之前姑且可以说是有西泽六十年一次的魔祸为患做借口,不便再将人力投注在其他地方,可是……于情于理终归都难自圆其说。一直以来,圣域对仙境知之甚少,仅有少数的记录和局指可数的拜访,等同于束手无策的状态。哈迪斯更对仙境的存在不闻不问,说是当此地不存在说不过去,却好似故意避开这个地方一样。开始我只是以为哈迪斯忌惮那盘踞在神州大陆的诸神,现在看来,到也未必。哈迪斯都敢对世界动手,没理由对仙境格外宽厚,其中理由倒是耐人寻味。而如今……”

      金发青年微微停顿,略有沉吟,“……冥斗士中,有人将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了。哈迪斯……不,应该说目前冥王军中的主事者,似乎默认了这样的举动。”

      “思维还是如此敏捷,见微知著,确实。”教皇转身走向处理公务的宫殿,示意阿释密达跟上。“……跟我来。”

      “当然,毕竟仙境这样听调不听宣的存在,不止圣域头疼,恐怕……冥王军中也有人在头疼这事,长久以来却苦于无处着手吧。”

      回答青年的,只有教皇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随后,阿释密达跟随教皇的步伐,穿过藤花常开的游廊,直通教皇处理公务所在的宫殿。直到大门前,青年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端视面前这面巨大的古朴门扉。

      明明青年看不见,却能从他的肢体语言看出,他是在‘注视’这面大门。随从为教皇打开大门,老者径直走进去,听到声响的青年回过神,跟随圣域的主事者进去。

      这算是……他来到圣域以来,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吧。

      在圣域,有三个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位列首位者,——占星楼,除教皇外,无特许者擅入,杀。

      次之,教皇处理政务之所,来自世界各地的书信文件均汇聚在此,可以说是圣域的重地。没有教皇允许,同样不可以擅自入内。

      最后,女神殿,战争女神雅典娜的起居之所。平日没有召见,除教皇外,其余人等同样不能擅自觐见。

      这三个地方,是圣域全体上下默认的禁地。

      当然,除了个别知法犯法的除外,比如那个经常半夜出入占星楼的双子座。自认无人知晓,可惜……若不是教皇默许,只怕那个男人在初次登上占星楼的时候就被拦截了吧。倒是得手一次后就再无忌惮,近来出入越发频繁。

      不知教皇如何考虑?一直放着不管,这点,倒是让人捉摸不透。

      只是,青年心中疑问尚未结束,身后的大门便已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一切探索的目光。阿释密达收回了思绪,教皇便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递给阿释密达,示意青年自己打开。青年一顿,接过教皇手上的盒子,用手代替眼睛摸索。

      从感觉上判断,木制轻薄光滑没有什么重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木盒子。放在一众囊括世界各国密辛的重要文件、宝物中,反倒显得鸡立鹤群,如何格格不入。

      “……这是?”实在看不出这东西有何特殊之处,但能被教皇如此重视,想来其中所装必非凡物。

      “里面有三样东西,”赛奇在那巨大的办公桌前坐下,慢慢开口。“一样:德爾斐女祭三十五年前送来圣域的一分神谕;一份:一千两百五十年前,仙境之主白龙与雅典娜大人共同立下的约定;最后一份……”

      缓缓道诉的声音在最关键的地方停下,空旷安静的室内只闻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青年不由屏息凝神的静候教皇下文,在沉默了足够长的一段时间后,教皇才开口。

      “上届圣战最后的关键时刻,雅典娜大人有一段时间处于神魂离体的状态,在回到自己的身体后。雅典娜大人没有理会已经攻打到女神殿门前的哈迪斯,而是咬破了手指写下了一分血书。将其封印在这个盒中交给当时的我,告诫我不要擅自打开,时间到了,盒上的封印会自己解除。现在……”

      “也就是说,现在正是封印解除的时机。”阿释密达接过教皇的话,随即,青年蹙起好看的眉头,摇了摇头。“……不对。”

      教皇似乎毫不意外青年会提出这样的疑问。“哪里不对。”

      “顺序。”

      “顺序?”面对青年笃定的回答,教皇紧抿的嘴角松开,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什么顺序。”

      “您刚才所说的,盒子里有三样东西,一样是三十五年前德爾斐女祭送来的神谕,一份是仙境之主和雅典娜大人在一千多年前的约定,最后一份,是上代雅典娜留给您的血书。是这三样顺序吧,教皇。”

      “没错。”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青年敛眉,“作为圣域的最高主事者,教皇可以说是圣域的实际掌权者,怎么可能将如此重要的顺序说反呢?”

      “神谕,约定,血书,——这三样顺序,有哪里不对吗?”

      “当然不对,对于教皇而言,从上代手中传承下来最重要之事便是圣战。血书既然是上代雅典雅大人所留,其中内容姑且暂时不论,必然是有关圣战。既然有关圣战,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第三个说?”

      “留在第三个说,不也代表着其可能是最重要的事吗?”

      “神谕,约定,血书,这三者的顺序恰恰相反。留在最后说,不一定代表它就是最重要的事,说在前面也不代表就是最关键的,不是吗?”

      “哼,”面对青年的反问,老者轻哼一声,算是给了首肯。

      “而且,德爾斐女祭的神谕,从古至今都不只是单独针对圣域。不止圣域可以前往求取,就连冥界也可以……当然,哈迪斯从来不需要神谕这东西。也就是说,这东西,在血书面前,顺序完全可以靠后。再来……就是,”

      “仙境之主白龙和雅典娜大人所立的约定,时间,刚好是初代圣战开始的时候。这个约定……内容,只怕不比血书轻。这个约定……是什么?”

