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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龙套生涯 ...

  •   在考丄试全部结束,等待消息的那半个月里,大家玩得很疯。男孩们此时不再太介意公司的种种规定,而会在他们认为恰当的时候夜里偷跑出去“快活快活”。在难得的轻松快乐的气氛里,普鲁申科也加入过这种寻求刺激的活动。
      那一次他是跟sasha出去看了场电影——在96年奥斯卡上大获成功的“英国病人”。那家可怜的小电影院在喀山大教堂背后的小街里,影院的老板不知何方神圣,总能搞到好莱坞和欧洲的片子。片子有新有老,还有不少前苏联时期的经典。正因为此,即使影厅又简陋又窄小,普鲁申科对那里一直很喜欢。
      11点钟,当他们从坐了三个小时的昏暗影院里走出来,看见依然可以见亮的天空。
      Sasha伸着懒腰说:“zhenya,你觉得电影怎么样?”
      “怎么说呢,挺感人,但好像缺少点逻辑。”
      “我也这么觉得。我看见他用地图换德国人的汽油时就在想,天啊,怎么会有人这样做。”
      “可偏偏他就是那样做了,这让我觉得爱情是种让人疯狂、不讲道理的东西。sasha你说是不是一定要有过恋爱经历的人才演的好爱情片吧?”
      “呵呵,你该庆幸考丄试时没抽到这样的题签,不过话说,那在这方面我目前的确比你有优势……”
      两人转过街角,sasha指着街边一栋米黄色的建筑说:“那就是普希金咖啡馆,据说普希金在这里喝掉最后一杯咖啡,然后就去与情敌决斗。”
      之后的故事每个人都知道,圣彼得堡郊外的雪地上,洒下了38岁诗人的鲜血。
      咖啡馆的外墙上,画着普希金的头像。Sasha俨然情场老手的样子感慨道:“你说爱情让人疯狂——可每次走到这里我都会想,并不是爱情让人疯狂,而是疯狂的人创造了爱情——无论是占有,承诺还是分享——只有不稳定的激丄情才能产生炽烈的情感,而这种不稳定注定了爱情不能持久。倘若普希金活到白发苍苍,他依偎而死的女人就绝不会是冈察洛娃。”
      “sasha,你该庆幸你女朋友不知道你这套想法。”
      “好吧,我在爱情上是个悲观主义者。因为我相信最高尚的爱情是赠予对方自由,但爱情本身却又是自私,所以爱情本身也许就是悖论。”
      普鲁申科抬手触摸着墙上普希金的短髭,自言自语的说:“不知道这咖啡馆里的咖啡是不是也带着你那种没出路的爱情论的味道……”

      签约的最后名单公布是在天气渐渐转凉的一天,亚古丁总觉得有点遗憾的是那天的天气根本没什么戏剧性的效果,比如大雨、阴天或者艳阳高照,天气只是不阴不晴,温吞至极。Mishin没有像训练班开课时那样高谈阔论,毕竟,这已经不再是可以只谈梦想的时刻。梦想照进现实,看到的未必都是美好。
      Mishin给学生们的忠告听来也带着些残酷的味道:“演员是个不真实的职业,如果你在经历借来的人生中沉湎陶醉,就像用透支的金钱建造一座空中楼阁。也许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我能帮助你们的,只是劝告你们的心不要迷失本性,希望你们的心永远像现在这样单纯干净。”
      对于对未来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憧憬的亚古丁,把这段话作为正式的演艺生涯的开场白,似乎有些灰败。
      普鲁申科被留了下来,他觉得从他来到圣彼得堡开始,一切都像做梦。在名单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他就像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泥沼中被人拾起,却浑然不知,他本来就是一块晶莹的璞玉。在后来那场被称为“十年共度”的纪念版DVD发行会举行之前的十分钟里,普鲁申科曾经郑重的问过mishin:“当时你为什么肯签下我?”mishin仿佛从来没有认为这会是一个问题,扬起眉毛看了普鲁申科几秒钟,这威严的老头忽然像个老祖父那样一把把他搂进怀里:“天啊,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当时你是多么光彩照人……”
      另一件出乎普鲁申科意料的事是,sasha落选了。
      当时在男孩中私下流传的说法是,因为sasha曾经是莫斯科国立电影学院的旁听生,在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电影界势不两立的背景下,“他是莫斯科来的人”这个理由就足够决定结果了。
      Sasha坐火车回莫斯科的那天,普鲁申科和亚古丁去车站送他。Sasha依然一副乐天的派头,火车慢慢开动的时候他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向他们招手:“伙计们,保重啦!”
      普鲁申科听见亚古丁在他身边也大喊着“再会,sasha!”作为回应;他只有奋力的挥着手,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跟着亚古丁走回公寓,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在开亮电灯的那个时刻,他看见冷清许多的房间和站在屋中间的亚古丁。“唔,这屋里只剩两个人了……”他心里默默的说。

