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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脱颖而出 ...

  •   在表演训练班的第一年似乎就在不知不觉的平淡中过去,时间不慌不忙的走着,亚古丁笃信的命运好像把他们给忘了。
      课程里表演作业的内容大大增加了,教授们开始以审视的目光观察着他们的学生。
      有时候作业的内容由抽签决定,亚古丁对其中的一次记忆犹新,虽然他宁愿自己还是忘了的好。他抽到的签上写着——模仿:猴子。
      他念出这几个字,脑子里瞬间空白了几秒钟,之后脑中小剧场里忽然跳进一只毛猴,冲他龇牙咧嘴的挥舞着香蕉。“天啊……”亚古丁苦恼的抱起脑袋。
      不过亚古丁还是本着职业精神以莫大的勇气完成了他的作业,灵感也就来自跳进他脑子里的那只毛猴。在同学们面前做这个表演让他实在非常难堪,即使反响似乎相当不错。“做得很好,动作和表情都很生动,”打分的教授问他,“你给这段表演起名字了吗?”
      “one banana……”亚古丁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时,脸色都是青的。

      另一次让他印象深刻的作业内容是“反串”,不过幸亏,亚古丁心想,这次做作业的人不是我。
      那是普鲁申科某一次的作业签。
      听普鲁申科念出他的作业题目,虽然已经没什么恶意,但大多数人还是忍不住揶揄的笑了。
      之后的几天,亚古丁每天都兴致勃勃的观察普鲁申科,见普鲁申科没什么行动,他开始热心的提各种建议,但得到的回应永远是微笑的不置可否。
      直到交作业的前一天晚上,普鲁申科跑去跟房东太太借了条亚麻色的布拉吉(俄语的连衣裙),亚古丁终于忍不住问他:“zhenya,你到底准备怎么演?”普鲁申科有点诧异:“你这么想看我扮女生吗?”
      亚古丁被问得一愣。“呃,我只是有点好奇。”他声音含糊的解释。
      “该死……”他暗想,却只好承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的确对这男孩有了种超出寻常的关注。
      “Evgeni,可以开始了。”教授冲教室外说。
      普鲁申科走进来的一瞬间,亚古丁觉得像是有什么明亮的东西一下晃了他的眼。
      那少年赤着脚,穿着房东太太肥大的布拉吉,他轻盈的走进来,眼光晶莹迷离,白皙的面孔上泛着潮红,仿佛走进不存在的另一个世界。那样的纯真和魅惑之美,似乎超越真实的快乐与悲苦,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心中。
      他开了口,那声调并不算婉转,却清越动人,加上训练的雕琢,每个音节都在空气中微微颤动。

      我的心
      不会再向世界上任何人奉献!
      我是你的:这是命中注定,
      这是老天爷他的意愿……
      我现在所以还需要活着,
      就是为了保证能和你相逢;
      我知道,是上帝把你派来给我,
      做个保护人,直到坟墓之中……

      此时的他不是普鲁申科,也不是达吉雅娜,性别的概念一时模糊而且变得不那么重要。那种美清丽而妖冶,不只是少女式的娇柔,而是奇妙的融合进了某种苍凉的悲伤。
      他仿佛海岛岩石上的塞壬,在夕阳里孤独的唱着自己的歌,那歌声中却满是诱丄惑。
      亚古丁在那一刻甚至不敢思考,他恐怕脑子里会冒出什么奇怪的念头,辜负了这一刻的美好安详。

