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浮生叹》墨雪而

5、长歌叹（四）

　　不过几日，丞相府被查出有谋反之意，一家几十口人锒铛入狱。
　　这件事，君辞受命全权负责。
　　抄家那日，天上飘起了雨。
　　染丞相一下子似乎苍老了很多，零落的墨发里张扬着几缕刺眼的银丝。他冷冷地看着君辞，最后，狠狠跪在了地上。
　　“我这一辈子跪过皇亲国戚，跪过天地神灵，却不曾跪过别人。可这次，我求你，饶过我的女儿。她还小，她还不懂事，我做的一切与她无关，我求你放过她。你要怎么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
　　他的头深深埋了下去，地上传来一声闷响。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所有的爱，在生命的最后时分，体现的那样明显。
　　君辞神色莫辨，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染丞相关押在了牢里，听候发落。
　　外到荒园时，染碧正跪在雨里，曳地素裙已被雨水湿透。
　　“爹爹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那么忠心耿耿……是你做的对不对？”她抬起头，眼里满是痛苦。
　　“你恨我，你怎样对我都可以，可爹爹年事已高，你放过他好不好？”
　　说着，她的头狠狠扣在地上，再抬起时，额际隐隐有了血痕。
　　“我愿意服两倍七月流火的剂量，我愿意你更迟一些给我解药，或者你要我的命，我给你！我只求你，放过爹爹……”
　　她的眸子依然闪着光，然后紧紧闭上，低头又是一声闷响。
　　她跪在他面前，卑微地乞求他，可她眼里的倔强却不曾消减分毫。
　　一声一声沉闷的响声传入耳中，君辞开始心神不宁，终于，他再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够了！”
　　他蹲下身，痛苦地说:“我只是不明白，哥哥他那么爱你，为什么他死了，你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为什么你还能心安理得地说出那句不认识？”
　　染碧已是心灰意冷，也没有了解释的欲望，只是静静地看向他，眼里没有半分情绪：“你的哥哥爱我？他会心痛吗？”
　　君辞豁地抬起头，神色怔怔。
　　“他爱我，所以他会心痛。那么我呢？君辞，我的心，你知道它成了什么样子吗？”
　　君辞看着她绝望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染碧艰难地站起身，膝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仰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雨丝如刀般割着她的脸，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君辞，如果有来生，不要让我再遇见你。”
　　君辞看着染月浓踉跄离开的背影，眼里满是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没多久，染家终遭灭门，相府上下几百口人无一活口。
　　染丞相枭首那日，天气格外好，天空蓝的如水洗一般，轻风拂过，柳叶低吟，一切宛然如歌。
　　染碧穿上了出嫁当日的嫁衣，抹了最艳丽的妆容，像一只红色的蝴蝶，那样薄的身躯，那样脆弱的生命。
　　他提着裙摆找到了君辞，他正在荷池边绘丹青，一笔一划，尽显文雅。
　　见到染碧的一身装扮，他的身影明显僵住。。
　　染碧笑着望向君辞，一双灵动的眼睛微微眯起。君辞有些恍惚，这一切都这样不真实，他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哪怕听到哥哥去世时，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染碧一步步走近，笑容像花朵一样慢慢绽放，妖艳的嫁衣覆满了道路，似一地鲜血，艳烈得灼痛人的眼睛。
　　“君辞我那日求了你那么久，你还是不为所动……”她慢慢走近，每走一步，便对他说一句话，“爹爹是这个世上最爱我的人，你却杀了他，我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你却让我生不如死……我死后，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那么爱你了……”
　　“碧儿……”君辞的声音开始发颤，手里的画笔重重掉在了地上。
　　染碧的额上已满是汗珠，看得出她承受了莫大的痛苦，而她却似毫无知觉，只是渐渐飘渺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的虚弱。
　　“你不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肯，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如今七月流火已至最后，我不想痛苦地死去……”她似是解脱一般，由衷地笑道，“君辞，你杀了我好不好？就像杀了爹爹那样……”
　　此时的君辞泪流满面，他想跑过去抱住她，可他的腿却似定住一般，一步也迈不出去。
　　最后，他只听染碧自言自语般说出最后一句话：“君辞……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染碧蓦地顿住脚步，伸出手，仿佛见到了大漠孤烟，满天星河，她所爱的那个少年长身玉立在不远处，吹箫给她听。温柔的眼，高挺的鼻，白衣胜雪，风华无双。
　　她笑了，就像在大漠时那样美，连树叶也为她摇摆震颤。
　　她决绝地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一地。
　　她至死，也没能走到他面前。
　　她临死前都想离他更近一些，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她终其一生都没有跨过去。
　　她用她的死告诉他，她是有多爱他。
　　而他，终是让她的爱，在绝望中痛苦地结束。

作者有话说

　　这一卷，讲的是“痴”。
你有没有爱过一人，恨过一人？
我们的情感太脆弱，又太坚强。
哪怕为一人疯癫痴傻，死生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