      亚古丁终于发现,他不分场合的思维奔逸的方向和他正在读什么小说有密切的关系。当在合同上郑重的签下自己的名字,却不知怎么又乱七八糟的想起了18世纪的俄罗斯农奴,那时候他正在看《死魂灵》。Mishin站在他对面,用似乎永远不会改变的语气对他说:“红星欢迎你,loysha。不过这条道路恐怕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浪漫。”
      亚古丁很快发现mishin的话是对的。
      从相当大的程度上说,电影在俄罗斯人的生活中已经不是种必需品了。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已经难续昔日的兴盛,俄罗斯的电影语言似乎在世界上渐渐沉默。
      Mishin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寻找每一个可能的机会,推荐他的学生们去试镜。
      最初,他们能够得到的只是些最不起眼的小角色。
      “你们要做的,就是使出浑身解数,让别人注意到你角色的存在,存在!哪怕你们得到的只有一句台词——哪怕你们没有台词——让他们看见你的眼神、你的动作!”mishin挥舞着拳头,大声对他们说。
      他们得到的第一个角色几乎都是沾了大师兄乌曼诺夫的光。乌大师兄是mishin培养出的第一个尼卡奖影帝,事业正如日中天,红星公司的小辈们简直连他走过的地面都会崇拜。96年秋冬接替的时候,乌曼诺夫接拍了一部商业片,故事情节似乎有炒《真实的谎言》冷饭的嫌疑。乌师兄在片中表面是办公室的小职员,实则是个深藏不露的俄罗斯联邦安全局特工,肩负着粉碎境外敌人威胁俄罗斯安全阴谋的重任,同时还抽出时间跟自己女同事谈了场恋爱。正义战胜邪恶,英雄抱得美人归。
      总之,情节狗血的一塌糊涂。
      Mishin很不喜欢这个故事,但乌曼诺夫并不介意,他甚至在片酬的问题上非常大方,唯一给制片方提出的条件是“给我的师弟们都安排个角色。”
      亚古丁的角色是个邮递员,送邮包之外的主要工作是替乌大师兄每天给他心仪的女主角送一支玫瑰。
      之后两人的对白是:
      乌师兄说:那姑娘说什么?
      亚古丁说:她说,你要是再不亲自现身,她就要爱上我了
      虽然只有一句台词,但本着mishin的“存在论”,亚古丁在宿舍里进行了N次演练。普鲁申科被强制成为导演和观众。
      “zhenya,你觉得刚才我哪次演得最喜感?”
      “你把这句话重复了几十次,我怎么会记得住是哪一次?”
      “普鲁申科先生,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热爱文艺的青年吗?”
      “呃……lyosha,我觉得你刚才练了那么多回,好像都没有刚才这句好笑……”
      “啊……”亚古丁做崩溃状一头倒在床上,捂脸长叹道,“哦,我贫瘠的灵感!我的缪斯女神啊,你怎么对我如此冷漠……”他把手指分开,却从指缝里看见普鲁申科正探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lyosha,”普鲁申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耍宝的时候,样子像小熊?”
      亚古丁下意识的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随即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掉出来。
      亚古丁那一次有点担心自己片中唯一的这段戏会不会在后期制作时被剪掉。结果令他很满意,他们的对话被保留下来,影片放映的时候还成为一个笑点。
      普鲁申科的角色直到影片快结束才出场。英雄神武的乌师兄在餐馆里发现自己被对手埋伏,但他依然他神闲气定的点了土豆泥肉饼,普鲁申科是给他上菜的侍应生。这时,杀手们从四个方向走过来,普鲁申科揭开盖子,乌师兄变戏法似的从肉饼底下抽出手丄枪,四个杀手应声倒地,乌师兄扔了枪,对普鲁申科说:“伙计,下回叫厨师多放点酱汁!”
      普鲁申科有两句台词,一句是上菜时说“先生,您的肉饼”;一句说接着乌曼诺夫的话说“好的,先生”。
      亚古丁在那个时候发现了普鲁申科的一些习惯。他不太会事先反复练习,而喜欢在白纸上写下题目和一些零碎的只言片语。
      拍这段戏之前,普鲁申科请乌曼诺夫帮他对导演说他想用动作代替那两句台词,答复是:“哦,好吧,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于是,在该说前一句台词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乌师兄一眼;后一句时代之以绅士的半鞠躬和微笑。
      CUT之后,乌曼诺夫对普鲁申科说:“这段戏比我想象的有趣。小伙子,下一次你可以直接告诉导演你的想法。在剧组中要交流,这很重要。”

      影片杀青之后几天的一个晚上,亚古丁忽然对普鲁申科说:“我们出去喝一杯吧。”
      普鲁申科似乎对这提议并不怎么热情:“为什么?”
      “天啊,矜持的姑娘,喝一杯这种事还需要什么理由呀……好吧,就算是去庆祝我们的第一次合作……行啦,走吧,别磨磨蹭蹭的啦……”
      他们走在圣彼得堡的街头,其时已是冬天。白雪覆盖在教堂的“洋葱头”上,路两旁的树木上是好似烟雾的树挂,在昏黄灯光下染成金色。
      亚古丁领着他走进一家小酒吧,很有气派的坐在吧台边上的对酒保说,来杯威士忌,加苏打和冰块;然后转头问普鲁申科要什么。
      普鲁申科坐在高脚凳上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说:“我要啤酒。”(俄熊一般认为啤酒是软饮料……)
      亚古丁也不勉强。
      酒吧里并不吵,悠悠的放着新近流行的抒情情歌。酒很快拿来了,亚古丁端起冒着气泡的敞口杯,去碰普鲁申科的扎啤。
      “zhenya,生日快乐。”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意想不到的低沉和温柔。
      普鲁申科张圆了嘴,他根本全然忘记了——1996年11月3号,他的21岁生日。
      亚古丁依然擎着酒杯,清秀的团脸上,海蓝的眼睛幽深闪亮。他仿佛忽然间不再是转眼前的跳脱青年,而变成了一个深情款款的成熟男子。许多年后,亚古丁已记不起在心中是从哪一个确切的时刻起种下那样一颗种子;只记得那幼苗渐渐萌发时他心底里是怎样的惊诧欢喜,走在年华流逝间的旖旎传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龙套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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