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长歌叹（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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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此刻站在我面前的染碧，她是那么平静，只是仔细看，还是会发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奈何，”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里是无限的悲凉，“我只想知道答案。”
我有些不平，“他都这样待你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
“因为，”她摸着腕上的玉镯，道，“姐姐曾说，感情这种事，本就要跟从自己的心。”
“姐姐？”我一怔。
她点了点头，道：“姐姐和我本是双生子，可姐姐生下来后背上便有一颗红豆砂，天命师说姐姐生来不祥，是克父克夫之命，需要寄养在外。于是父亲便把姐姐送往乡下一对没有子女的夫妇家，每月送去抚养费，可直到姐姐去世，我也只见过她几面，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说她要去寻人，便把这镯子送给了我，她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只愿这镯子可保我平安……后来，便传来了姐姐的死讯……”
我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什么？”
“想来，他是把你认作了你姐姐，所以才会如此待你。”
染碧听后怔住良久，千头万绪只化作一声苦笑，“仅凭一个镯子，他便负了我……”
我叹了口气，道：“执念一旦太深，就容易迷失心智，他是，你又何尝不是……”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为了帮她完成心愿，我冒险从冥王夜渊那里偷来了窥天镜。窥天镜是冥界圣物，专用于窥探人界之事。
在镜中，我看到了染碧死后的情景。
那场雨，随着染碧的死，越下越大，卷集着狂风，伴着电闪雷鸣。
君辞死死地抱住染碧的尸体，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哭声与雷声混成一片。
雷声犹噎，人何以堪。
一直以来，他对生死都不曾有过执念，原来，是因为他从不曾体会过真正的绝望。
仿佛诅咒一般，世上最爱他的人，以这样的方式离他而去。
是他，活活把她逼死。
她本可以有大好的人生，她本可以有一个温馨的家和一个疼爱她的夫婿。可因为他，这些都成了奢望。
因为，她爱他。至死，她还爱着他。
君辞低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将唇轻轻印在染碧额际，身子不停颤抖。
“我喜欢你……连我自己也想不到，我竟是这般爱你……”
他笑着看着她，一遍遍抚去她脸上的雨水，仿佛她在下一刻便能醒过来。
他想起了在大漠里，他趁她睡着时，走了好远远好远，才找到了几株奇异的花草，他的嘴唇已经干裂，汗流浃背。可是当他看到她收到礼物时高兴的样子，蓦然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原来，他一直在欺骗她，他也一直，在欺骗着自己。
“碧儿，”他把她抱得更紧，脸贴在她脸上，紧紧闭着眼，良久，他沙哑着说:“下辈子，别再遇见我。”
雨下得更大了，几棵大树在他身后倒下，他却纹丝不动，静若磐石。
镜中的影像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才发现一旁的染碧身子正在渐渐消散。她听到了答案，他终归还是爱过她。
这个傻女人，在魂飞魄散时，眼里竟只有欣慰和满足。
她放弃了轮回，只为那男人一句我爱你。
她的魂魄最终变成了一粒粒金色的沙子，那是最纯净的灵魂才有的颜色。
沙粒飘向了幽深的忘川，忘川在那一瞬间，有了从未有过的凄艳亮光。
可窥天镜再也看不到君辞在人界的情况，我有些奇怪，染碧在冥界最多半日，君辞难道在这半日内发生了什么意外？还是说，是这镜子罢工了？
沈匀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敲了一下我的脑袋，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撇嘴道：“想我沈匀聪明一世，却在冥界有你这么蠢的朋友，真是……”
我没等他说完就给了他一脚，挥拳威胁道：“你再敢多说一句，小心……嗯？！”
他连忙示弱讨好，“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说着，他把渡魂名册递给我，道，“自己看吧。”
我翻了几页，居然真的在渡魂名单里找到了君辞。
“你等着，”我把名册塞到沈匀手里，道，“我去去就来。”
见到君辞时，我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君辞，你他娘的禽兽不如！”
他怔怔地看着我，随后了然，最后，他笑道：“打得好！”
我冷笑一声，道：“怎么，后悔了么？所以才吃下七月流火，想尝尝她所经历的痛苦，就此了结一生？”
他低下头，没有回答。
我冷笑起来，桥畔的彼岸花也因我的笑声抖落了一地花瓣。
“她那么爱你，你却连让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君辞，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狠到这种地步？”
他没有回答，只是握成拳的手还是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微微泛起了白。
“你从见到她手上的玉镯之后，就开始算计她。你让她欢欢喜喜嫁给你，然后对她百般凌辱，你甚至，让她亲眼见到自己家破人亡！”
我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凌厉：“你让一个爱你爱到毫无保留的人，生不如死！”
他一字一字听着，痛苦地闭上了眼。
“你以为，你哥哥是因她而死，你以为那玉镯戴在她手上，她便是你哥哥爱的那个人，君辞，你未免太自以为是！”
他霍地抬起头，身子一颤，“你，你什么意思？”
我冷哼一声，把染碧对我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他像被抽空一般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两眼直直盯着前方，泪如雨下。
“君辞，你用你的自以为是，你用你的义薄云天，逼死了一个最爱你的女人……她生前，你从未给过她解释的机会。”
他听着这些剜心的话，双手撑着地，脊背一起一伏，痛不欲生。
良久，他才道：“她呢？她在哪？”
“你找不到她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她为了听你的答案，用自己的灵魂做了交换，早已魂飞魄散……”
“君辞，世上还有哪个女子，会如她这般傻，还会有哪个女子，会如她这般一心一意只为爱你……”
“奈何，”他沙哑着声音开了口，“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只要她能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我轻蔑地笑了一声，“你除了一个肮脏的灵魂，你还有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我，然后默然低下了头。
我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绪，叹道：“救活她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用你千世轮回来交换，而她，也只能再活一世。”
我心疼像染碧这样的女子，让她复活，也是我所愿。
“好。我答应你。”
他说得毫不犹豫，仿若解脱一般地潇洒，那明亮的眼神和染碧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最后，只开口说了一句话，“奈何，这一世，定要让她幸福！”
我答应了他。
他一步步走向冥台，脚步坚定而沉稳，仿若成婚当日，他牵着染月浓的手，一步步走到大殿上。
就像，一生那么长。
后来，我从窥天镜里看到了染月浓的来世。
她生在富贵人家，眼睛依旧是那样灵动，笑容依旧是那样温暖。
她女扮男装跑出去时，不经意撞到了一个白衣少年，怀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那个少年，后来，与她白首偕老。
沈匀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景象。
“你和染碧真像。”
“哪里像？”
“都一样傻。”
“你不也是。”
我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同他一起看着染碧的来世。
很多时候，世事都是一种执念，有人因执念而生，有人因执念而死，还有人因执念生不如死……就像这镜中的景象，如果君辞对为哥哥复仇的执念不是那么深，或许他和染碧的结局，就该是镜中这般美好。
可这镜中的一切，像极了他们。
却终究，不是他们。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长歌叹（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