      比起陷阱重重的表演课,电影表演分析让亚古丁越来越感兴趣。他喜欢甚至有点小崇拜他们的分析课教授Evgeny Platov。
      Platov就是那种学生们心目中的“传奇人物”,他二丄十年前在苏联少女中的知名度足以赶超苏共总丄书记。长着一张英俊端庄的英雄人物面孔,偏偏又有着英雄人物欠缺的温柔绅士。诡异的是,八十年代中期,Platov在苏联银幕和舞台上突然消失,一时间,种种比电影情节还离谱刺激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等他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已是克林姆林宫上红星坠地,列宁格勒物是人非;当年的怀春少女们早成了为短缺的物资焦头烂额的绝望主妇,platov发福的肚子除了增添她们“青春好像小鸟一去不复返”的伤感之外,实在没什么更积极的意义。Platov对旧事只字不提,只是回到让他成名的红星剧团,知足的当个客座教授。
      “表演与体验”,Platov在黑板上写下标题,“你们一定都知道所谓的表演派与体验派,我想提一个具体的问题:当你作为一个演员——主动感受他所表演的情绪并为这感动或者使自己的情绪跟角色保持距离,而用高超的技巧去感动观众——这两种方式,你会选择哪一种?”
      “毫无疑问,并不存在单纯的表演派或是体验派,大多数时候,我们的表演依赖于两者的结合。但作为演员,你一定会有自己的立场与原则,从自我出发,或是从角色出发。”
      “是在每个角色上打下你个人特点的烙印,还是将真实的个性隐藏在重重油彩之下做个千面人?”
      Platov 颇有深意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那个扫过,“别急着给出你们的答案。要是你们相信一只老鸟的话,我会告诉你们,建立自己的立场并不容易。但正因为如此,这种立场才显出价值。我希望在座的各位不只是导演们手中的棋子,而是具有独立思考与主见的真正的演员。”
      那堂课给了亚古丁相当深刻的印象。他后来觉得,说这堂课影响了他的个人风格都不过分。尤其是Platov的最后一句话,被亚古丁在相当长的时期内看做与导演意见相左时的行动指南,曾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成功,但也不全然是成功。
      看到上完Platov的课,一向对抽象的文艺理论不以为然的亚古丁竟然跑去去书店买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哥格兰、布莱希特的论著,sasha觉得相当有趣。两个人摆出专职文艺青年的架势兴致勃勃的讨论起这问题,讨论的结果自然是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好吧,”sasha摊手笑着说,“我说不过你,但还是让你的忘掉自我、成为形象见鬼去吧;我更愿意做个魔术师,去演绎平凡人渴望的惊险刺激,并且在他们神魂颠倒目瞪口呆的时候干净利索的抽身出来,对他们嘲讽的说声,小姐们、太太们,晚安啦!”
      亚古丁耸耸肩膀说:“我倒是很愿意做那个被观众一枪打死的伊阿古。我相信只有自身被带入角色,才能表现出真挚的情感;在这样的时刻,表演本身就会变成对演员的褒奖——通过内心的感受去经历你在现实中不可能经历的生活。而此时,当我站在聚光灯的中心,我会成为自我关注的唯一的存在,而并不会意识到旁观人的存在。”
      Sasha若有所思的看着亚古丁:“你这说法有点邪乎,不过loysha,混淆现实与角色,这肯定会是件危险的事情。”
      亚古丁大笑起来:“我不会因为演了疯子就变成疯子,我只是向往那种旁若无人的放纵的感觉,天啊,我就是这样的人。”
      但sasha似乎还是一副满心忧虑的凝重表情,亚古丁无奈,转头却看见一旁的普鲁申科。
      “zhenya,你说呢?”
      普鲁申科随手翻着亚古丁的书:“我不想把自己关在所谓的第四堵墙里,观众也不是墙外的偷窥者。我会让他们以为看到了我的全部、我的灵魂,而事实上,我的灵魂也是旁观者,他时刻操纵着我的声音、动作和表情。我的体验是表演的准备,而不是其本身;我的表演是支配情感,而不是被情感支配。将真实的个性隐藏在重重油彩之下做个千面人——我喜欢Platov这句话。”
      亚古丁看见sasha笑着向他比出2:1的手势。对没有得到普鲁申科的支持而略感沮丧,他反驳的说:“那你的达吉雅娜呢,你当时读着她写给奥涅金的信,那种语气神态,难道你不是为她感动了?”
      普鲁申科忍不住像偷吃了咸鱼的猫那样低低的笑出来:“能够骗到你,我很荣幸。”
      亚古丁觉得脸颊莫名其妙的有点热,他依然不甘心的说:“可是,一个千面人,事实上就等于一个无面人。”
      “是的,”普鲁申科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飘渺,“我并不需要观众们看到我的内心,如果可能,我甚至希望我的人生就是一场大戏……”

      6月到8月的圣彼得堡是座不夜城,夜晚的天空中甚至可以见到北极光的流转。
      这个夏天对于红星经纪公司的学生并不轻松。等到夏天过去,他们的训练课程就要结业,通过考丄试和教授们的评议,他们中的一些人可以留下,成为红星经纪公司签约的演员。而这个比例,是不到二分之一。
      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们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道十字路口,令他们感到紧张的是他们如此茫然的处在了一个被选择的位置。
      亚古丁倒是并不为自己担心,谁都看的出,mishin对他的偏爱。和一般人不同,亚古丁才不会为这种特殊的重视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他享受这种重视,并且相信他足以让mishin为自己的眼光自豪。
      然而,亚古丁却隐隐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让他不安。直到有一天傍晚,只有他一个人在公寓房间里时,他忽然想到,当那一天果真到来,命运的潮水把他和他的朋友们冲向不同的方向,他们也许连互相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分开——在那个时刻,他是不是会很寂寞?
      那天晚上,亚古丁一直都没睡好,平生头一次,他的梦境里诡异的充满了空洞和迷惘。后来他才明白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那是对“失去”的恐惧。他在这种空虚感觉的无声压迫下憋醒过来,却仿佛依然在梦中,他看见窗外天空中变幻的色彩。那是极光,好像黑夜中升起的晨曦。这并不是亚古丁第一次见到极光,但在那个时刻的心境中,就像上帝惶惑的羔羊见到了神迹,他在一瞬间感到一种悸动和震撼。
      突然渴望将眼前拥有的所有东西与人分享。鬼使神差般的,他跳下床推醒了对面的普鲁申科,“zhenya,快起来看北极光!”
      普鲁申科被突然叫醒,表情还十分懵懂,就已经被亚古丁扳起肩膀拉到窗前,他看向半明半暗的天空,浅青和金红的弧光仿佛伊欧斯女神马车的辙印。那光亮的色彩在流转中晕染出浓淡,如同没有雷暴云的闪电。
      于是他们傻兮兮的仰头看着天,只穿了条短裤的普鲁申科打了个喷嚏,亚古丁好像生怕他钻回被窝,一把扯过挂在床头的衬衫裹在他身上。在这时候亚古丁才注意到,一年前与自己差不多一般个头的普鲁申科,已经高了他半个头。即使睡眼惺忪,也依然像白桦树一样挺拔。可他还是如初见时的瘦削单薄呵,衬衫下依稀看得见肩头脊背那清峻倔强的线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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