      教皇没有回答青年的话,搁在座椅扶手的手轻轻敲打起来,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细微而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安静的室内响起,对于眼盲而耳聪的阿释密达而言,这一阵敲打声,好似某种不可言说的压迫感,让一贯自持冷静的青年在此刻不免的心头微微打起突来。

      在一阵异常的沉默过后,教皇开口。“打开看看吧。”

      教皇的话让青年一阵诧异,教皇刚才说了,让他看看……

      这个看看,自然不是平时的看。

      心下了然的阿释密达不再多言,打开手中年代久远的木盒。盒中金色织锦丝绸垫底,角落分别放着干燥剂和驱虫剂,纯白丝绸将里面的东西分开包好。按着感觉,阿释密达将神谕、血书拿出,在盒中却找不到第三样,也就是教皇口中的约定。

      青年摸索之中发现,在盒子最底下,近乎夹层之处,似乎还有一样东西。隔着昂贵的丝绸触摸,那是一片比巴掌大一点的非常薄的扇形薄片。质感奇特,摸索中似是甲壳又似金属,但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软。

      好似触摸着有体温的带着鳞片的生物……

      异常的触感,让青年取出夹层处的东西,丝滑冰凉的丝绸柔顺的解开,露出其中的庐山真面目。一刹那,室内银光流动,恍若涟漪波澜,水汽氤氲。银光泛泛间,有片青羽悄然无声的飘落,轻悠悠的落在地毯上。

      羽毛上的油光饱满,在满室银光照耀下,溢彩流光,恰似无价之宝。

      手中之物流溢着盎然潮湿的生气,透过一切障碍,于冥冥中透过看不穿的黑暗,落入青年久闭不开的眼。

      “……这个是、是?”阿释密达难掩诧异,豁然睁开眼抬头看向教皇。“——龙鳞?!”

      青年那双本该如晴空般明亮清透的双眸一片灰暗,反射不出丝毫微光,灰蒙蒙一片。而此刻,那手中之物却点燃青年眼中细碎的流光。让阿释密达在晃动的银光涟漪中看见眼前一切,虽然只是迷蒙得如隔纱看物。

      难得看见青年睁开眼,教皇依靠在座椅上,开口肯定了青年的答案。

      “中国神话传说中,龙的咽喉下七寸之处生有逆鳞,触之必亡。这就是——仙境之主白龙当年和雅典娜大人立下的约定。”

      “龙之逆鳞,触之必亡……这个约定,约定之事是……”

      “我并不清楚这个约定指的是什么,占星楼内也没有详细记载,教皇的传承中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只有等这代雅典娜大人彻底觉醒之后,才能知道。”

      “原来如此……”

      阿释密达低眉敛目,不由端视手中月白色泛着银光的鳞片,心中疑惑渐起。圣域占星楼关于仙境的记载局指可数,先不说得到龙之逆鳞这样郑重而不可触碰的约定,就连拜访记录都是微乎其微。雅典娜大人又是何时和仙境之主接触过,甚至定下如此约定。

      “我能明白,约定之事必然十分重大,”青年将手上龙鳞重新包好,放回盒中,蹙眉问道。“可是啊……为什么约定会是龙的逆鳞?”

      教皇冠冕阴影下难辨老者此刻神情,只能感觉到这位身居高位多年后威严压迫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端详审视。

      良久,教皇开口。“是棋子啊,阿释密达。”

      “……棋子?”

      “天地为棋局,世人皆棋子,阿释密达。是你的话,一定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这就是我今日让你看到龙鳞的原因……”

      “有朝一日,你会明白,神谕,血书,约定这三项东西存在的意义。”

      直到离开政务厅后,阿释密达才渐渐明白教皇口中的棋子,到底指的是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最后从教皇口中说出的盒中三样东西的顺序,会变成——神谕,血书,约定。而阿释密达能肯定的是,这三样东西的顺序,该是反过来的。

      既——龙之逆鳞的约定,雅典娜的血书,德爾斐的神谕。

      只有明白龙之逆鳞所立的约定内容是什么,棋子存在的意义才能真正算是被明白。而如今浮于台面的线索,已经将棋子供了出来。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以天地为棋局,要世人皆为棋子。却殊不知——胜无可喜,败无可忧。

      当然,这是佛陀眼中胜败的意义,无需执着。可对于圣域而言,胜——则世界安宁;败——则世界毁灭。圣域也好,仙境也罢,已无选择余地。而被拖入这摊浑水中的冥界,是否乐见其成,答案就未必了。

      所以,有人干脆将世人都拉入其中,作为手中的棋子。那么,棋手是谁?第一手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是谁,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不是吗?

      思及此,从山道上缓步走下的青年微微抬头,下方山壁转角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昂藏,大步而来,披风迎风咧咧,气度非凡。似乎已经知道来者何人,阿释密达脚步微微停顿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缓步而下,两种截然不同的脚步声相续而来,距离也越来越近。一者徐缓从容,一者昂藏阔步,有某种东西,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而加剧。似看不见的火星,已然溅落在草地之上,蓦地点燃了星点火光。

      两人最终在转角处相逢擦肩一霎,犹如电光火石,交并出粲然而看不见的火花。仅此一瞬,对面而来的两人已经檫肩而过,刚才的锐气似乎也消减下来。而完成任务归来的双子座昂首阔步,目光直视前方,丝毫没有和同僚打招呼的意向。

      而颔首缓行的金发青年,则是微微侧首,轻笑出声。

      第二枚棋子,似乎已经落子了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64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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